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睿
(浙江傳媒學院,浙江杭州 310018)
在談及報紙形態演進的規律或驅動力時,學者們往往采取“刺激—反應”的研究路徑,認為新媒體技術對傳統報紙在內容生產、出版發行、市場占有率等方面都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報紙消亡論不絕于耳。大多數研究關注報紙變革的外在因素,探討在新媒體技術的刺激下,傳統報紙應采取怎樣的經營管理策略以應對受眾和廣告市場的變遷,卻很少有學者從“技術認知論”的“生成—批判—傳播”視角揭示報紙演進的內在要素。
報紙歷經500余年的滄桑變遷,從介質載體的演變過程來看,可分為三個歷史階段:紙質形態階段、視聽延伸階段和電子媒介融合階段。其形態演進,在人類體外延伸的認識工具進化中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從傳統的“厚報”、“瘦報”、“小報”的紙質形態演化到 3D報紙、有聲報紙的視聽延伸階段,再過渡到與電子媒介的融合形態,如報紙網絡版、手機報、ipad客戶端、報紙二維碼、全真電子紙、報紙微博等。報紙形態的演進不是單純的“適應”技術革新和一次次被動應對新媒體的過程,而是在人認知進化的主觀能動作用下積極建構新的文化話語體系和確立新的時間和空間秩序的“主動”過程。技術的進化最終是人認知的進化。新形態的報紙就是在時間和空間上創造出一個有關新媒介的新文化話語框架,被新控制力規范所接受的新媒介形態。這也是報紙演進的規律和驅動力。
本文從保羅·萊文森的“媒介進化論”入手,運用媒介環境學與媒介地理學的相關觀點論證報紙形態演進技術、文化和控制力的內在要素,以此揭示報紙形態演進的內在文化動因。
1977年,萊文森發表了《玩具、鏡子和藝術:技術文化的變遷》一文,將“玩具-鏡子-藝術”作為勾勒單一媒介技術演進的三階段。1999年,萊文森在《數字麥克盧漢》中對“玩具-鏡子-藝術”觀點進一步補充,深化了技術演進到藝術階段的內涵[1]。“玩具-鏡子-藝術”的論述包含萊文森“技術認識論”和“技術互動論”的重要觀點。他指出:“三個階段并不是一切媒介技術演進必然要經歷的過程,有些技術僅停留在玩具階段,大多數技術發展到鏡子階段就停滯不前,只有少數技術能實現藝術階段的飛躍。”[2]“玩具階段”的媒介特性是一種新技術的突然問世,人們最先關注到的是技術的“玩具”特性,而對其內容置之不理,內容的擱置讓技術充分演繹玩具的特性,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和娛樂心理。這一階段的媒介不會占據主流,處于邊緣地位。
2010年3月9日,比利時日報《最后一點鐘報》率先在其世界版向讀者推出“3D”版面,讀者可以通過特殊眼鏡瀏覽這版面。同年4月16日,我國首份“3D報紙”《十堰晚報》問世。3D報紙在銷售初期獲得了良好的銷量,但此后卻慢慢退出市場。先期的火爆出于人們對“新技術”作為“玩具”的獵奇心態,其內容被忽略。后期的遇冷則是新技術失去了作為玩具的新奇性、娛樂和游戲功能,終因成本、內容資源和時效性問題的突顯,被讀者拋棄。再如“有聲報紙”的推行,《合肥晚報》在全國首推“有聲報紙”,讓讀者以語音的形式接收報紙新聞,讀者只要下載一個客戶端,鼠標點中的新聞將會自動通過電腦的麥克風播放[3],但有聲報紙在短短幾年后消失。
根據萊文森媒介進化論的觀點,如果人們習慣了新技術,就開始注意到媒介傳達的內容,如鏡子里的影像一樣用其來復制現實生活,這時技術就轉向了鏡子[1]。但3D報紙和有聲報紙并不是如新媒體一般在更廣泛時空區域里以復制現實為目的變革,而是增強“視覺感染力”和彌補紙媒的“聽覺缺陷”為目的的技術創新,是給報紙做“整容術”,未能讓其“改頭換面”,從而消亡在“玩具階段”。
萊文森同時指出不是所有的技術都能實現三個階段的轉變。絕大多數的技術只能發展到鏡子階段。他認為,新技術被社會廣泛運用于實用媒介和大眾藝術時,新媒介就發展成為反映社會現實的一面鏡子。技術向藝術實現飛躍,“不但要能夠復制現實,而且要能夠以富有想象力的方式重組現實。”[4]
到了與電子媒介融合階段,報紙歷經電子版、網絡版、多媒體數字報、手機報、二維碼、報紙微博、云報紙等不同的形態[5],其發展規律與印刷報紙不盡相同,卻同樣遵循“玩具-鏡子-藝術”三階段演進線路。數字形態的報紙已經跨越“獵奇性”的玩具階段,到達“鏡子”階段。電子版、網絡版都是基于電子技術,以“鏡子”的形式大量復制前媒介——紙質媒介的內容,再通過網絡得以廣泛的覆蓋與應用。
2012年5月,《京華時報》推出“云報紙”,是普通報紙與“云”技術的一種無縫結合,是紙媒內容與互聯網內容的融合。在“藝術”階段,萊文森強調“在復制現實的基礎上重組”。對于重組的理解有三方面的含義:1.信息在不同的媒介之間進行重組;2.信源與反饋信息的重組;3.媒介與媒介之間的重組。“云報紙”實現了信源、媒介和反饋信息三者的互動與重組,達到“藝術階段”,使媒介更趨向于人性化趨勢。
技術動因下的報紙的演進帶來的不僅是形態的革新,更是報紙通過新技術建立有別于傳統報紙的新文化話語體系的過程。
媒介環境學的創始人尼爾·波茲曼在《媒介即隱喻》一文中,在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的基礎上提出“媒介即隱喻”。他認為,話語的建立、轉變與解體的原因都應該“把焦點放在人類會話的形式上”[6]。這一會話的形式即媒介。語言是人類認識世界的第一個外化工具,語言即媒介,媒介即隱喻,隱喻創造了文化。波茲曼將這一理論根源追溯到《圣經》十誡中的第二誡,它禁止以色列人制作任何具體的形象;“不可以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下水中的百物。”[6]這里所謂的“形象”便是本體的一種延伸,它可以是雕像、繪畫、石刻、陶俑,也可以是抽象符號。運用圖像或任何一種符號是褻瀆神靈的表現,這一訓誡,就防止了“新的上帝進入某種文化”[6]。
報紙形態的演進,從技術路徑來講是“玩具——鏡子—藝術”,其背后更為深刻的文化動因在于通過新的電子媒介形態所創建的話語形式瓦解印刷媒介的舊文化。在紙媒進化到“視聽延伸”階段時,依然是對舊媒體內容的“復制”而非對舊的印刷文化制度、邏輯、秩序的瓦解重構,這也是3D報紙、有聲報紙、衛星報紙等新形態發展起來卻在日后成為過眼云煙的原因。
報紙在演進過程中,一些自身已經成為“新的融合媒介”,真正實現了重組、融合和互動,構建起了新的文化話語,而一些演進失敗的族群不僅僅輸在了時間、注意力、金錢和權力方面,更重要的是輸在了對文化話語的控制上,那些在演化進程中幸存下來的報媒建構起了“新的上帝”。
巴赫金認為:意義通過互動建立起來,它根本是對話性的,話語被看做是一種多聲性的場所,意義不再是單純的說話者的個體權力,而是由說話者和受眾共同構建的商榷空間。
報紙與電子媒介融合的文化根源還在于報紙需要借助技術的力量建構起新的文化空間,這是傳統報紙所不具備的“意義互動的對話空間”。但并非所有以“電子形態”出現的報紙都能建構起對話空間。網絡誕生之初,報紙以“PDF全真電子版”或手機報形態出現時,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互動報紙。而報紙微博,作為新的形態,一些微小瑣碎的生活話題、服務信息、娛樂話題能夠大量進入內容渠道,出現了“動態”、“評論”、“感受”、“見聞”等個性化的話語表述[7]。報紙微博已經有了三重意義上的話語轉變:1.信息量化的轉變,傳統報紙的官方話語模式喜好宏觀,而從受眾的角度而言,人們更傾向于接受提供具體細節的信息和報道,報紙微博去宏觀化,一般提供更具體、微觀的話語表述。2.信息的話語強度的轉變:傳統媒體偏好的官方話語,與分散的個體的受眾存在不平等對話關系。報紙微博話語卻靈活多變,偏好口語體,更注重話語的實際效果和受眾的信息需求。3.信息對話的反饋機制的轉變:傳統報紙形態的信息反饋機制是弱小無力的、信息傳播的效果是難以測量的、反饋的時效是遲緩的,而報紙微博的話語一旦發出,便能體現出強大的反饋機制,受眾的轉載量便能說明信息的擴散程度和受眾的接受程度和傳播效果。這一話語體系的變革,使互動對話真正開始了,“融合”與“互動”通向“藝術”,通向“人性化”。
報紙是近現代社會的第一種最大眾化的媒介,以其快捷迅速的信息傳播“征服”并“生產著”空間[8]。進入電子媒介時代,當傳統的紙媒被賦予“電流”的科技力量,使得信息在時間上能“瞬時到達”,空間上能“全面覆蓋”,通過不斷縮減信源與信宿發送信號的時間差,提高控制空間的能力,進而實現偏向于時間屬性的精神控制職能。對于“控制力”的動因表現為三個方面:
傳統紙媒所代表的空間是官方背景的權利空間,對于與網絡所代表的草根空間具有明顯的地理邊界。媒介地理學家認為,“人類發明媒介的那一刻起,媒介就與地理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聯系。特定的地域生態產生特定的媒介形態,因此人類的物質和精神形態包括傳播和文化等活動,都存在著明顯的地域差異。然而,以網絡為代表的電子媒介空間中,主流或邊緣的空間能彼此參與到空間的爭奪中,并不斷地拓展自身的地理邊界。”[9]進入到網絡空間的報紙,曾經涇渭分明的官方空間、草根空間、公共空間、私人空間在電子媒介的作用下彼此滲透,空間格局不斷發生著變化。
在紙質報紙階段,報紙的出版和信息的傳播建立在鐘表時間基礎之上。新興的報紙形態,如手機報、報紙微博等通過電子媒介的瞬時性強化了人們對信息流動加劇的心理感受。“現場直播”在電子媒介中成為可能,并成為一種常態性的報道手段。瞬時傳播對觀眾的心理沖擊更大,“即時信息滿足”成為受眾的需求。電子階段的報紙對時間的重塑,來自人類深層心理中試圖把握與控制時間的愿意。
報紙從一種單純的紙質媒介向電子媒介演進的過程中,在空間意義上的融通和時間意義上的變革,使信息由一種某一個階層獨享資源發展成為社會性的公共資源,從而超越了政治與經濟手段的限制,成為社會化的資源。媒介權力本身的形態也隨之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由一種決定性的權力發展成為群體性的權力。以網絡為代表的電子媒介,不同群體在媒介空間中的生存狀態截然不同。在紙媒時代,由于宏觀層面的政治、經濟層面因素,中觀層面報社的辦報理念、經營管理因素,微觀層面的版面、受眾市場、廣告市場的因素,使得媒介的內容只能照射到一個有限范圍,在沒有觸及到的地方,某些人群面目不清,有些景觀殘缺不全,或者遠離人們視線。而在電子媒介時代,一些小眾群體開始發聲,擁有了自身的權利。進入第三階段“電子媒介階段”的報紙面對的是更多元化的受眾主體。“受眾空間”中受眾的媒介權利開始發揮作用,這一階段的報紙是不斷在受眾權利之間尋找到制約、控制和平衡做出的變革。
空間的融通和時間的重塑代表新興的報紙形態打破原有的地域和時間秩序,確立起新的空間和時間秩序,新時空中的信息傳播意味著控制力的蔓延,這是報紙形態變革的深層動因。
萊文森認為,通過技術,我們體現和延伸自己的思想,把自己的思想注入客觀世界。與生物進化一樣,人類知識的進化經過不斷“試錯”所產生的與環境相適應的知識得以傳播。技術是人的智能對外部世界的整理,人將技術置入改變了外部世界。在此,人的行動始于心智,結束于物質領域。[10]由此可以看出,技術適應與進化階段是報紙形態進化的第一層次,第二個層次是“確立新文化”,第三個層次是“確立新時空的權利控制”,是在“技術認識”和“技術互動”作用下的“生成—批判—傳播”。
[1]陳功.保羅·萊文森的媒介演進線路圖譜[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2(2).
[2]保羅·萊文森.數字麥克盧漢[M].何道寬,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3]周志成.有聲報紙——報紙多媒體化的新嘗試[J].新聞記者,2006(7).
[4]Levinson,P.,“Toy,Mirror,Art: The Metamorphosis of Technological Culture.”,1977,vol.45.
[5]曹愛民.數字化報紙歷史形態的演進規律[J].新聞愛好者,2009(12).
[6]尼爾·波茨曼.娛樂至死[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7]彭劍.報紙微博:對報紙新聞生產機制及競爭力的影響[J].新聞界,2011(4).
[8]李曦珍,等.傳播之“路”上的媒介技術進化與媒介形態演變[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2(1).
[9]郜書鍇.權力學說:空間策略與媒介進化[J].浙江傳媒學院學報,2011(4).
[10]曾玉慧.數字時代的歡樂頌——保羅·萊文森媒介理論分析[D].廈門:廈門大學碩士論文,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