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興章 /文
正在浮現的世界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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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政治之中,秩序的變遷根植于格局的緩慢演化之中。從某種意義上說,秩序是特定格局下的交往形式。這種交往形式的變化、突變以及定型,取決于特定的技術水平、生產方式以及由此形成的國家之間力量對比的變化。因此,考察秩序的變遷,首先要考察在限定的技術條件下,全球生產力分布變遷造成的格局變化以及由此而來的對交往方式的要求。正是在這種要求之下,由特定國家以及集團推動而形成新的秩序。
在世界經濟每一輪增長的長周期,都伴隨著這樣三種變化:一是產業的復雜程度進一步提高,分工進一步細化;二是伴隨著中心國家的產業升級,低端產業從中心國家向外圍國家轉移,引起國家間實力對比的變化;三是隨著全球產業分工的變化,各國階層結構隨之進行深刻的調整。這里,全球的產業分工與各國國內社會對此的承受程度之間的互動是造成全球周期性動蕩的重要原因。
20世紀70年代是國際關系中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按照世界體系論的說法,20世紀70年代前后是一個霸權衰落期的開始,也是一個全體系金融擴張的新階段。這個階段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特征主要表現為:“利潤下降,大批資本家將尋求的活動轉向金融領域,工資下降,產品利潤的下降導致生產力重組,即降低工資、提高效率。就業的壓力導致核心國家之間劇烈的競爭,進而使匯率起伏不定。”此階段是一個霸權衰落的階段,是一個多極化、國家競爭激烈的階段,也是我們生活于其間的階段。
分散的階段開始之后,西歐、日本以及美國大量的產業向外部轉移,同時資本循環空間擴大,將外部的產業與國內的產業聯系起來,組成新的循環。發達國家國內的產業轉移所留下的空間是依靠信息技術等高科技產業以及金融業來填充的。因而,在這種背景之下,歐洲與美國都根據變化的情況進行了調整,這種調整所形成的發展模式幾乎延續至今。
霸權國家相對衰落,國家之間實力對比發生變化的同時,隨著全球生產布局的調整,社會也發生深刻變化。筆者在這里選取兩個對于政治非常敏感的指標予以說明:
一是全球貧富分化加劇。
雖然戰后的1950—1972年前后,發達國家收入水平差距明顯縮小。但1972年至今,世界范圍內收入差距開始逐步擴大,無論是各國內部,還是國家之間的收入差距問題都日趨嚴重。據BBC的報道指出:“在1988—1993年之間,世界人均實際收入增長了5.7%,而全球最富裕的20%人口的收入增長可高達12%,最貧窮的5%人口的實際收入則反而下降了25%?!比蛑挟a階級在逐漸消亡,“這項調查從全球角度來說,中產階級的缺乏令人擔心,世界上大多數人屬于收入最高或最低的階層。84%的全球人口只有16%的全球收入,全球最富裕的10%人口的收入是最窮的10%人口收入的114倍,而這些差距可能還會擴大。”二是全球失業率持續攀升。
國際勞工組織的報告預計,2013年全球失業人口將達到2.02億的歷史新高。2013年發達經濟體和歐盟地區失業率為8.7%,東亞為4.5%,東南亞和太平洋地區、南亞分別為4.5%和3.9%,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區為6.7%。以上地區失業率都將比2012年增長0.1個百分點,北非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失業率分別為10.3%和7.5%,與2012年的水平相當,中東地區失業率則將達到全球最高的11.1%。報告還稱,全球目前有3.97億勞動者處于極度貧困狀態,另有4.72億勞動者無法滿足自身基本生活需求。國家既是產業的容器,又是權力的容器,同時也是社會的容器。在霸權衰落,格局重新調整之時,國際秩序開始趨于不穩定。在社會貧富分化加劇、失業率攀升之時,各國國內不穩定性加大。這進而傳導至國際政治層面,引發國家間關系的調整。有的國家激進主義上升,政治動蕩不寧,騷亂、種族沖突加??;熱點地區的矛盾持續發酵,甚至升溫,這些都是全球和平的隱患。
海洋是現代世界資源運輸的主要渠道。隨著世界市場的擴大,海路運輸也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海路運輸在大宗貨物的長距離運輸中具有巨大的優勢,這不但決定了現代大宗商品的運輸方式,同時也決定了現代工業生產的布局方式。亞當·斯密寫道:“水運方式為各式各樣的產業打開了一個更為廣闊的市場,而這樣的市場是陸路運輸無法支撐的;正是在海岸帶或航運河道岸邊,各種產業開始細分和改進,而且通常過不了多久這些產業就會擴展到國家的內陸。”亞當·斯密的結論為現代科學的實證所驗證。哈佛國際發展中心考察了地理與經濟發展的關系,A.D.梅林杰、J.D.薩奇斯、J.L.加羅普三位著名學者在統計世界經濟與地理的數據之后指出:“屬于溫帶、距海100公里以內的近海溫帶在世界經濟中起著主導作用。……它包括了美國海岸帶的大部分、大湖區以及密西西比河流域,西歐的絕大部分,東亞的大部分(包括中國沿海、韓國和日本),澳大利亞沿海地區,新西蘭,南美的智利、阿根廷沿海地區、巴西沿海的一小部分地區,北非沿岸的一部分,以及南非的南端。這些地區包含了世界上幾乎所有強大的經濟體,以及全球生產的相當大一部分。”他們同時指出,“67.6%的世界GDP產生于距海100公里以內的地區,而這個區域僅占世界陸地的17.4%。同時,世界GDP的67.2%產生于占世界陸地39.2%的溫帶。近海溫帶占世界陸地的8.3%、人口的22.8%,但卻產出了世界GDP的52.9%”。
美國與英國一樣,是一個多面環海的國家。美國擁有兩洋之利。國際關系學界通常不太關注的是,20世紀70年代產業集群在美國的內部發生了“隱蔽”的轉移。美國的大紐約地區,從1929年開始是美國成長為世界大國的主軸。大紐約以及新英格蘭地區的汽車、化工、鋼鐵等工業是美國實力的基礎所在。然而,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增長中心開始從新英格蘭——五大湖區轉向了美國的西部與南部,即是所謂的從“霜凍地帶”轉向了“陽光地帶”。“從1968—1978年之間,大多數新的工作職位,約占三分之二是在陽光地帶或西部各州創造的。根據美國勞工部的計算,美國全國增加了1840萬個新的工作職位,而南部和西部卻增加了1230萬個職位。與此同時,隨著我們從工業時代擺脫出來,北部喪失了幾十萬個工作職位。”在這種轉移中誕生的三個經濟大州是加利福尼亞州、佛羅里達州與得克薩斯州。其中加州現在的國民生產總值與中國差不多,人口接近于加拿大,擁有世界上高新企業最密集的硅谷,同時擁有好萊塢的文化霸權。
這種轉移,其影響力是世界性的??梢哉f,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我們已經悄然進入了太平洋時代,其標志性的事件是1971年美國同東亞的貿易額超過了同歐洲的貿易額。正如英國從波羅的?!焙!刂泻5陌詸鄷r期進入大西洋的霸權時期,其內部增長中心從倫敦及其周邊地區轉移到北部一樣,美國的這種變化,也標志著美國從大西洋的霸權時期進入了太平洋的霸權時期,可以說,這是美國的第二個霸權周期。這種特性,是歷史上只有一面臨海的霸權國家所不具備的。
在這個時期,美國的霸權呈現出若干不同于第一個霸權周期的特點。這個時期最為顯著的特點是美元的全球擴張。20世紀70年代的尼克松沖擊之后,美元與黃金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此后,美元、信息技術、新經濟、軍事威懾乃至打擊,形成一個完整的霸權的閉環。維護這個閉環,遏制其他經濟區內的深度合作,尤其是貨幣合作,成為美國的一個核心國家利益。美國重返亞太以及在歐元區周邊的一系列舉措,都可以看出其背后這個霸權閉環的影子。實質上,美國已經進入列寧所說的“帝國主義”階段。因為,包括信息產業在內的高科技產業以及金融產業,越發展越是要依靠全球市場,并且通過對軟知識的控制來實現利潤,因此,美國的寄生性將越來越強,并且要依靠軍事、國際組織、多邊機制等多種方式來維護這種寄生性。美國需要依靠全球對美國的開放性維持自己的霸權,而各個區域的深度合作本來就有對抗全球霸權的作用,具有排他性。美國會依靠經濟、安全等多種手段不遺余力地破壞這種排他性。這意味著一種過渡性的世界秩序的到來。那就是,一種強調知識控制、貿易保護、政治模式輸出以及干涉,加上軍事控制的霸權方式將逐漸形成。
正如許多學者已經發現的一樣,現代世界的經濟中心一直持續而緩慢地在空間上移動。羅伯特·吉爾平說:“在過去三個世紀中,核心區所在地和經濟活動的全球分布不斷變化,從地中海轉向北大西洋,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又轉向太平洋。亞洲和拉丁美洲新興工業國的出現改變了國際分工,并導致國際政治經濟性質和領導權的深刻變化。”現在,這種經濟核心區正向中國臨海地帶轉移。
世界經濟政治時間上的周期性波動和空間上產業布局的變化以及國家實力的變化是同步的,相互交錯的。隨之而生的是全球治理模式的變化以及霸權方式的變化。
新工藝紅茶的酚氨比為5.5,低于傳統工藝的5.8,酚氨比低在感官品質方面表現為滋味醇爽,酚氨比高時滋味苦澀。
國際關系最為基礎的層面是一個時期的生產力水平,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是生產力的地理分布,由此而產生的經濟力量與國家組織形式以及資源稟賦等結合,形成特定的力量格局。這種力量格局以及獲取資源方式所需要的形式,共同決定了特定的秩序。這個秩序既是一個主導國家自身的需要,也是世界對于主導國家的需要。
英國是民族國家的崛起,一個完全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取代封建帝國以及城邦聯合體的產物,這適應了戰爭信貸、國家推動戰略性產業發展以及大規模貿易的需要。英國由此主導建立了一個龐大的殖民體系以及一個基于契約的歐洲體系。而大西洋時代進入美國主導的時期之后,主導國家的規模更為龐大,由絕對的民族國家開始向一種基于特定價值的多族群國家轉換,全球治理的方式,也由殖民統治轉化為自由貿易,以及由此之上的全球性政治經濟治理結構的轉換。

從英國到美國,我們可以看到隨著世界經濟在規模、范圍上的不斷擴大,依賴的水域的不斷擴張,主導國家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從外部獲取資源的方式也越來越巧妙,治理全球的方式也越來越正式化和普遍化。伴隨著這個過程的是,內部治理的意識形態越來越具有普世性,這種意識形態以及治理方式不可避免地投射到主導國家對于全球治理的方式之中,產生新的秩序。
太平洋時代的故事似乎與大西洋時代有著很多相似之處。雖然國家的體量更大,但是從地緣政治上看,大西洋時代英國的角色似乎變成了太平洋時代的美國,而那時的法國角色則變成了中國。大國博弈的舞臺,由浩瀚的太平洋取代了規模稍微小一些的大西洋。如果將國家僅僅看作權力的不可分割的微粒子,那么這種地緣政治上的很多特點還是存在的。但是,考慮到國家形態、觀念以及相應的國際治理框架的變化,這種規模改變在很多方面是本質性的改變。不過,這種改變在太平洋時代的開啟、發展的初期是很難完成的,整套的變革需要等到世界經濟中心決定性地轉向太平洋的另一邊。
中國的發展,首先,這是一個太平洋另一邊的大國興起的過程;其次,這是一個非西方的文明中心國家形成一種新文明的過程;再次,這也是一個歐亞大陸臨海國家將現代化推向大陸深處,并與歐洲對接,形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島的過程。

2013年8月30日,中國海軍出訪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艦艇編隊,在航行途中的太平洋海域進行第一次橫向補給。
從第一個層面來說,中國要避免霸權國—挑戰國的傳統游戲規則,要避免落入“太子困局”。當很多人都認為某人會作為權力的繼承者,進而引起權力者的警覺以及旁觀者站隊的時候,繼承實際上可能無法實現。權力中心的轉移不是一種繼承,而是一種替代。是一種生產方式以及由此產生的資源控制、管理方式的替代。最好的競爭是讓傳統的競爭對手無法真正參與競爭。
從第二個層面來說,在21世紀的上半葉,中國沒有能力塑造一個自身主導的世界秩序。但是,可以參與、改造并在局部對抗現有的秩序,完整闡述自己的世界秩序主張。正如美國提出“威爾遜十四點”,完整地闡述了一個新生大國的全球理念一樣,中國需要總結、概括自己的全球理念,而不僅僅是外交理念。著名學者趙汀陽在《天下體系》一書中指出:西方本質上沒有一種世界理念,而中國的“天下觀”并非站在國家的立場上,一開始就把世界變成考慮政治問題的最高存在,這種觀念超越了西方。中國擁有獨特的文明。西方文明基于絕對理念而建構,由律法而至法人,由法人而至企業、主權國家。為了適應沒有政府的世界,虛構了一個國家誕生之前的“無政府狀態”,其邏輯落點就是世界政府。而中國的天下體系理念可以更好適應全球多中心的治理,可以更好容納文明的多樣性和國際關系的民主性。中國要深入挖掘植根于傳統與現實之中的秩序主張,提出全世界,尤其是伊斯蘭世界、拉美、非洲等廣大發展中國家可以廣泛認可的系統主張以及制度設計。
(作者單位:中共中央編譯局)
(責任編輯:魏銀萍)
[1] 王正毅.世界體系論與中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313.
[2] 宿景祥.貧富差距加深南北對立,http:// www.cpirc.org.cn/yjwx/yjwx_detail.asp?id=3530
[3] http://news.bbc.co.uk/chinese/simp/hi/ newsid_1770000/newsid_1770500/1770507.stm
[4] 同上。
[5] 國際勞工組織:全球失業者將破2億 創 歷 史 紀 錄,http://finance.sina.com.cn/ world/20130122/091914361300.shtml
[6] [英]G·L·克拉克,[美]M·P·費爾德曼,[加拿大]M·S·格特勒,牛津經濟地理學手冊[M].劉衛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1:182.
[7] 同上。
[8] [美]約翰·斯奈比特,大趨勢——改變我們生活的十個新方向[M].梅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1:213.
[9] 何芳川.太平洋貿易網500年[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1:236.
[10] Robert Gilpi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