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剛
清朝同治年間(1861-1873年),陜甘回民起義爆發,作為近代西北歷史演進過程中一個重要事件,其歷時之久,涉及之廣,影響之深為中國歷史所罕見。陜甘回民起義一直是學術界研究的熱點問題之一,長期以來備受研究回族問題和近代西北地方史的學者廣泛關注,取得豐碩的研究成果,并呈現出明顯的新特點。陜甘回民起義性質、起義原因及回漢民族關系、左宗棠對回民起義的鎮壓與安撫措施、起義失敗原因以及起義領袖人物評價等問題是長期激烈爭論的焦點。但是,學術界對陜甘回民起義對西北地區乃至整個近代中國影響的論述則稍嫌貧乏,筆者懷揣冒昧,不避嫌隙,借鑒前輩學者研究成果,擬對此問題進行一番論述,不當之處,祈請方家批評指正。
同治元年(1862)春,太平軍陳得才部聯合捻軍進入陜西漢中地區,關中各地回民紛起響應,揭開陜甘回民反清起義的序幕。起義軍勢力發展迅速,一度圍攻西安、潼關、周至等地,不久揮師西進,占領甘肅秦州(治今天水市),推動甘肅回民起義興起。五年(1866),捻軍張宗禹等部進入陜西,“捻回合勢”局面形成,促進西北回民反清起義形勢的高漲。在甘肅相繼形成金積堡馬化龍部、河州馬占鰲部、西寧馬桂源部、肅州馬文祿部四個重要反清起義基地。清政府先后派遣勝保、多隆阿、穆圖善等率軍鎮壓,收效甚微。
同治五年(1866),左宗棠接任陜甘總督,負責圍剿起義具體事宜,形勢逐漸發生逆轉。陜甘回民起義聲勢浩大,但始終處于“時離時合”的松散狀態,缺乏統一形式和集中領導,沒有共同作戰的長遠計劃,起義內部屢屢發生互相攻殺事件,嚴重消耗了自身實力。左宗棠針對起義內部互不統屬的弱點,組織清軍實行有效打擊,起義各部被迫轉攻為守,陷入被動。
同治六年(1867年)六月,左宗棠制定三路平回之策:一路由劉松山統領,自綏德取道花馬池進攻金積堡,為北路;一路由周開錫統領,自秦州進攻鞏昌、河州、狄道等地,為南路;左宗棠親督大軍自乾州沿陜甘大道進入甘肅,為中路。三路大軍相互配合,進軍神速,戰果累累。北路劉松山部順利招降活躍在陜甘交界的董福祥部,解除清軍后方軍事威脅,迅速實現金積堡馬化龍部的包圍態勢。
同治十年(1871)七月,左宗棠率清軍主力直攻河州馬占鱉部。“太子寺”戰役,起義軍大獲全勝,但馬占鰲乘勝投降清軍。接著左宗棠以馬占鰲部為先鋒,平定西寧馬桂源部。十二年(1873),左宗棠集合劉錦棠部攻克肅州馬文祿部,白彥虎率殘部進入新疆地區,后轉道至今吉爾吉斯坦共和國境。至此,在清政府嚴酷鎮壓下,堅持長達12年之久,席卷整個西北地區的陜甘回民起義最終失敗。陜甘回民起義對西北地區政治格局、社會經濟、民族分布、生態環境變遷產生深刻地影響。
陜甘回民起義席卷西北地區,與太平天國運動和捻軍起義相互配合、相互支援,深刻影響著近代中國社會。一方面戰爭造成社會經濟的巨大破壞,給人民生命財產帶來深重災難,另一方面則加速當地社會變遷和向近代社會的轉型。陜甘回民起義最直接的影響是造成西北地區社會經濟嚴重破壞和戰爭中大量流民死亡。
戰爭往往難以避免大規模屠殺,這種違反人類本性的殘酷屠殺則必然導致人口數量的迅速下降。陜甘回民起義前后12年,既有回漢民族間大規模屠殺,也有清朝軍隊鎮壓過程中對回漢民眾大肆殺戮,結果造成陜、甘兩省人口(包括回族、漢族以及其他民族的全部的人口)數量急劇下降。
根據《中國人口史》分析統計,起義前咸豐十一年(1861)甘肅人口總數為1945.9萬,戰爭結束后光緒六年(1880)人口總數僅為495.5萬,損失數量1455.5萬人,損失比例高達74.5%。[1]咸豐十一年(1861)陜西人口總數為1394萬,從同治元年至光緒五年(1862-1879年)17年間銳減至772余萬,損失數額高達622萬,大約占戰前人口總數的44.6%。其中因戰爭直接造成人口損失數量約為520.8萬,占全部損失人口比例的83.7%,因災荒損失的人口僅101.2余萬,僅占全部損失人口比例的16.3%。[2]此類事例多不甚舉,茲不贅述。
陜甘回民起義深刻影響著明清以來西北地區民族尤其是回族的分布格局。明清以來回族作為一個獨立民族逐漸形成,在西北大地經過數百年繁衍生息,逐漸發展壯大,形成以農耕為主、兼營商貿的經濟生活方式和“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格局。陜甘回民起義爆發后,西北地區重要的回族聚居區相繼形成起義基地,僅甘肅而言,先后形成金積堡馬化龍部、河州馬占鰲部、西寧馬桂源部、肅州馬文祿部四個起義中心。陜甘回民起義對明清以來西北地區民族分布格局的改變,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戰爭誘發的殘酷屠殺導致回族人口大規模死亡。戰爭使回族人口數量急劇下降,在西北地區人口總數所占比例大為降低,同時造成西北地區民族人口比例嚴重失調。
第二,清朝統治者為加強中央對西北地方政治、軍事控制,在戰爭中和戰爭結束后對各地起義回民實行大規模強制性遷徙。左宗棠等人為實現“回漢分治”的政治目的在戰后實行大規模軍事移民,改變回族在西北地區傳統的分布格局。
第三,清朝統治者圍剿回民起義過程中,白彥虎迫于政治、軍事壓力率起義殘部進入新疆地區,后轉道進入沙俄統治下的中亞地區,促進今天中亞一帶東干族形成和發展。
第四,陜甘回民起義失敗使伊斯蘭教各教派遭受嚴重打擊。阿訇的犧牲使宗教人才缺乏,尤其是哲合忍耶遭到血腥屠殺,新建清真寺受到禁止和限制,甚至影響到全國其他地方回族正常的宗教活動。[3]
陜甘回民反清大起義不僅造成西北地區社會經濟破壞和大量流民死亡,而且深刻改變著明清以來西北民族尤其是回族“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格局。它促使中國傳統文化影響下的近代西北政治格局發生劇烈變化,為晚清董福祥甘軍勢力以及民國初年馬家軍閥的崛起提供歷史機遇。
董福祥(1839-1908年),字星五,清末固原州(今甘肅省環縣毛井王朝山)人。陜甘回民起義后,董福祥以“漢族鄉民結兵自衛”為號召,組建一支以流民為主體的地方武裝,并不斷吸收周邊武裝團練,迅速發展壯大。同治七年(1868)七月,左宗棠開始主持陜甘軍務,董福祥投歸劉松山麾下,其部眾被精編成“董字三營”,奠定董福祥及其甘軍崛起的軍事組織基礎。
董福祥歸降清朝后,追隨左宗棠轉戰西北各地,鎮壓陜甘回民起義,平定新疆阿古柏叛亂,成為一支舉足輕重的西北地方軍事勢力。隨著湘軍勢力衰落并退出西北地區,董福祥甘軍取代其成為西北最具實力的地方勢力,頗受清朝最高統治者的禮遇和重視。中日甲午戰爭爆發,董福祥奉命率領甘軍駐防京師,成為清朝京畿最精銳衛戍部隊——武衛軍的主力之一。八國聯軍侵華時,董福祥因戰爭中突出表現在侵略者的強烈干涉下被清政府革職。董福祥死后,甘軍隨即分裂。
馬家軍閥集團肇興于清末陜甘回民起義。陜甘回民起義爆發,清政府在西北的統治陷入了嚴重的政治軍事危機。河州馬占鰲部利用清政府統治危機高舉義旗,后投降左宗棠,成為晚清西北地區一支重要的地方武裝 ,[4]為馬家軍閥集團的興起奠定初步基礎。光緒二十一年(1895),甘肅“河湟事變”發生,清政府急令駐防京師的董福祥率領甘軍主力前往鎮壓。董福祥收編并重用馬安良、馬福祿、馬福祥等一大批地方回族實力派,成功鎮壓了“河湟事變”。至此,經過同治、光緒兩朝的鎮壓回民起義,河州三馬,即馬占鰲系、馬海晏系和馬千齡系的子弟,大都成了清朝軍隊中的大小頭目,馬家軍閥部隊的雛形已經具備。[5]
董福祥將地方回族實力派收編到甘軍戰斗序列,加強董福祥及其甘軍的實力和聲望,但也為馬家軍閥集團的崛起提供絕好的歷史機遇。隨著董福祥的解職,甘軍大規模的裁撤,勢力大為削弱,被迫退回甘肅。董福祥病逝后,甘軍分化為兩大系統:一為張行志的壯凱軍,駐守固原,率漢族將領陸洪濤、張兆鉀、王甲山、陳正魁、姚丙義、黨志振、宋有才、黃得貴、李長清,及回教將領馬萬福、馬國仁等,分駐陜西及甘肅東部各地;一為以馬安良為首的回族部隊,其以西寧鎮總兵而甘肅提督,駐節張掖,統領甘肅西軍,名義上統率有馬麒、馬麟、馬福壽、馬福祥各支回族部隊,但實際上馬安良僅控河西與河湟一帶,馬麒、馬麟兄弟以西寧鎮總兵而占有青海,馬福祥家族以寧夏鎮總兵而據有寧夏。[6]辛亥革命爆發,馬家軍閥集團各系乘機擴軍備戰,爭奪地盤,終于在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利用全國軍閥割據混戰的政治形勢實現了對甘寧青地區近半個世紀的割據統治。
[1]曹樹基.中國人口史(第五卷)[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
[2]路偉東.同治光緒年間陜西人口的損失[A].歷史地理(第19輯)[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p350-361
[3]李健彪.試論近代西北回族社會歷史的兩次大變遷[J].人文雜志,2009年第6期,p,149-152
[4]劉智華.試論西北回族軍閥的特點[D].東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0年
[5]師 綸.西北馬家軍閥史[M].甘肅人民出版社,1989年
[6]胡平生.民國時期的寧夏省(1929-1949)》[M].臺灣學生書局,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