■薛勇民 楊 珺
所謂新現代性不是歷時性意義上的“新”,而是由于當前它與現代性和后現代性同時在場,而批判地吸收了現代性與后現代性之優劣,成為一種更進步的價值應然和更先進的發展選擇。由于歷史唯物主義作為一種方法論,要求“分析生態問題同樣應置放在歷史和社會的情景之中,在不同的歷史時代由于生產方式的不同,人與自然的關系、關于自然的觀念呈現著不同的特色”[1](P60),因此,盡管馬克思的自然觀念產生于現代性典型呈現的時代,但是正是在批判現代性的過程中預見到超越現代性思潮的出場,馬克思的自然觀念既評判當時的資本主義發展,更科學地建構了人類發展的生態愿景,呈現出鮮明而豐富的新現代性價值取向。
工業化以來,現代性在帶來繁華盛景的同時,也帶來人類生存家園的破敗和未來發展信念的坍塌,我們需要克服現代性的弊端,但是“批判地超越經典現代性不是簡單走向后現代,而是汲取后現代思想而走向新現代性”[2]。新現代性的誕生具有必然性,其價值取向基本可以歸納為多元主體、系統價值與關聯發展。
現代性的核心是人的主體性,這一核心經過工業化生活實踐的確證,以及培根以來黑格爾對西方理性主義傳統思辨的提升,已經呈現出典型的現代性思維特征——人不僅具有主體性,并且此主體地位是惟一的和最有力量的。新現代性不否認人因其獨特的思維能力而具有的主體力量,“只有人才能在自然界打下自己的烙印,因為……他不僅使自然物發生形式變化,同時他還在自然物中實現自己的目的,這個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為規律決定著活動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須使他的意志服從這個目的”[3](P208)。但是,新現代性批判那種認為人是唯一主體的觀念,認為“人們并非作為先驗的主體而天然的存在,主體的地位和意義是由某種特定文化語境或者那種無法自制的理性塑造甚至虛構出來的,因而并不能當然地作為知識和真理的絕對基礎而發揮主宰作用”[4]。因此新現代性倡導“多元主體”,認為在工業化與后工業化并存、生態文明成為人類未來發展愿景的時代背景下,應該成為主體的不僅有人而且有“作為人的無機身體的”自然界;不僅有當代的人,而且有尚未出場的下一代以至子子孫孫。盡管各個主體發揮作用的方式和所具有的影響力不盡相同,但是認可多元時空存在物具有差異性的生存力量,就是新現代性“多元主體”價值指向的進步性。
主客二分是現代性的根本邏輯,作為唯一主體的人是一切生活和生產活動的源泉、中心和目的,自然界作為客體則是人認識、改造直至征服的對象,價值只是為了人而存在,自然只是因為具有了屬人的工具價值才具有存在的合理性,而人只有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和需要才能體現內在價值,達成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德里達這樣批判現代性價值體系:“在古典哲學的對立中,我們所處理的不是面對面的和平共處,而是一個強暴和等級制。在兩個術語中,一個支配著另一個(在價值論上、在邏輯上,等等),或者有著高高在上的權威?!盵5](P48)這就是現代性價值觀念帶來的“現代化癥侯群”。新現代性反對人類中心價值的話語霸權,反對劃一的價值評判:“人們不單單在有關真理的問題上,還在有關美 (有關審美效果)的問題上,有關公正,即政治和倫理的問題上作出判斷?!盵6](P26)同時也注意到,對于細小敘事的具體價值判斷帶來的多元價值沖突依然容易產生思想上的困惑與實踐中的混亂。因此新現代性提倡系統的價值關照,從兩個方向使價值判斷撥云見日:既肯定人在做出價值判斷中的獨特作用及由此生發出的屬人價值,又強調人在價值評判中應扮演的系統角色及由此生發出的系統中各部分的內在價值;既認可由于“價值產生的根據、標準和歸宿,更多地在于主體,價值反映著主體的特點,依主體而不同”[7](P71),從而產生多元的具象的價值判斷,又相信這諸多價值認識中必定有系統的線索相關聯從而存在相對一致的價值認同。
基于理性至上傳統的現代性發展可以用幾句話來概括,即經濟持續增長、用效率追求效益最大化以及技術的樂觀主義。當前現代性危機在全球范圍內普遍呈現,不僅危害到已經從現代化進程中受益的國家和地區,更損害了那些正在發展過程中或者還極不發達的國家和地區。聽起來很“迷人”的現代化為什么結出的是威脅全人類的惡果呢?究其根源,在現代性價值體系中,社會發展理論“僅僅被看成只是研究社會‘如何發展’的科學,卻忽視了關于社會發展的另外一面,即社會‘為了什么發展’這一價值論、目的論目的”[8](P39)。新現代性找到了現代癥侯群的病因,批判了傳統人類中心主義對人類虛假需求的無限夸大,以及由此產生的對社會發展終極目標的誤判,反對存在“單一的駕馭社會巨變的動力”[9](P9),而是認為“我們可以通過某些間接方式逐步認識外在世界……例如以一種理性的互惠的方式來建構它”[10]。因此,新現代性仍然將社會發展作為一個整體來考量,并沒有用話語分析、微觀權力、信息監控等具體、微小的話題來解構社會,避免了解構性思維可能對人類客觀發展造成的困擾。新現代性堅持關聯發展的理念,并沒有將當前發展合理性危機歸咎于人類個體或整體的發展訴求,既明確了社會發展的目的就是追求人的全面自由發展,又努力尋找達到這一目的的正確方式,即解決社會“如何發展”的問題。
多元主體及系統價值的辯證性前提決定了人類社會關聯發展的特性,人的發展與其他主體的發展應該走在同一條路上。人們要主動克服對物質欲望的無盡追求,放棄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市場化思維方式,并辯證地看待技術的雙向力量以及實現技術真正的人本化運用。馬克思的自然觀念在解讀自然,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中體現出獨特的思維向度,蘊含著豐富的新現代性價值理念。
“交互主體性”這一概念出現于馬克思之后胡塞爾的《笛卡爾的沉思》中,他認為,不同于“主體性意味著一種對單個主體而言的自為有效性或自為存在,客體性意味著一種對客體而言的自在有效性或自在存在,‘交互主體性’意味著一種對一個以上的主體而言的共同有效性或共同存在”[11],胡塞爾在闡述自我的我思對客觀世界的敞開性時說:“客觀世界的、特別是客觀自然的存在意義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在那里的?!盵12](P128)盡管馬克思在他那個時代并沒有提出“交互主體性”這一范疇,但是他的自然觀念從更真切的實踐層面表達了人與自然的交互主體性。在他那里,由于生產勞動帶來的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人與自然在相互內化的過程中不斷實現著主體價值,向對方“敞開”著,表現著共同存在的有效與動力?!艾F實的、有形體的、站在穩固的地球上呼吸著一切自然力的人”和“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13](P95),自然界共同成為馬克思自然觀念中的一對主體。由于自胡塞爾以來的交互主體性始終強調交互主體的先驗性,未能實現對笛卡爾自明主體性的超越,因此只是用多個主體代替了單一主體,雖弱化了人類中心的趨勢,但并沒有實現多個主體間的統一與融合,因而實際上仍未跳出西方近代以降理性主義將人與自然主客二分的思維定勢。馬克思的自然觀念擺脫了傳統的先驗思維模式,在生產實踐與生活世界中考慮人與自然的存在與關系,實現了人與自然真正的交互主體性,使得二者交互主體的關系在物質變換的具體活動中得以呈現,并且隨著活動的變遷而深入持久。
馬克思認為,物質生產活動引起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是現存世界的基礎。自然界、人類社會、社會中的人及其所產生的全部思想成果,包括藝術、哲學、宗教等意識形態的東西,構成了紛繁復雜又多姿多彩的現存世界,然而奠定它們的最終力量既不是神的旨意、偉人意志,也不是各種各樣“死”的所謂世界本原,而是在廣大勞動者與日益廣闊的自然領域交往中發生的物質變換,即物質資料的生產實踐中。實踐使自然越來越多地進入人類活動的視野,與人類發展產生越來越緊密的聯系,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自然就是人類社會,現在的社會就是人與自然界的理論關系和實踐關系,二位一體的交互主體性正是建立在不斷深入和擴展的物質實踐的基礎之上。
“因為人和自然界的實在性,即人對人說來作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對人說來作為人的存在,已經變成實踐的、可以感覺直觀的?!盵13](P130)人與自然都是客觀實在的物質,這就為人與自然關系在現實中的展開提供了唯物主義前提,而實踐就是促使這種關系在廣度和深度上得以展開的物質力量。也可以說,人與自然是構成人類社會演進的一對矛盾主體,實踐生成于這種矛盾的對立統一之中,并且一旦生成,就成為推動這對矛盾不斷向對立面轉化,從而使人類得以向前發展的不竭動力。人與自然形成的“為我而存在”的交互關系表現在,通過物質實踐活動,人利用自然、改變自然,不斷否定原生態的自然,使自然越來越多地打上人類活動的烙印,“人化自然”作為人的“無機的身體”越來越成為“為人的存在”;同時,自然對人的實踐活動做出促進與抑制兩方面的回應,對人類有利于至少是不損害自然本身的生態演進的實踐活動,自然的反應是促進的,表現為環境的日益良性發展和物質流的合理循環;對人類有損于自然生態的實踐活動,自然的反應是抑制的,表現為生態系統的不可修復與不斷惡化和自然物質產品的短缺與枯竭。不同的回應使自然在人的實踐活動中不斷地否定人本身,也就是否定人的所謂無限生產力,使人的能動性、創造性得到合理的發展,從而使人的活動越來越將自然納入整體考慮的范疇,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日益成為“為自然的存在”。人與自然的交互主體性就這樣展開了,集中體現出多元主體互動共存的新現代性價值內蘊。
馬克思自然觀念的新現代性還體現在對自然多重價值的認同上。自然的價值問題一直是影響人類對待自然態度的根本問題,并且據此形成人類中心主義與生態中心論的對立。實際上,這種對立是建立在對自然價值絕對認知的錯誤基礎之上,可以用馬克思自然—社會的辯證眼光克服這種絕對主義導致的對自然價值的偏狹之見,走出現代性的“人類主導一切”和某些后現代學者的“虛化人類存在”的誤區,使自然價值觀念適應時代發展的現實要求。
首先,在馬克思看來,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是談論自然價值的前提。“土地只有通過勞動、耕種才對人存在”[14](P180),自然具有普遍的對象性價值,決不僅僅因為只有人才有談論價值的能力,或者說只有人的頭腦中才能產生“價值”這個概念,而是因為“使用價值或財物具有價值,只是因為有抽象人類勞動對象化或物化在里面”[15](P51)。是實實在在的生產勞動實踐使自然的價值顯現出來,成為具體的而不是理論的東西。其次,自然具有內在價值。馬克思認為“種種商品體,是自然物質和勞動這兩種要素的結合”,如果把商品體即使用價值中“各種不同的有用勞動的總和除外,總還剩有一種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質基質,人在生產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樣發揮作用,就是說,只能改變物質的形式。不僅如此,他在這種改變形態的勞動本身中還要經常依靠自然力的幫助”[15](P56)。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提出了“一切生產力都歸結為自然界”[16](P170),自然在與人的關系中具有決定性的倫理規范價值。在現實表現中,自然是使用價值的總和,這是自然價值的第三個層次也是最具體的價值方面。由于生產活動的展開,人化自然幾乎成為自然總體呈現出來的狀態。一個物可以沒有價值即交換價值,可以不是商品,但它一定有使用價值,“在這個物不是以勞動為中介而對人有用的情況下就是這樣。例如,空氣、處女地、天然草地、野生林等等”[15](P54)。它以使用價值的形式成為人的勞動展開的背景或儲備物,更不用說因為勞動而具有使用價值的那部分自然了。
可見,自然價值是與生產實踐相生相伴的,采取“人類中心論”的立場而否定自然價值,就抽掉了人的實踐活動的對象,使人的存在變得虛無。而把自然價值商品化,采取“經濟簡化論”的立場,則抽掉了自然在實踐活動中的存在根基,使自然的存在變得虛無。自然是人的實踐的對象,但不是可以用市場和經濟規律來衡量的對象,它是三重價值——對象性價值、內在價值與使用價值的結合體。
由于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精彩評判,特別是關于商品價值與使用價值的獨到見地幾乎讓相當一部分西方學者忘記了他這樣批判的目的,他們只關注分析過程本身,認為既然馬克思的“衡量價值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概念主要是用來說明資本對勞動的剝削關系”,就可以推斷“這種價值的衡量方法把自然排除在生產力和生產條件之外,因為自然的多樣性和生態系統的復雜性是不能還原為同質的單元”的,從而得出了馬克思“沒有賦予自然資源以價值,生產所帶來的生態破壞的后果完全在其視野之外”的倫理評判。[1](P47)其實,由于馬克思批判資本本性的目的是為了解放自然和人自身,因此必須還原馬克思對自然的“工具性價值”的本來認知:“自然界……不過是人的對象,不過是有用物;它不再是被認為是自為的力量;而對自然界的獨立規律的理論認識本身不過表現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 (不管是作為消費品,還是作為生產資料)服從于人的需要?!盵16](P90)但是我們不能據此就認為馬克思是一個自大的人類中心論者,因為當他說“抽象的自然本身對人來說是無”時,他是指“與人分離的自然”??梢?,他所謂的“自然只是人的‘對象物’”,是從言說的意義而不是從自然本身的存在意義著眼的。由于只有人才可言說并且只有通過人的話語,自然價值才可呈現出來,因此抽象地脫離人的自然是不存在的。從這個意義上自然被賦予了人所謂的“工具價值”。馬克思把自然當作人的無機身體,“我們依靠自然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處于持續不斷的交互作用過程的、人的身體”[13](P131)。
可見,馬克思對于自然工具價值的認識與傳統西方主客二分的自然價值觀念是有本質區別的。在他那里,人依賴自然,并且在與自然的物質交流基礎上展開人的一切社會活動。因此,人類社會的繁榮與自然的持續方向一致。這樣的價值導向要求我們既不要漠視人也不要漠視自然,體現的正是新現代性價值觀的內涵。馬克思對于自然工具價值的顛覆性認識還在于他對于“工具價值”的廣義理解,自然不只具有經濟功用,科學的、審美的以及倫理的功用都被放置在“工具價值”的范疇之中,這樣的價值觀既不會導致片面發展的物質至上,也不會出現發展的無政府、無目標、無主體,而是會充分調動人的主觀能動性,全面有效地體現自然的多重價值,正確地使用我們的“工具”——自然,以實現人與自然的共同繁榮。
馬克思自然觀念的新現代性還體現在他對技術的辯證態度上,他既不否認技術的存在與發展對人與自然共生共榮的價值,又看到了盲目技術依賴與技術中心論會導致的生態惡果,在他那里,技術的非中心呈現是保證人與自然關系持續進步的重要因素。
技術樂觀主義是西方現代化對待技術的典型態度,它產生于人類對技術的社會功能有所了解但又缺乏理性認識的特定歷史條件下,其實質是“技術崇拜”或“技術救世主義”,并且在19世紀濫觴成一種社會思潮。技術樂觀主義的基本特征是把技術理想化、絕對化或神圣化,視技術進步為社會發展的決定因素和根本動力。霍布斯提出“人類最大的利益,就是各種技術”的口號,笛卡兒構想出一棵“人類科學之樹”,萊布尼茨則提出“最好之物原則”。技術在兩次工業革命展現出的巨大能量更鼓舞了技術樂觀者們的信心,20世紀以來各種新技術的發明與運用更催化了這種樂觀的情緒,布熱津斯基于1970年斷言,由于科技的發展,人類已進入“技術主宰時代”。即使到了今天,人類飽嘗盲目發展帶來的生態與生存惡果,技術樂觀主義仍未銷聲匿跡,甚至依然是影響人類發展走向的重要思潮。譬如赫爾曼·卡恩在1976年完成的《下一個二百年》報告中就批評了《增長的極限》,他認為地球上的土地和資源完全可以滿足人類經濟發展之需,海洋、地層深部和外層空間蘊藏著巨大的開發潛力,人類可以憑借更好的技術與更完善的工藝對已經開發的資源和能源進行再加工及再利用。因此,自然因素的制約不足以阻礙社會的發展。
事物總是同它的對立面一同成長,即使在技術樂觀論甚囂塵上之時,對它的批判審視也一直沒有停止。由于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技術統治已取代了政治統治,對抗、矛盾已經或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合與同化的趨勢,資本主義社會成為由技術控制的單向度社會。但是,依賴技術發展顯然不能解放技術控制下的人與自然,哈貝馬斯被學界公認為技術悲觀論者,他在1968年的一次演講中說:“自19世紀后25年以來,在最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中出現了兩種引人注目的發展趨勢:其一,強化國家干預,這確保了制度的穩定;其二,推進科學研究與技術之間的相互依存,這使科學成了第一位的生產力?!盵17](P58)可以看出,對現代性技術主張的批判,是建立在現代性視技術為中心的典型特征之上,由于批判的邏輯基礎是錯誤的,因此他們的批判以及相應的建構必然缺乏時代性與實效性。但是,徹底否定技術中心地位的同時,也可能讓技術成為一個沒有歷史性、階級性甚至讓人無法把握的東西,同樣無助于應對技術濫用帶來的現代性危機。
馬克思的自然觀念摒棄了非此即彼的現代性思維,他認為技術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發揮著基礎性卻非決定性的作用:“工藝學揭示出人對自然的活動方式,人的物質生活的生產過程,從而揭示出社會關系以及由此產生的精神觀念的起源?!盵18](P140)正是由于重視技術發展對于人類文明的作用,馬克思把能否制造工具和生產工具的歷史變遷作為界定人與非人以及判定人類社會進步程度的標尺,并且坦率承認:“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盵19](P36)這正是由于技術進步所帶來的“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15](P579)。馬克思看到了技術運用背后的社會關系所起的決定性作用,愈加先進的社會制度會帶來愈加進步的技術革新與創新運用。同時,他認為,盡管從生產實踐的決定性意義上來說,“手推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生的是工業資本家的社會”[14](P602),但是我們不能“把社會生產關系和生產的技術力量等同起來,并從而把對歷史唯物主義解釋當成對歷史從技術方面進行的解釋……馬克思經常說,技術的發展可以充當社會發展的一個指標,但是,這和說我們應當把技術學的發展當作社會變革的原因或獨立的變量,卻是完全不同的事情”[20](P118)。
馬克思看到了在資本逐利的本性下,技術進步帶來的是獲利階級日益膨脹的攫取欲望,并賦予了他們達成這種欲望日益便利的工具?!百Y本主義農業的任何進步,都不僅是掠奪勞動者的技巧的進步,而且是掠奪土地的技巧的進步,在一定時期內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進步,同時也是破壞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進步?!盵15](P579)不只是農業,工業和許多技術領域都如此。可以說,不是技術本身,而是資本控制下的技術運用阻礙了人與自然的共生共榮。馬克思對技術的新現代性審視超越了傳統技術觀念的邏輯基底——技術中心主義。在馬克思看來,技術就“是制造使用價值的有目的的活動,是為了人類需要而占有自然物,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一般條件,是人類社會的永恒的自然條件,因此,它不以人類生活的任何形式為轉移,倒不如說,它為人類生活的一切社會形式所共有”[3](P215)。技術伴隨人類的出場始終“在場”,但是它永遠不會居于中心地位。技術運用應該使人與自然之間保持優質循環的物質變換,從而保障人與自然的共生共榮。
新現代性彰顯著超越工業文明,建設生態化工業文明,并最終走向生態文明的價值取向。馬克思的自然觀念既承認人的主體性,又藉生產勞動實踐展現了自然的主體地位,并且將人與自然的交往互動及由此產生的物質流循環視為整個人類社會存在的基礎。自然成為一個主動與受動的結合體,一個使用價值與價值的統一體,一個包涵經濟、科技、倫理與美學功能的綜合體;作為人的肢體與能力延伸的技術,顯然是必需的,但是也僅僅是人與自然交往的中介與工具而已,解決當前技術濫用帶來的生態危機還要從人的意識和人類社會的生產關系入手。可以看出,馬克思的自然觀念由于其辯證地、歷史地、全面地看待自然,解讀人與自然的關系,從而體現出鮮明的多元主體、系統價值、關聯發展的新現代性價值特征,對于人類選擇正確的發展道路并最終實現生態文明具有啟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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