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曉, 岳好平
(湖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410128)
擬人是語言中常見的一種修辭現象,賦予物以人的行為特點,來表達作者的情感。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看,擬人是一種隱喻。Lakoff和Johnson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提出概念隱喻理論,他們指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段,也是一種思維方式和認知工具[1](P53),隱喻是無處不在的。而擬人隱喻屬于概念隱喻中的本體隱喻,用關于物體的概念或概念結構來認識和理解我們的經驗。
中國古典詩歌強調“意境”說,認為好的詩歌一定要有意境。在意境的表達中,中國古典詩歌的隱喻性特征十分明顯。隱喻,尤其是擬人隱喻,在很大程度上是詩歌魅力呈現的重要方式和手段。詩歌功能是隱喻的重要功能之一,詩歌的美學特征離不開隱喻的存在,隱喻是詩歌的生命原則。本文試圖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出發,通過分析擬人隱喻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所起的作用,建構中國古典詩歌意境的類型和途徑,以突顯擬人隱喻的運作機制和在中國古典詩歌意境建構中的重要性。
Lakoff和Johnson認為擬人隱喻屬于概念隱喻中最明顯的本體隱喻,從源域到目標域的系統映射。擬人隱喻的映射往往是借助人的動機、特征和活動等映射到客體上,用來理解非人類實體的各種經驗。因此,擬人隱喻表現為賦予其他事物以人的動作、言行和思想情感,借以表達作者的思想情感[2]。
詩歌意境是詩人的主觀情感與詩歌中所描繪的客觀物境的高度融合,從而形成的一種耐人尋味的藝術境界。王昌齡《詩格》曰:“詩有三境,一曰物境。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于心,處身于境,神境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于意而處于身,然后弛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3]可見,意境在詩歌的創作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中國古典詩歌在創作表達中經常使用比興的修辭手法,講究詩歌表達的含蓄性。從認知角度來看,詩歌中比興的修辭手法在本質上是隱喻思維的。
中國古典詩歌意境的類型有很多種分類方式,中國古典文論為我們提供了兩種方法,第一種是清朝劉熙載從意境的審美風格上提出的分類方法,他說:“花鳥纏綿,云雷奮發,弦泉幽咽,血月空明,詩不出此四境[4]。” 第二種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的“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的分類方法。依我所見,中國古典詩歌是一種借詩傳情的語言藝術,所以從詩歌意境來看,可以分為:借景抒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擬人隱喻正好是通過借助他物的表達來描寫人的情感等因素,所以可以用擬人隱喻來建構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
在中國古典詩歌的創作中,景物的描寫一直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詩人借助描寫客觀外界景物來抒發內心的主觀感情,把真情實感融入到所描寫景物之中,使客觀的物象也具有濃厚的思想和感情[5],從而使詩歌達到“景生情”,“情生景”的藝術境界。比如在崔護《題都城南莊》這首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此詩利用追敘的寫作手法,由今思昔,由此引起了第一個場景:尋春偶遇—— “去年今日此門中”,” “去年”、“此門”點出時間、地點,第二句是描寫佳人,詩人拈出一個人人皆知的形象——桃花,在這一句中,詩人為了襯托出少女光彩照人的容顏,把桃花的紅艷和人面的紅潤進行映射,用擬人隱喻的認知手法,把源域“桃花”映射到目標域“人”的特征中,只用一個“紅”字,頓時把“人面”之美和“花光”之艷寫得活靈活現,“人” 和 “花” 交互輝映、爭妍斗勝的美好景象呼之欲出。描寫的雖然是景色,卻表達了詩人內心喜悅和興奮的心情,同時也激發了讀者許多美好的想象。第四句“桃花依舊笑春風”,仍然運用到擬人隱喻,把“桃花”映射到“人” 的特征中,用一個“笑”字,把 “桃花”顯得栩栩如生,確是表達了詩人失而惆悵、寂寞交織的心情。
情感是詩歌表達中最重要的因素,詩人內心帶有某種強烈的感情,在接觸物境時,把這種感情注入其中,又借對物境的描寫,把它抒發出來,于是客觀的物象帶上了主觀情感。例如,在杜甫的《春望》這首詩作中,詩人寫到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明顯帶有自己的情感色彩。一般來說,當我們看到百花齊放,鳥兒鳴叫,心情都是十分喜悅的,可是在安史之亂、長安淪陷、家人離散的處境下,詩人的確是高興不起來的,于是見花香鳥語這種美好的景物,卻勾起了詩人痛苦的情懷。我們知道,“花流淚”,“鳥驚心”這正是采用了擬人隱喻的認知手法,把源域中“花”,“鳥”這兩個意象投射到目標域人的特征、活動當中,見花開流淚,聞鳥語驚心,以主觀感情來感染客觀物象,達到了意與境的統一,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寫到 “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如圖1所示。

圖1
在中國古典詩歌的創作中,環境的描寫、氣氛的渲染跟人物思想感情的抒發結合得很緊密。情景交融是意境創造的表現特征[6]。王國維說: “文學中有二元質焉:曰景,曰情。”王夫之說:“情境雖有在心在物之分,然情生景,景生情,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所謂 “情”是作者主觀的內蘊實質,而“景”則是社會生活圖景,是承載主旨的形象。意境的創作就是把二者集合起來的藝術[7]。例如,唐代詩人杜甫的絕句詩歌《江畔獨步尋花》: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在這首詩歌中,詩人寫到了別具情趣的景致:“花團錦簇”,“枝條低垂”,“彩蝶起舞”,“黃鶯啼鳴”,這些景色給人一種愉悅的感覺。“留連戲蝶時時舞”。一個 “留”字,擬人隱喻的運用,既寫出蝴蝶因戀花而“留連”不去,暗示出花的芬芳鮮艷,又表達出詩人也因這萬紫千紅的春花美景所吸引而流連忘返。詩人移情于物手法的運用,使物我交融,情景相生,情景交融。
中國古典詩歌在表達和創作中經常轉換詞性,注重押韻、平仄等因素,具有很強的藝術寫作手法,所以在欣賞過程中有出人意料、標新立異的感覺。詩歌中用到擬人隱喻,給人一種陌生化的感覺,從而提高詩歌表達的效果[8]。例如,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王之渙 《出塞》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的 《木蘭花》
在上面兩句詩作中,作者采用擬人隱喻的表現手法,一個 “怨”與 “鬧”更有畫龍點睛的效果,把目標域“羌笛”、“紅杏” 寫得活靈活現,著一 “鬧”字,將爛漫的大好春光描繪得惟妙惟肖,生動傳神。第二首的用的 “何須怨”三字,使詩意更加儲蓄,深沉含蓄,耐人尋味。
中國古典詩歌是用文言文和傳統格律創作的詩作,包括各種中國古代的韻文如賦、詞、曲,五言絕句,七言律詩等。在精煉的語句中,描寫的意境中出現有景、情、人、事等內容,但是隱喻是貫穿詩歌的主線,是聯系詩歌所有內容和元素的線索,而擬人隱喻更是其中關鍵的因素之一,使得詩歌在結構上成為統一的一個整體[9]。
離去匆匆何時歸?芳草萋萋徒傷悲。——《揮扇仕女圖》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蘇軾《惠崇春江晚景》
在這兩句詩歌中,不僅結構工整,押韻,音調和諧優美,產生鏗鏘和諧感,而且運用到擬人隱喻,在詩詞歌賦中體現出作者情感的變化與態度。
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每首詩歌都有詩人要表達的主旨,體現出詩歌的主題化。擬人隱喻的運用,使得詩人可以用更生動的話語來表達出自己的主題,不僅使詩歌更加印象深刻,而且可以更好的展現詩人的情感。例如:
江山不管興亡事,一任斜陽伴客愁。——李煜《再過金陵》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李商隱 《代贈二首》
在以上三句中國古典詩歌中,作者都用一個 “愁”字,用擬人隱喻的表達,把具體的實物擬人化,表達出詩人內心的愁苦,突出詩歌的主旨,使詩歌內容更加豐富,主題更加鮮明。
中國古典詩歌具有藝術感染力與美學功能,在賞析的過程中無處不體現著意境之美[10]。詩歌中廣泛使用隱喻,特別是擬人隱喻,創造出一種獨特的意境之美,通過豐富的意象作為源語域,映射到目標域 “人”這一概念中,使詩歌不僅讀起來有美感,而且能夠感受到詩人內心的情感,心靈之美。例如: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 《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
這是蘇軾的一首膾炙人口的詠西湖的詩作,在這首詩作中,前兩句詩人游覽西湖,看到了西湖山水風光之美和天氣多變的特征,寫得十分的精當與傳神。在后兩句詩歌中,詩人把西湖比作西施,以美人來喻美景,新奇巧妙而又富有詩意。“濃妝淡抹總相宜” 是點睛之筆,把源域 “西湖” 這一意象投射到目標域“人”的特征中,同時表現出西湖和西施的自然之美。
中國古典詩歌中采用擬人隱喻的表現手法,充分體現了詩歌美學化與藝術感染力,使詩作有煥然一新的美感。
本文從擬人隱喻視角來分析中國古典詩歌意境的建構,探討擬人隱喻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作用,我們發現擬人隱喻是一種最明顯的、最廣泛的本體隱喻,在中國古典詩歌中采用擬人隱喻的表達方式,不僅能為詩歌提供更加豐富的詞語,而且能夠表現作者豐富的情感,給讀者以美的享受。本文為擬人隱喻的研究提供新的視角,有助于我們更好的認知擬人隱喻的運作及其規律。
[1]Lakoff.G.&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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