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民
(河北廣播電視大學,河北 石家莊 05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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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的軍規(guī)
李惠民
(河北廣播電視大學,河北 石家莊 050071)
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的軍規(guī),具有統(tǒng)一法典文書形式的內(nèi)容較少,大多體現(xiàn)為行軍、行營、營內(nèi)勤務(wù)、作戰(zhàn)等各種軍事行動的行為準則和慣例。北伐軍的軍規(guī)形成,就是將一系列適合自己作戰(zhàn)特點的經(jīng)驗做法制度化。這些軍規(guī)是具有實際約束力的不成文的安全規(guī)程。評價北伐軍軍規(guī)不能僅用一個評判標準來衡量,應該全面客觀分析其目的、作用、影響及后果。
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北伐軍;軍事紀律
軍規(guī)就是軍事紀律要求的規(guī)定。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的軍規(guī),與整個北伐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的執(zhí)行狀況存在著直接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既是北伐軍完成戰(zhàn)略目標、奪取勝利的重要法寶,也是太平軍執(zhí)行戰(zhàn)術(shù)任務(wù)的安全規(guī)程保障。除少量成文的北伐太平軍軍規(guī)之外,大多并不具有統(tǒng)一法典文書的形式,特別是體現(xiàn)在各種軍事行動以及辦事慣例和處罰行為中的那些雖不以軍規(guī)字眼出現(xiàn),卻發(fā)揮著實際約束性以及被自覺執(zhí)行的軍規(guī),往往容易被研究者忽略。筆者目前尚未見到有專文系統(tǒng)論及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的軍規(guī),故本文從作戰(zhàn)軍規(guī)、行軍軍規(guī)、行營軍規(guī)、營內(nèi)勤務(wù)軍規(guī)四個方面進行考察述評,不當之處,請方家指正。
北伐軍作戰(zhàn)英勇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紀律嚴明。清代史料記載,“賊出兵時,井井有條”。*佚名:《虜在目中》,《太平天國資料——近代史資料增刊》,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28頁。為什么能夠做到井井有條呢?
太平軍的傳令信號明確,指揮系統(tǒng)反應快捷。作戰(zhàn)紀律要求各級將士聽到信號,立即到崗,士兵各就各位,各首領(lǐng)奔赴上一級指揮部聽命。北伐軍的信號傳遞的媒體有“海螺”“響鑼”“鳴梆”“戰(zhàn)鼓”“軍旗”。戰(zhàn)事一旦出現(xiàn),馬上派上用場。例如,“賊見官兵來時,即吹海螺為號,謂之‘勝殼’。此處一吹,彼處相應,眾賊目遂各執(zhí)軍器聽令于偽丞相所”。*同上書,第29頁。軍令發(fā)出,各級指揮員要迅速聽命和迅速下達布置。“每日鳴鑼為號,傳丞相有令,九軍將軍去,其余各賊官俱各赴各將軍衙門聽命。”*《張維城口述》,《近代史資料》1963年第1期,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6頁。
北伐戰(zhàn)場上,旗進人進,旗退人退,人在旗在。軍旗是傳達軍令的神經(jīng),又是太平軍雄壯之師的象征。作戰(zhàn)時,它代表了軍威,用以鼓舞士氣,“打仗時拿旗助威”,*《張大其口述》,《近代史資料》1963年第1期,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8頁。“打仗時拿旗助威是實”。*《附張大其等供單》,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3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05頁。太平軍打仗時,使用的軍旗既是進兵收兵的信號,還可以表示敵情勢態(tài)。據(jù)《復生錄》記載,“賊中營望樓上設(shè)有四色大旗,如南方事,即繞紅旗,東青、北皂之類”。*陳思伯:《復生錄》,《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4期,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6頁。戰(zhàn)旗決定作戰(zhàn)的陣法,“見有紅旗一閃,賊分兩翼而出,以兜我軍”。*佚名:《畿輔平賊紀略》,《太平天國資料——近代史資料增刊》,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70頁。上陣戰(zhàn)斗,要求全體成員士氣飽滿,一部作戰(zhàn),余部要助威。“得勝仗,各營一起吶喊;敗仗,別的營中不許出去,亦不準吶喊”。*《張維城口述》,《近代史資料》1963年第1期,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4-15頁。
太平天國北伐軍為增強戰(zhàn)斗力,要求士兵服用神經(jīng)藥物強心。為保證藥性的發(fā)揮,太平軍還制定了有關(guān)服藥的軍規(guī):“賊叫我們吃丸藥時不準喝涼水,怕解藥性。”有時甚至采取強制措施,在飯中下藥,避免有人漏服。由此可知,強迫士兵吃藥是希望全體成員都能在戰(zhàn)場上保持一種如癡如醉的搏擊狀態(tài)。
如果說北伐前期太平軍勢如破竹,一往無前,主要在于太平軍兵強馬壯和清軍無能不堪一擊,倒不如說太平軍作戰(zhàn)紀律嚴明,士氣充足。一般的清朝官員普遍認為,“賊紀律嚴,人數(shù)多,我兵見賊易潰。”與之相應,清軍的松懈紀律一直成為朝野攻擊的把柄,“近來軍營習氣即患在紀律不嚴,遇賊輒避,守土之官但望調(diào)兵救援,不能竭力防守”。*《寄諭陸應轂等著即與托明阿會合夾擊并曉諭紳民練勇守御省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7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24頁。曾在河南親自指揮與太平軍連戰(zhàn)三日的陸應榖,在奏折中寫道:“親見賊匪用兵,雖器械不甚精利,而以數(shù)百人為一隊,伏身而入,有進無退,又其眾太多,往往從后抄裹,官軍見而生懼,是以奔逃恐后。”*《陸應轂奏報汴梁危在旦夕并請?zhí)肀Pl(wèi)京城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7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46頁。
太平軍在作戰(zhàn)中勇往無前,固然與嚴明的作戰(zhàn)紀律有關(guān),而將帥們身先士卒率先垂范也對執(zhí)行紀律起著重大作用。太平軍戰(zhàn)士說:“每逢打仗,俱是丞相當先。”*《張維城口述》,《近代史資料》1963年第1期,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4頁。還有史料更詳細地記載了太平軍將士們具體的表率戰(zhàn)法,“賊營出陣,皆以大率小,如偽丞相當頭;次偽檢點、左右偽指揮;次偽將軍;次九軍偽總制,率各屬下偽典官、監(jiān)軍、軍帥、師帥、旅帥、卒長、司馬等。以三軍居中,六軍分左右翼。偽總制進則視偽指揮之旗,退則視偽丞相之旗。眾賊目進退,皆隨偽總制之旗”。*佚名:《虜在目中》,《太平天國資料——近代史資料增刊》,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22頁。由于林鳳祥和李開芳常常披掛上陣,這兩位北伐軍最高統(tǒng)帥均受過刀槍傷。作為“天官副丞相”的林鳳祥,不僅在攻打懷慶時曾受過傷,后來在連鎮(zhèn)的激烈戰(zhàn)斗中右臂左腿又受到兩處槍傷。作為“地官正丞相”的李開芳,在靜海戰(zhàn)斗中右膀曾受槍傷。作為“春官副丞相”的吉文元,在阜城與清兵對陣時,一馬當先,受重傷身亡。
太平天國處理戰(zhàn)場陣亡將士的做法,一般都是要先盡力將尸體搶運回來,然后用錦被綢縐包裹后,再一一給予掩埋。清營的把總吳明山經(jīng)人指點,曾掘地挖出一具太平軍尸體,“系滿發(fā)老賊,年約三十余,其尸遍用黃綾纏裹,頭戴黃邊風帽,胸膛為抬槍所洞,亦不知其名姓”。*《張大司馬奏稿》(卷4),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版,第336頁。反映北伐軍在戰(zhàn)場上搶運陣亡將士尸體的史料比比皆是,例如,有的記載說:“匪眾將賊尸搶回,方始退走。”*丁運樞等:《防剿粵匪》,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版,第472頁。有時,即使部隊被迫撤退,仍要派人重返陣前將戰(zhàn)友尸體搶運回來。又如,勝保所率清軍在靜海與太平軍的一次交戰(zhàn)中,“用大炮、抬槍從旁截擊,殺賊甚多,并打倒執(zhí)大黃旗賊一名,賊始敗退。天已昏黑,隨機收隊。少時,見賊多人各執(zhí)火把尋覓賊尸”。*《勝保奏報十八日進攻靜海獲勝情形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1頁。太平軍之所以把不隨便丟棄戰(zhàn)友尸體作為一條戰(zhàn)場軍紀規(guī)定下來,其原因除表達生死團結(jié)之情和拜上帝教的宗教因素外,還在于避免讓敵軍侮辱踐踏陣亡的太平軍,以及不使清軍借機顯示軍威。另外,客觀上減少犧牲士兵尸體,也有助于對敵方掩蓋自己的損失。所以,戰(zhàn)場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搶拖賊尸敗退而回,斃賊不知數(shù)目”的情況,*《僧王奏稿》(卷6),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版,第111頁。清軍也意識到了太平軍的這一軍規(guī)特點,張集馨指出:“賊斃不少,天明查檢,尸已失去,賊意不欲示弱也。”*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39頁。當然,搶運太平軍尸體的做法,無論是從救死扶傷考慮,還是僥幸能發(fā)現(xiàn)生還者,都可以有效地避免他們被清軍俘虜后泄露軍事秘密。
嚴格執(zhí)行作戰(zhàn)紀律,使得這支軍隊“或戰(zhàn)、或守,從容不迫,毫無潰亂情形”,*《僧格林沁等奏攻占連鎮(zhèn)生擒林鳳祥等情形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58頁。充分展示了軍紀嚴明的巨大威力。北伐軍在荊棘載途的處境下,尚能氣定神閑、從容不迫,得益于具有嚴明的軍紀。清軍將領(lǐng)對“賊營中頭目,文不識字,武不能兵,其所以敢拒官兵者,在眾能用命”的情況始終不能理解,特別是對太平軍普通士兵能夠“不顧性命,而為賊赴湯蹈火”,*佚名:《虜在目中》,《太平天國資料——近代史資料增刊》,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31頁。也深感自愧不如。其實,這一切正是來自于太平軍思想層面的軍紀教育和堅決對違紀嚴懲不貸的措施手段。
太平天國的《行營規(guī)矩》第十條規(guī)定:“各遵主將有司號令分發(fā),毋得任性自便,推前越后。”可以斷定,北伐軍在長距離的行軍和轉(zhuǎn)移中,都有著嚴格紀律約束,有些行軍的具體規(guī)定,雖然未見諸軍紀條文,但在軍事行動中形成了約定俗成的約束行為,養(yǎng)成了嚴格執(zhí)行規(guī)章的習慣。
對于進軍與撤退路線,北伐軍一般都要經(jīng)過勘察或研究制定出路線圖后,才可依“路線圖”行動。從北伐史實看,北伐軍首領(lǐng)對這一軍規(guī)執(zhí)行得十分認真和嚴格,有時需要親自參與勘察路線。作為主帥之一的李開芳曾說,“所到地方,問人尋路”,“所到地方,自己踏勘”。*《李開芳又供》,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67頁。另有大量史料記載,也充分證實了北伐軍存在探路繪圖的軍事行為規(guī)定。例如,清軍在山西抓獲“吳升即吳小耘,揚州人,系偽師帥,來晉畫入京一路地理圖”。*《軍機處錄副奏折·革命運動類》(第2袋16號卷,第23號文件),轉(zhuǎn)引自張守常、朱哲芳著:《太平天國北伐西征史》,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70頁。又如,勝保在奏折中寫道:“奴才盤獲奸細供稱,賊由洪桐探路,欲至山東東昌及天津一帶,并起獲路程一紙。”*《勝保奏請飭天津道府團集火會以擊來敵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9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548頁。不僅北伐前期的進軍如此,甚至在形勢極為惡化的情況下,到北伐后期的部隊撤離,也沒有慌忙草率行為,依然堅守著詳查地勢路途的軍規(guī)做法。對此,在當時負責圍追堵截的清軍統(tǒng)帥勝保,在其奏折中有所反映,“竊奴才因逆匪黑夜四出探路,勢窮圖竄,處處伏兵”。*《勝保奏報連曰移營趕筑炮臺并擊退夜襲仍飭各路嚴防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1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408頁。北伐戰(zhàn)爭的最后階段,李開芳率余部從高唐突圍,經(jīng)過親自調(diào)查了解到豐官屯的糧草甚豐,才駐扎于此。
探路偵察員必須經(jīng)認真選拔,認定其可靠方能任用,其任務(wù)明確,往往有時間限制。有一則史料記載了在安徽偵查探路的期限,“……偽帥孟姓將伊頭發(fā)剪短,令赴徐州探聽官兵多寡,賊先由蒙城赴亳州,限伊十日回報”。*《陳啟邁奏報審訊來徐奸細并現(xiàn)辦防剿情形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7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79頁。挺進直隸后,規(guī)定偵查探路的時間限度更為緊迫,從滄州到涿州的偵查“看地勢”,“限六日送回信”。*《訊明從逆□幗幅等即行正法》,《近代史資料》(總65號),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27頁。
北伐軍為了保障部隊免入歧途,嚴格地把遵令進軍和不任意駐扎作為一條軍紀來嚴肅執(zhí)行,反映了軍事領(lǐng)導人的高度警惕性和執(zhí)行軍紀的自覺性。
在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的行軍中,特別是一些秘密轉(zhuǎn)移行動,為了防止走露風聲,引來追兵,任何人不得大聲說話。有意延緩進軍或撤退速度者,都要受到軍紀處罰。《行營規(guī)矩》第七條,規(guī)定:“不許在途中鋪戶堆火困睡,耽阻行程,務(wù)要前后聯(lián)絡(luò),不得脫徒。”甚至,對有可能泄露行動去向者,不惜殺人滅口。咸豐四年二月杪,突圍撤離靜海時,“林逆忽又傳令由陳谷莊夜行。正當北道解凍之日,途中淤泥節(jié)節(jié)皆是,凍足之賊何能行走。一陷泥中,開口呼救。賊目慮官軍得信追襲,抽刀自殺可憐”。*陳思伯:《復生錄》,《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4期,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2頁。
深入北方腹地作戰(zhàn)的太平軍,對軍營建造有硬性要求和規(guī)定。部隊行至其營地,必須立即搭建堅固的工事,包括筑土城、挖壕、栽竹簽,以防備敵人劫營。張德堅在《賊情匯簒》中,說:“(太平軍)以村莊為營,則系剿敗之賊無城池市鎮(zhèn)可踞,遂踞大村,挑壕筑土墻以堅守。北五省村莊,多有圍墻瞭臺護莊河,賊擾山西、河南、山東、直隸各境,被官軍追急,往往踞大村以負嵎。”*張德堅:《賊情匯簒》(卷4),《太平天國》(第3冊),上海:神州國光社,1954年版,第133頁。在北伐期間,太平軍的軍營建造格外及時,“所扎營盤,一日便要成功”。*《李開芳供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67頁。所到之處的軍營基本構(gòu)造大致雷同,但也要結(jié)合各個村莊自然環(huán)境條件進行建造。太平軍在獨流鎮(zhèn)扎住的營盤,是“挖壕放水,壕寬七尺,深七尺,壕邊就栽竹簽,壕內(nèi)就是土城,約七八尺厚,上開炮眼,抬槍炮架于墻眼”。*《張興保供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0頁。這種營壘工事大大強化了防御程度,使敵軍的進攻往往無計可施,無功而返。在清軍的奏報中,常常出現(xiàn)被太平軍挖掘的壕溝所阻等字眼,例如,有的史料記載:“我兵追至城邊,為壕所阻,內(nèi)多坑椿、無處越過。”*《勝保奏報抽兵前往靜海合剿獲勝等情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0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566頁。或者是“木壘亦甚堅固,攻撲多時,未能沖進”。*《慶祺奏報連日督兵攻剿獨流獲勝情形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0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536頁。
在北方戰(zhàn)場的防御戰(zhàn)中,除了依靠城門、吊橋、地道等工事設(shè)施有效發(fā)揮作用外,太平軍還有嚴明的軍規(guī)約束全體成員,保持高度警惕,以防范敵軍偷營。北伐軍的行營軍規(guī)要求:安排專門瞭望人員日夜巡邏,不得怠慢偷安。巡邏人員均由選派出的機敏可靠之人充任。瞭望人員一般為專職,在執(zhí)行放哨巡邏任務(wù)期間,不再安排參與作戰(zhàn)。主要有以下的史料證明存在此項規(guī)定,例如,在獨流參軍的王二格說:“叫我上木城了望官兵”,“以后我仍在木城了望,并未跟隨打仗”。*《京城巡防處奏審錄王二格供詞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82頁。北伐軍尤其重視對自己營地的夜間巡邏,“夜間一營盤十幾人上城打更,營中俱點桐油,打更人俱是真賊,擄掠之人不派此事”。*《張維城口述》,《近代史資料》1963年第1期,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5頁。
太平軍為了強化營地安全,一般都盡可能將城外障礙物清除,從便于防御出發(fā),盡可能使工事前沿保持一定距離的開闊地。同時為防奸細混入營內(nèi),“絕不許賣物人到木城外,恐有探信的”。*同上書,第16頁。一直堅持自己人外出打糧買糧。北伐后期買糧比重加大,即便是前來送糧或者送其他物資的群眾,除非已經(jīng)取得太平軍高度信任的特批人員發(fā)給通行證,否則,便要執(zhí)行外人一律不得入城的軍規(guī)。譬如,河內(nèi)縣人牛必奎盡管曾給太平軍當過四十余日伙夫,后來他給軍營送賣副食品時,因無通行證,仍未能進入太平軍的木城。盡管,他曾于“十八日買得油醋各一簍,與同村賣米之任庚子,同至水北關(guān)賊營售賣,賊匪驗明任庚子有票,準其進內(nèi),令牛必奎在木城門外等候,隨后任庚子出來,賊給牛必奎油醋銀二兩五錢……”*《舒興阿奏報孟津渡口盤獲奸細多名研訊情形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9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141頁。
太平軍在北方戰(zhàn)場也有相應的裝束軍紀規(guī)定。新兵入伍時,被告知“不準剃頭”,并且必須改扮成符合特定軍紀要求的裝束,“凡賊俱蓄長發(fā),頭蒙紅布,百姓呼賊為紅頭”。*《訊明從逆陳敬軒等那行正法》,《近代史資料》總65號,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8頁。例如,在獨流加入太平軍的張米弓說,他參軍時,“頭目吳姓,給我棉襖褲各一件,叫穿著,又給紅布蒙頭”。*《京城巡防處奏審錄張米弓供詞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88頁。又如,給清軍當民夫的涿州人李秋兒,“到獨流被賊裹去。賊給小的紅布一塊包頭,并令穿黃布綿襖、黃布綿褲”。*《烏爾棍泰奏審錄李秋兒寇希智供詞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3頁。再如,在獨流入伍的楊可望說,太平軍“在我頭顱偏右,烙了疤痕一塊,給我紅布蒙頭,告說不準剃頭”。*《京城巡防處奏審錄楊可望楊起信供詞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7頁。由于太平軍有統(tǒng)一的紅布包頭裝束,所以被“人呼為‘紅巾隊’,以紅巾裹首也”。*《鞏縣志》(卷5),《大事記》,《太平天國北伐資料選編》,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版,第265頁。太平軍的頭發(fā)長短,竟成為軍中每位官兵資歷深淺的一種象征。在1855年清軍俘獲的北伐太平軍中,“真正粵賊發(fā)長二尺有余”。*丁進軍:《太平軍北伐史料選輯》(上),《歷史檔案》,1990年第2期。
太平天國建都前,對軍裝的大致樣式有一些規(guī)定,“概行短裝掛號衣”,“作圣兵者不準穿長衣套褲”。太平軍規(guī)定:睡覺不準脫衣裳,不得脫衣露體。據(jù)張德堅的《賊情匯纂》記載,夏天“雖極熱夜臥不準光身,白晝不得裸上體,犯則枷打”。到了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由于短衣便于作戰(zhàn),于是,規(guī)定“不許穿長衣服,恐打仗時行走不便”。*《張興保供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0頁。統(tǒng)一軍裝樣式規(guī)定,不僅有利于作戰(zhàn),還涉及軍容風紀的統(tǒng)一管理。當然,北伐軍在北方極其艱苦的環(huán)境條件下,也不具備條件,完全做到軍裝的整齊劃一。
太平軍不得上下僭越,等級規(guī)定比較嚴格。其中,不同的軍裝穿著規(guī)定,也能反映出官兵上下等級的差別。“現(xiàn)在獨流的賊目李姓、林姓、計(吉)姓俱是偽丞相,俱穿紅袍黃馬褂,頭戴風帽,上繡有兩條龍”。*同上書,第171頁。特別是軍帽的樣式尺寸因等級不同,有著嚴格的區(qū)別性規(guī)定。據(jù)檔案史料記載,“查屢獲生賊及奸細,僉供賊營偽官之大小視其風帽黃邊之闊(寬)狹,偽丞相黃邊四寸,檢點三寸三分”。*《勝保奏報生擒黃衣頭目儂秀得己解巡防處訊供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22頁。不同級別軍官的指揮旗亦有尺寸上的規(guī)定,監(jiān)軍旗長六尺;指揮旗長寬六尺五寸;檢點七尺;丞相則是七尺五寸。*《太平天國》(第1冊),上海:神州國光社,1954年版,第121頁。北伐軍主帥們特殊的標識之一,是坐騎的裝飾。“三個丞相李姓、林姓、計(吉)姓出來,馬上俱掛鈴鐺。以下的官,皆不準掛鈴鐺”。*《張興保供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0頁。
太平軍軍營內(nèi),每日點卯兩次。點卯的主旨在于清點人數(shù),也有效地防止了士兵們在營區(qū)亂串,“過營越軍,荒誤公事”。
軍營新兵中,有相當多的人是被裹脅進來的。對其中不適應環(huán)境,萌生離隊傾向者,則模仿古代軍隊的傳統(tǒng)措施——刺面。相關(guān)史料比比皆是,“恐其逃走,都刺了字”。*《金有口述》,《近代史資料》,1963年第1期,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7頁。這種防范手段近乎處罰措施,十分殘忍。“掠人分配各營,有逃而被獲及不服指使者,即刺面作‘太平’者,或兼刺其姓以困之。”*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6冊),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449頁。其實,對絕大多數(shù)刺面者而言,只烙一個火印,并不刺字。
針對清政府的誘降宣傳,太平軍為了防止“妖示”傳播,采取了嚴格防范措施。清軍統(tǒng)帥勝保在談到分化瓦解太平軍的進展時,曾向皇帝匯報說:“近聞奴才有解散告示,皆被賊目藏匿,不能得見。”*《勝保奏報連日進攻獲勝并嚴防敵眾突圍等情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129頁。太平軍規(guī)定:一旦發(fā)現(xiàn)清政府的宣傳品,要立即上報上交。一般太平軍士兵不僅不能傳閱任何清軍宣傳品,而且更不得私議“軍事”。譬如,曾廷達與陳思伯同為一館士卒,并相互間友情頗深,雙方互有救命之恩,“曾廷達感予北道未棄,且有覓藥調(diào)病之情;予亦感其黃河救溺之恩,彼此心交最厚”。倆人朝夕相處,但平時仍“不敢多言,賊中軍令條內(nèi),有‘私議逃走者,勿論何人,先斬后報’也”。*陳思伯:《復生錄》,《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4期,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7頁。太平軍營內(nèi)稽查人員時時刻刻在履行監(jiān)督,一旦發(fā)現(xiàn)有反草(心)通妖之心,即斬首示眾。對懷疑可能出逃之人,嚴加看守,甚至“實施拘禁堅閉壘門,無賊目令不準出來”。*《勝保奏報連日進攻獲勝并嚴防敵眾突圍等情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129頁。北伐戰(zhàn)役后期,太平軍抓獲出逃士兵,“有屠割肢體者”。*《僧格林沁等奏報探聞東豫敵情并請令勝保暫緩南下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641頁。大量記載證實,太平軍執(zhí)行此項軍紀極為嚴厲。僧格林沁的奏折曾描述:“連日由連鎮(zhèn)順流漂出賊尸無數(shù),皆系裂胸、破腹折腿、斷臂者,隨時查看,實系長發(fā)逆尸。據(jù)投出之人聲稱,逆來眾被圍情急,有思逃散者,有思投出者,逆首將心存逃散之人殺害,投入河內(nèi)。”*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6冊),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39頁。太平軍以極刑處置出逃行為,其根本目的在于樹立軍紀的權(quán)威,嚴懲出逃行為體現(xiàn)出了太平軍“刑一而正百,殺一而鎮(zhèn)萬”的威懾作用。對那些投降清軍并反過來又參加攻打太平軍的叛徒,實施了更為嚴厲的懲罰。例如,李開芳堅守高唐時,“將投誠毛勇石都司捉去,寸磔鍋煮”。*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62頁。
在各種史料中,惟獨對太平軍不準飲酒一條,尚未見到因違規(guī)而被懲處的例子。北伐太平軍以酒配藥,讓新兵飲藥酒的情況普遍存在,例如,直隸雄縣人王泳汰參軍后,“見了賊頭,給我鐵頭長槍一根,又給我丸藥、藥酒……”*《京城巡防處奏審錄王泳汰供詞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85頁。在史料中可以偶見太平軍喝慶功酒的記載,例如,太平軍在獨流擊斃清軍副都統(tǒng)佟鑒后,“當時賊酌酒相賀兩晝夜”。*《十三峰書屋全集》(第1卷),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版,第466頁。在沒有戰(zhàn)事的情況下,太平軍除了修筑和加固防御工事和練習天情(拜上帝教的教義和倫理),按軍規(guī)要求,士兵必須操練武藝,不能游手好閑,枉食天父之祿。
北伐軍的軍事訓練實用性極強,直接目的就在于增強戰(zhàn)斗力。在直隸青縣參軍的張長兒說,在靜海時,“賊共有一萬余人,叫學桿子、學刀”。*《文瑞等奏報續(xù)獲可疑人犯供出靜海股眾暗伏接應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0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612頁。訓練項目有器械和兵器操練,還有陣法演練。棍子和刀是北伐軍最簡單最主要的兵器,掌握其使用技巧,有助于在肉搏戰(zhàn)中占得優(yōu)勢,而且特殊兵種的練習尤其受到重視。譬如,北伐太平軍組建馬隊后,經(jīng)常進行馬術(shù)和騎馬格斗的訓練。在《張興保供詞》中曾記述:“黃賊目叫我跟巡馬總制計姓出來學習打仗,給我短刀一把、白馬一匹,騎著出來……”*《張興保供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5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70頁。騎兵雖然不是北伐軍的主要兵種,軍中亦缺乏善騎者,但并不影響馬隊的擴編和進行基本戰(zhàn)術(shù)訓練,因為北伐將領(lǐng)在與清軍交鋒中,意識到騎兵在平原作戰(zhàn)中的極大威力,故此,不惜代價組建了新型兵種——馬隊。北伐軍十分關(guān)注騎兵的訓練,并從清軍俘虜中挑選騎兵教官,以教授騎術(shù)和相關(guān)兵器的使用。連清帝咸豐都知道了“賊營中裹脅吉林官兵馬隊甚多,且逼令教演馬槍”的事情。*《寄諭勝保著查奏營中有無兵勇不協(xié)等情訊等攻剿之法》,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1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15頁。經(jīng)過初步訓練和屢次戰(zhàn)場實際拼殺的經(jīng)驗積累,軍隊戰(zhàn)斗力明顯增強。馬隊也成為一支極富戰(zhàn)斗力的特殊隊伍,在沖鋒陷陣中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連鎮(zhèn)兵分兩路時,準備用一支精銳南下接應援軍,于是通過軍事演練的測試方法,選拔了一支干練人馬。當時,“在營挑選健卒,名曰‘先鋒’,偽示能越一丈寬溝,能拋丈二高火毯,能于馬道旁并馬道跑出馬道者,即為合式”。*陳思伯:《復生錄》,《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4期,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3頁。這支部隊后來終于沖出敵軍重重包圍,南下高唐。
各項軍事紀律是北伐軍執(zhí)行其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任務(wù)的重要保障。作戰(zhàn)軍規(guī)、行軍軍規(guī)、行營軍規(guī)和營內(nèi)勤務(wù)軍規(guī),就是北伐軍將適合自己作戰(zhàn)特點的一系列經(jīng)驗做法的制度化。不少軍紀規(guī)定內(nèi)容,都是以生命為代價而換來的刻骨銘心的教訓總結(jié),從這種意義上說,嚴格的軍紀是太平軍的生命保護符。
孤軍深入的太平軍面對圍追堵截的清軍,行軍和扎營的軍紀絕對不是可有可無的。面對數(shù)倍于自己的敵人,雖亟需擴充實力,但北伐軍首領(lǐng)也未放松軍紀要求,而盲目擴編隨意接收地方土匪武裝入伍,“雖有成群土匪欲投之者,畏其反戈,亦不敢收”。*《周天爵等奏報所拿獲之楊宗傳等人供稱北竄股眾組成情形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7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48頁。在風刀霜劍嚴酷相逼的戰(zhàn)勢下,太平軍欲立于不敗之地,必須不惜鮮血和生命來維護鐵一般的軍紀。“禁而不止,則刑罰侮”。軍事紀律帶有強制力,當時難以用“完善”、“不完善”來決定可否執(zhí)行。制定和實行軍紀的目的和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取決于怎樣有利于當時指揮統(tǒng)一和整體戰(zhàn)斗力的發(fā)揮。當然,毋庸諱言,北伐軍也存有一些不當之舉,譬如,為增加戰(zhàn)斗力規(guī)定士兵戰(zhàn)前必須服用興奮劑,這樣做雖能增強了肉搏戰(zhàn)的拼殺強度,但由于這一強制行為摧殘士兵身心健康,是不合“人道”的,受到了士兵們極大的抵觸,甚至導致離心力增加。某項措施和規(guī)定,從目的性看是必要的,從效果看,也可能會是“得不償失”,或者是大醇小疵,后人評價北伐軍的軍規(guī)應該全面客觀分析。總之,評價軍事紀律不能僅從一個評判標準來衡量,應該全面客觀分析其目的、作用、影響及后果。
Military Regulations of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in the North Battlefield
LI Huimin
(Hebei Radio & TV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71, China)
As for the military regulations of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in the north battlefield, less content was in the form of unification code documents and most of them reflected the code of conduct and other practices about the march, the field headquarters, the camp service, operations and other kind of military action. The formation of the Northern Expeditionary Army’s military regulations was from a series of the experience and practice of institutionalization that suited to their battle characteristics. These regulations were unwritten safety rules that had a real binding. Evaluation of the Northern Expeditionary Army regulations can not be based only on one criterion. A comprehensive and objective analysis should be given to measure its purpose, role, impact and consequences.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Northern battlefield; the Northern Expeditionary Army; military regulations
2012-12-07
2012年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太平天國北方戰(zhàn)場研究》(HB12LS013)
李惠民(1954-),男,河北石家莊人,歷史學博士,教授,主要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
K254.1
A
1008-469X(2013)01-00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