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的日子—廈門

文/瑪雅綠

云下的日子—廈門

文/瑪雅綠

清晨的海邊，30來個小孩占領了一大片沙灘，搭了迷彩帳篷，還有綠色的盾插在沙灘上，是某個夏令營吧。小孩們已經熱得頭發都濕漉漉的了，男孩子只穿著短褲奔過來跑過去，女孩子的劉海全緊緊地貼在腦門上。

不遠處，拍婚紗的一隊人馬站在粉色夾竹桃旁邊，新人倚在欄桿上擺姿勢。長長的咖啡色木棧橋上偶有環島騎行的雙人自行車駛過，后座上戴墨鏡和大檐帽，背單反相機的長裙姑娘心情應該很不錯，因為那個前座上的男孩在滿頭大汗“嗨嗨嗨”地蹬自行車。

我看得入迷，忘了自己是帶了拌米粉來海邊吃的，一不小心抖翻了塑料袋，湯水全灑到裙子上了，醬油色配白色，只好趕緊將污漬處揪起來挽個結，一邊短一邊長地去海里，試試能否洗得掉。然后呢，在沙灘上松松腳指頭。

浪花一朵朵，但是好安靜。頭上大朵大朵的云，真像棉花糖的大派對。

這里是廈門最熱的季節。

尋常生活

足夠的濕度和適宜的溫度讓這個城市一年四季都枝繁葉茂。盡管在最潮濕的3月，你需要忍耐每天都能壓出水來的地板和很有可能發霉的被褥，春節前后必須接受穿羽絨服才能度過的雨后濕冷，除此之外一年中大部分時候都還算舒適。

倘若你只在廈門的思明區內生活出行，那么它與你想象中的海濱小城是一致的。

長滿夾竹桃的美麗環島路、演武大橋附近的廈門大學、殖民時期的老建筑騎樓、最接地氣的老社區，還有著名的鼓浪嶼，坐著輪渡一會兒就上島了。

但在思明區外呢，若想延續慢節奏悠閑小城的想象，就沒那么容易了。它的節奏沒有想象中那么慢，但也不是你經歷過的那種快節奏。它也有現代的商業區，高樓大廈也是鱗次櫛比，快速公交會在頭頂的高架橋上飛馳，下班高峰也會堵車，接近工業區的話，城市環境也有讓人不敢恭維之處。任何現代城市有的東西這里一點都不缺。

就連春季北方的沙塵暴，有時也會隨氣流刮到廈門甚至臺灣的上空。臺灣人很幽默，說終于聞到了故土的味道。

若論廈門的房價與消費水準，其實也不低，普通人的生活壓力沒想象中那么小，所以流動人口所占比例也沒有一線城市那么高，福建本省人占大多數。

廈門一直都是讓人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城市。

即使昔日的小漁村曾厝垵已經成了遍地家庭旅館、祠堂變咖啡館的地方，但不妨礙每個人都可以去吹吹曾厝垵自由的海風，也可以在媽祖生日時聽聽老戲臺上的戲班子唱唱《風流皇帝》；即使廈大已經變成了半個旅游勝地，但對生活其中的學子的讀書、談戀愛也沒什么影響；即使香火不斷的南普陀寺每日人來人往門檻都要被磨平了，但那里的佛學院依舊保持良好傳統，好學的僧侶衣袂飄飄，總去大學旁邊的書店看書買書。

無關生意的地方，廈門依舊很好。

植物園的草地上依舊有母親推著嬰兒車踏著紅色的木棉花散步；廢舊的鐵道旁依舊有老廈門人搖著扇子納涼聊天；山頂的小公園，早晨依舊有人在練太極拳；中華老社區的市井百態依舊很鮮活；喝功夫茶的人依舊不介意一個爛板凳坐一上午；賣豆腐腦的大叔和賣燒仙草的小姑娘都很客氣；出租車司機會給你講講金門島什么樣，賴昌星是怎么回事；常去的餐館老板一定記得你最愛吃干筍炒肉；賣枇杷的人不會少秤，要下雨了，賣木瓜的大娘會多給你個木瓜；頂沃仔的那家咖啡館無論什么時候去坐坐都很舒服，地板上有一面透明玻璃，還能偷偷看到樓下服裝店的姑娘。

中山路老虎城背后的小巷子里有一家不著名的鹵面店，湯汁絕美，比月華沙茶面有過之而無不及；蓮花公園附近難找的一條路里有家私家廚房叫草根堂，其米酒好喝得不得了，是朋友聚會的好去處；在它不遠處，有一家做姜母鴨的店，味道也很好；中山公園西門附近有好多梧桐樹，那片都是老房子，有家小門臉賣土筍凍，吃起來很過癮，芥末味直達天靈蓋，是很奇特的體驗。

就是這樣一個城市，讓人戀戀不舍。

鼓浪嶼的無奈

如果看到過如上那么多面的廈門后，就不免會為匆匆游人惋惜，他們眼中的廈門無外乎環島路、鼓浪嶼、廈大、南普陀、中山路—它們只不過是廈門的一面而已。

這些地方里，被關注最多的當屬鼓浪嶼。在老一代人眼里，那里有舒婷，有林語堂，有鄉愁，人們喚它是“琴島”；在新一代人眼里，鼓浪嶼是“張三瘋”，是“趙小姐”，是“Babycat”，是文藝小清新的地標。

2009年的時候，島上的泉州路上還極少有店鋪，只有一兩家旅館，尚可安安靜靜走到要走的地方。待到2010年，整條路已經都是文藝清新小店鋪，開著絢爛三角梅的墻角霸道地出現了霓虹燈。島上出現越來越多有“調調”的家庭旅館、咖啡館、雜貨鋪，每一家都有貓，每一家都有明信片。看上去都很美，但扎堆就會鬧得慌。

島上著名的娜雅家庭旅館已開疆拓土，將版圖擴大了幾倍；“張三瘋”的奶茶賣到了20多塊一杯，旁邊還開了一家“潘小蓮”酸奶店；趙小姐的店里筆記本賣得飛快；Babycat的私家餡餅已經是上島游玩的默認伴手禮……

當地小吃諸如海蠣煎、鯊魚丸湯、土筍凍等，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豬肉松、魚肉松，游客都是一打一打買。水果攤上的紅色蓮霧在北方游客眼中很新鮮，一人一串，咬到嘴里發現味道也不過如此。

每逢節假日，網絡上都會出現鼓浪嶼人潮洶涌的照片，每次都會迎來相應調侃：“哇，會不會把島壓沉了啊？”

調侃歸調侃，鼓浪嶼依舊在飛速變化。本島居民越來越多地遷到島外，因為除了越來越吵，就是越來越擠。而店鋪房租也飛漲到連餡餅界“一哥”Babycat都難以忍受，并公開吐槽，還放棄原店鋪，一部分老房子、老院子被有錢人偷偷買下做私宅，還有更多的老房子被拆掉或改建成會所、酒吧賣紅酒。

朋友林征偉是廈門本地人，他很有主意，上大學沒多久就退學，選擇到鼓浪嶼去寫生，畫那些正在消失的老建筑，一畫畫了六七年。他筆下的老建筑一棟棟消失了，每次到鼓浪嶼他都要先痛心好半天。

上島后必經的龍頭路如今已經是個大雜燴，連麗江的披肩花裙都已經批發到那里賣，星巴克、麥當勞更少不了去湊熱鬧。哪里人多，哪里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游人沒空也沒精力換個路線走走。比如龍頭路向左，你向右試試。

很遺憾他們看不到鼓浪嶼的背面，那里游人很少，有落到海面上蛋黃一樣的夕陽，有古老的碼頭，有靠岸的小船，有寫生的學生，有遛狗的男人，有釣魚的老人，有歸巢的鳥，有爬滿了藤蔓的老房子，有路燈下吃飯的一家人，這些情景，沒有足夠的時間和好奇心是看不到的。

而在這些只有門牌號的緊閉的大門后，中華路13號的舒婷大概已經沒什么人會去拜訪了，漳州路44號的林語堂故居也早已荒廢，無人光顧，偌大的院子草木叢生，樹影斑駁。

其實更有意思的地方，是不收門票的啊。

文藝廈門

作為開放城市和沿海僑鄉，廈門對于一海之隔的中國臺灣與日本文化的吸收也明顯多過內陸，所以在創造力方面一直不輸北上廣。

這些年出現在媒體上的獨立家居設計師、服裝設計師、插畫師、獨立雜志創辦人有不少來自廈門。而他們在做的事情不僅局限在廈門本島，通過網絡和其他渠道，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他們的動態及最新的作品。近幾年，他們的事業發展之快也非常值得稱贊。

還有本土創意文化公司會將本土文化與現代流行商業元素結合，甚至衍生出一些可供銷售的旅游紀念品。

細究下來，廈門的種種文藝做派，其實與臺灣不無關系。看過海峽博覽會就會更深地了解，如今的臺灣在生活產品設計理念層面確實超前大陸太多，而廈門因為與臺灣的物理距離很近決定了它們之間的交流會更直接。

有例為證，臺灣慈濟基金會在廈門設立了靜思書軒，那里的工作人員多是修行人士，以女性為主，個個身姿挺拔，面容祥和，書店里出售很多國學與佛學方面的書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創意產品，都是日常生活用品，比如筆、紙、健康素食等。門口的對聯寫得意味深長：“青山而不爭，福田用心耕。”

也許這對聯正如廈門這座城市，它像一個美好的女性，善解人意又不多言，不卑不亢順其自然，來則迎去不留。

它不是只有小清新的云上天堂，它是人間煙火、悲喜冷暖都會有的地方，它是云下的日子，只不過，看你更愛它的哪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