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點》記者 周呈思 羅樂
如何發掘楚商的后發優勢?
《支點》記者 周呈思 羅樂
楚商一方面要反思、要批判、要自省,另一方面也應該從自身的特點中找出獨到之處,在下一輪的發展中“后發先制”。

徐凱希湖北省社科院文史所所長、湖北商人和商業史研究專家

江黎明廣東湖北商會會長、利泰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

常付田內蒙古湖北商會會長、內蒙古晟泰熱力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

胡黎明上海湖北商會會長、延華智能董事長
民營企業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再生活力,商幫則是民營企業的集合。
作為中國本土特殊的經濟形態,商幫的發展對于經濟、文化的推動力量不容小覷,從茶古馬道到絲綢之路,商幫為中國經濟發展史篆刻了一座又一座里程碑。
細察楚地沿革,工商傳統厚重。這里有巨賈鄂君啟、“商祖”范蠡,這里同樣是徽商、晉商等著名商派的重要發展地。
時至近代,楚地又成為中國乃至亞洲現代工業的發祥地之一,“東方芝加哥”美稱譽滿四海。
但是,濃厚的歷史底蘊并未造就楚商的輝煌,楚商的復興之路究竟在何方?
首期“思享家圓桌”,本刊請到了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文史所所長、湖北商人和商業史研究專家徐凱希, 廣東湖北商會會長、利泰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江黎明,內蒙古湖北商會會長、內蒙古晟泰熱力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常付田,,以及上海湖北商會會長、延華智能董事長胡黎明,為我們深刻解讀楚商精神。
商幫文化對一個區域經濟發展的影響深遠,是一個深刻而宏大的話題,并不只關乎某個商業群體的成敗興衰或某種管理制度的優勝劣汰。
《支點》:晉商“誠信進取”,徽商“見利思義、愛國救民”,那么楚商精神是什么?它的特征有哪些?
江黎明:湖北自古人杰地靈,經濟富裕,是天下糧倉,也有陶朱公這樣的大商家。雖然湖北的天時、地利以及歷史背景,都十分適合商幫的成長,但是湖北的商人,沒有共同的特征,所以我認為,楚商實際并未成型。
以溫州人為代表的浙商,以“抱團”、“共同進退”、“鐵鋼板一塊”“里面鬼打鬼、外面滴水不進”著稱,而提到粵商,人們就會想到“低調務實”。
可提到湖北人呢?就只有“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本意上說,九頭鳥是具有智慧的神鳥,但是在形容湖北人時,就成了精明、算計、狡猾,這本不應該是湖北商人的共性與特征。
所以,對于楚商精神,我認為,當務之急是樹立湖北商人的新精神、新形象,政府應該牽頭,組織學者、在鄂商人以及外地的楚商,共同提煉楚商精神的優秀特質,并予以傳播交流,最終才能形成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楚商精神。
常付田:湖北人骨子里就有一種大氣,在全國的接受度都比較高。而且,湖北人不僅有“聰明”,而且有“智慧”,遇事思考全面,凡事三思而后行。其實,在很多地區的商幫中,都有湖北人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
另外,湖北人絕對勤勞,楚國有“篳路藍縷”開創基業的歷史,也培養了楚人堅忍不拔的草根精神。所以,湖北人只要走出去,生命力都非常強。
雖然楚商有一些好的特質,但我們也應注意到一些不足。湖北人內部感覺并不團結,但楚商精神的樹立,不能沒有合作。同時,在樹立楚商精神的過程中,我們應該保留優勢,倡導做強弱勢,這樣才能夠將楚商精神進行良好的提煉與發揚。
徐凱希: 楚商精神不能夠“以漢代楚”,雖然漢商對于楚商的研究至關重要,但是它并不能代替楚商。在沙市、宜昌、樊城,地方商會中也有很多值得研究和探討的東西。在漢口,客商掌握了市場的主動權,但在二級市場,湖北本地人則更有實力,是研究楚商不可忽略的部分。
漢口的被動開埠是近代楚商興起之源,一汪水鄉漸漸形成了“九省通衢”,張之洞則是近代中部地區工商業繁榮的總導演。
《支點》 :為什么湖北很早就重新排列“士農工商”的順序,卻沒有形成至今在全國仍叫得響的商幫文化?“中國之心”的地理優勢為何沒有推動楚商像徽商、浙商、晉商等商幫那樣扎堆式的走向全國乃至走出國門?
徐凱希:湖北的地理優勢,更多的帶來了“官辦”支撐的產業發展格局。張之洞在湖北十幾年,對湖北近代工業體系和社會的近代化功不可沒,但是,張之洞作為一個非常強勢的總督,在湖廣18年,創辦的企業造成了“官強民弱”的局面。
縱觀湖北近代建設,每一輪發展都十分依賴國家投資,而當民間資本希望進駐時,卻發現許多領域已經被“官辦”覆蓋,在本土尚且無法立足,又何談“走出去”?
同時,楚商文化的缺失,一方面由于明清楚商的確沒有太大作為,另一方面,我們對楚商的研究有些“厚古薄今”,動不動就愛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楚國。
其實,在清朝前期的“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中,出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楚商幫派——黃幫。這是一個把湖北和四川聯系起來的家族企業,他們通過近百年的家族親情牽系,開辟了四川和湖北的貿易。
黃幫棉商主要控制湖北的棉花市場,在湖北建立主要的銷售網絡收購棉花。1927年,湖北大革命初期,黃幫棉商調集了其在上海的資本1500萬兩白銀,到湖北投資房地產。當時,“四大家”在武漢購置了千棟房產,同時還包括第一紗廠的股票,是當時湖北的第一號資本家。
胡黎明:雖然楚商沒有形成全國統一的商幫文化,但在地方,卻有十分鮮明的特色。
以上海代表的長三角為例,楚商存在著“兩高一快”的特征:學歷高、從事高新技術產業的比例高、成長速度快。
首先,楚商的文化程度普遍較高,而且存在于各行各業的管理層中。據上海醫療分會統計,在上海,湖北籍主任以上資歷的醫師數目已經接近百人,這意味著,上海湖北商會的成員在任何醫療科室,都能找到主任醫師會員。雖然湖北人在上海做金融,競爭壓力大,但是在當地有一席之地的湖北籍精英群體正在不斷擴大。同時,在上海的黨政軍各界,局級以上干部出現湖北人的比例越來越高。
其次,從事高新技術產業的湖北企業和創業者越來越多。蘇州有天瑞,寧波有波導,杭州有海康威斯,上海有延華智能,湖北人掌控的上市公司也越來越多。
最后,楚商的成長速度非常快。每隔一年,你會發現,企業家名片上又多了新項目、新頭銜,用“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來形容再確切不過。
湖北過去一直缺乏重商、尊商、親商、扶商的文化氛圍,即便在本土也沒有商幫扎堆的特征。
《支點》:湖北企業家出門就是一條龍,但在本土卻大多出現夭折或是長不大的現象,試問,我們應該共同為企業家、商家構建一個什么樣的成長氛圍?
胡黎明:企業最希望政府能夠營造的氛圍,就是安全。對于企業而言,政府能夠把規則講清楚,告訴企業家們,什么不能做,什么可以做,幫助企業家堅守底線,是最重要的。另外,企業家需要多一些平等的政治待遇。
江黎明:湖北企業的夭折,并不是個案,而是普遍存在于第一代創業家中的現象。
由于第一代創業的企業家大多數沒有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全憑膽量和直覺創業,所以企業中途夭折十分正常。在第一代創業的企業家中,除了魯冠球的萬向集團,其他的幾乎都不復存在了。
在湖北,鴻忠書記提出了“產業第一,企業家老大”,這就是政府為企業家營造的重商氛圍。但企業家不能真把自己當“老大”,有幾個錢就開始“得瑟”,這樣肯定活不長。
漢正街小商品市場、漢柜期貨交易領風氣之先,引進洋廠長、開設企業孵化器開全國先河,湖北商幫敢為人先的特質早已歷經歷史的驗證。
《支點》:商幫精神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個地區的“軟實力”。湖北在很多領域也有值得驕傲的商企拓新故事,但最終沒有形成強大的氣場,為什么?
常付田:湖北人遇事善于變通,卻少了幾分堅守。
2005年時,內蒙古的餐飲業都在傳說一個叫黃鶴樓的鄂菜品牌,但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包括后期進駐內蒙古的湘鄂情、艷陽天等,都是火了一陣,后來就悄無聲息地被川菜、湘菜打敗。這些企業在內蒙古的失敗說明了什么?我個人的思考是,湖北人適應環境的能力非常強,但卻非常善變。以餐飲為例,剛去的時候,地道的湖北味兒,慢慢地,和當地菜結合、擴大經營的范圍……現在再去,已經完全嘗不出湖北味兒了。而正是如此,本來應該成為固定客源的湖北人不去了,而當地人又不適應這種“非正宗”的菜品,這些企業現在就很不景氣。
不僅是湖北企業在外地,湖北本地的企業,也有這個特點。歷史上,襄棉紡紗十分厲害,在1980年代,襄棉一年的利潤就可以達到五六千萬元,到了后期,襄棉的管理層認為,光紡紗不行,得織布,還要上服裝,這樣變化太多了之后,企業不堪重負,連年虧損。
如今,社會已經進入了高度信息化的時代,民營企業能做的,都是過度競爭的行業,如果在過度競爭的行業中還想貪大,做垮的風險就很高。
所以,我們應該在領域內堅守,先做精、做實、做強,然后再做大,這樣才能成就一個偉大的企業。
《支點》:楚商精神未來的成長路徑是什么?
胡黎明:探尋楚商精神,首先要探尋湖北思想。
在湖北的傳統觀念中,有輕商思想。我是湖北沙市人,在學生時代,沙市經濟比較發達,這里從事服務業的,大部分都是溫州人,理發、修鞋、彈棉花……馬路上叫的都是浙江口音。
有一件事情我印象非常深刻:當時,鄰居的一個大齡女青年和彈棉花的溫州人談戀愛,被家長說成是“沒有出息”,甚至認為“嫁給這種人是不應該的”。在當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才是年輕人的正經前途。
現在,我們的觀念卻有了180°大轉彎,認為落后是專注讀書的結果。當我們讀書時,人家已經開始創業,于是我們輸在了起跑線上。
雖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會有不同的思想產物,但我們應該正視自身的發展路線。一個商幫的興起,不僅要看歷史,而且要看后發優勢。
過去20年的發展,造就了浙商、晉商、粵商、閩商等,但同時,我們也累積了自身資源,良好的教育就是我們的最大資本。
楚商不喜歡按規則出牌,這對于日常交流不算是一件好事,給人一種不靠譜的感覺,但反過來,這也正是企業家精神中謀變創新的源泉。
我認為,楚商一方面要反思、要批判、要自省,另一方面也應該從自身的特點中找出獨到之處,在下一輪的發展中“后發先制”。

楚商不同的發展階段及各階段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