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蓉
21世紀是全球化的時代,以文化多元化為主要特征的文化全球化已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潮流。從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看,文化的輸出和輸入應該雙向平衡進行,形成“信息雙通道”格局。然而作為一個有著深厚文化底蘊的國家,中國文化交流的現實情況卻是:國外文化,尤其是以英語國家文化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輸入力度大于中華文化的輸出力度,國外文化對中國的影響大于中華文化對國外的影響,中華文化在世界文化交流中整體上處于弱勢地位。從長遠看,這種文化交流逆差不利于中國以積極主動的姿態參與文化全球化的進程,不利于中華文化的保護和發展。在全世界悄然興起的中華文化熱和國內有識之士的民族憂慮都呼喚盡快加強中華文化傳播。正如時任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的蔡武(現文化部部長)在“‘中譯外——中國走向世界之路’高層論壇”發言中所指出,“當我們在新世紀迎接全球化的挑戰時,作為國家對外交往的重要組成部分,則應更加注重向世界介紹中國和中國文化。中國五千年悠久而璀璨的歷史文化不僅屬于中國,也屬于世界,中國理應對新世紀世界文化格局的形成和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而要承擔和完成這一歷史使命,中譯外翻譯工作任重而道遠”[1]。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漢語典故根植于中華文化的土壤,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之一,而英語是國際上通用的語言,因此,典故英譯對于弘揚中華文化、促進中華文化與世界文化的交流具有重大意義。在典故中,含人名典故是特殊的一類,文化信息豐富,文化特征最為鮮明。本文以含人名典故的英譯為研究對象,以哈貝馬斯交往理性為理論指導,研究含人名典故的翻譯策略,探討翻譯方法,對促進中華傳統文化傳播具有一定意義。
典故是語言皇冠上一顆璀燦的明珠。古往今來,不僅文學作品中用典比比皆是,日常生活中引經據典也是常事。國家領導人講話也喜歡使用典故。譬如習近平主席發表的題為《攜手合作,共同發展》的講話中,就引用了“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及“獨木難成林”的典故。因此,典故外譯成功與否與文化交流的順暢程度密切相關。
《現代漢語詞典》對“典故”的定義是“詩文里引用的古書中的故事或詞句”[2],其來源主要為文學作品,如“得隴望蜀”、“三顧茅廬”;歷史事件,如“完璧歸趙”、“退避三舍”;神話傳說,如“精衛填?!?、“夸父逐日”;宗教文化,如“抱佛腳”、“佛口蛇心”;寓言故事,如“刻舟求劍”、“井底之蛙”等。典故都有喻義,“喻義通過喻體引發聯想,引申語義,以達到以古喻今、以事述理的目的”[3]。換言之,典故既有字面意義,又有比喻意義,字面意義不同于比喻意義。比如“刻舟求劍”的比喻意義是形容人做事不懂變化,不知變通,與字面意義完全不同。其中,含人名典故以與人相關的文學作品、歷史事件、神話傳說或寓言故事設喻,字面意義與比喻意義相差甚遠,因此文化印記最為深刻。
典故富有濃厚的民族色彩和豐富的文化內涵,集中體現了各民族的文化差異,在翻譯上是個棘手的問題。近年來,漢語典故英譯工作取得了一定進展,但也存在著不少問題。從成果上看,近年來出版不少典故英譯的書籍,但是除了大連理工出版社于2007年出版的《中國傳統文化經典故事》系列等少數書籍以英語文化讀者為對象,以傳播中華文化為目的以外,其他的諸如廣東教育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的《“智慧東方”中華經典故事繪本》系列,五洲傳播出版社于2011年出版的《中國經典故事叢書》系列,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的《新編成語故事繪本系列》,海豚出版社于2009年出版的《中國經典故事》系列,都是少兒或中小學生的英語讀物,閱讀對象不是英語文化讀者,目的不是傳播中華文化。從翻譯實踐上看,學術界對典故的翻譯策略是以源語文化為主還是以目的語文化為主頗有爭議,在異化策略與歸化策略孰優孰劣上眾說紛紜,甚至同一本書、同一篇文章的翻譯策略都沒有統一。以大連理工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傳統文化經典故事100篇:英漢對照》中含人名典故的翻譯為例,“東施效顰”譯為 “Aping a beauty”[4],“名落孫山”譯為 “Failing to pass an examination”[4],采用的是歸化策略;而“葉公好龍”譯為 “Lord Ye loves the dragon”[4],“毛遂自薦”譯為 “Mao Sui recommended himself”[4],采用的是異化策略。
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 1929-)是法蘭克福學派第二代主要代表人物,也是當代西方公認的最杰出、影響最大的思想家,其哲學理論涉及歷史學、語言學、政治學、社會學、大眾傳播學、心理學等諸多領域。他于1981年出版的《交往行為理論》是西方學術界里程碑式的著作,對當代西方哲學和社會科學具有典范轉換的重大意義。
哈貝馬斯把人類的行為分為四種類型:目的性行為、規范調節行為、戲劇性行為及交往行為。交往行為是哈貝馬斯交往理論的核心概念,指“使參與者能毫無保留地在交往后的共識的基礎上,使個人行為計劃合作化的一切交互活動”[5]。換言之,交往主體之間以語言為媒介,通過對話達到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理解、一致。交往行為的中心是交往理性,是哈貝馬斯社會行為理論和交往(話語)倫理學的主旨。綜合哈貝馬斯的論述,龔群將交往理性總結為:“以交往過程中的相互理解和相互協調為基本機制、以達到交往共同體各主體間共同接受的合理目標為目的的交往合理性”[6]。
交往理性突出強調了下列三個要點:一是交往行為是主體間的行為。從交往理性出發,哈貝馬斯將近三百年來以主體為核心的主體中心理性轉移到交互主體中心來,從本質上改變了傳統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
二是交往過程是相互理解、相互協調的過程。交往理性強調通過主體間的對話實現理解和協調。哈貝馬斯反復強調,交往行為不同于其他行為模式的本質規定就是相互理解。
三是平等是主體間交往的核心。交往不是一個主體遵從另外一個主體,只有在平等的前提下,才能實現真正的對話,達到各主體間共同接受的合理目標。
哈貝馬斯將其交往行為理論應用到政治、社會、文化等各個領域,取得了獨樹一幟的成果。在文化領域,他指出,“我提出的交往行為理論和話語倫理學同樣適用于處理國際關系和不同文化類型之間的矛盾,即是說,不同信仰、價值、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之間,必須實現符合交往理性的話語平等和民主”[7]。哈貝馬斯認為,在文化多元化背景下,交往理性要求有包容“他者”的精神,“不同的文化類型應當超越各自傳統和生活形式的基本價值的局限,作為平等的對話伙伴相互尊重,并在一種和諧友好的氣氛中消除誤解,摒棄成見”[8]??偠灾?,不同的文化主體間交往時應符合交往理性,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實現平等對話,達成相互的理解和文化的共識,以實現彼此間和諧共處、共同發展的目的。
哈貝馬斯的文化觀對涉及文化因素的翻譯理論和實踐具有指導性的意義。根據上述觀點,在翻譯典故等涉及文化因素的文本時應擺脫以二元對立為基礎的邏各斯中心主義,遵循平等、尊重的原則,用理解、寬容、和解的立場處理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和沖突。源語文化、目的語文化、目的語讀者等不同主體間應該相互尊重,反對文化霸權主義,在不犧牲自我的前提下進行平等的對話和交流,彼此學習對方的優點和長處,從而在不同的文化主體間實現符合交往理性的話語權利的平等,以達到和諧共處、共同發展的目的。在翻譯策略的選擇上,譯者作為翻譯這一交往行為的另一個主體,既要反對過度歸化,以犧牲源語文化為代價達到同化另類文化的企圖;又要反對過度異化,以犧牲不同文化之間相互理解、相互協調為代價達到文化輸出、甚至文化侵略的目的。
含人名典故文化個性鮮明、文化內涵豐富,而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強調文化主體間的平等對話,以達到和諧相處、共同發展的目的。因此,交往理性非常適合指導其英譯行為。含人名典故英譯時,首先要注意遵循平等、尊重的原則,避免中華文化霸權主義和英語文化霸權主義。固然不能以中華文化為主體中心,一味異化,甚至死譯、硬譯,但更不能以英語文化和英語讀者為主體中心,以犧牲中華文化為代價,一味歸化,甚至完全消除中華文化的痕跡。其次,交往理性強調交往過程中的基本機制是相互理解和相互協調。為了強調中華文化保真、以犧牲理解為代價的翻譯,就是忽視了在傳播中華文化與保持典故英譯本的信息性和可理解性這對矛盾中,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保持文本信息性和可理解性。
基于此,本文認為,含人名典故英譯既要盡可能再現源文的文化特色,又要易于為英語文化及英語讀者所理解接受。鑒于中華文化的弱勢地位,翻譯時要強調文化保真,在翻譯策略上盡量以異化為主,翻譯方法以音譯、直譯(包括直譯文內加注和直譯文外加注)為主。
音譯。音譯法針對人名的翻譯。含人名典故以人設喻,典故中的人是整個典故的核心,因此翻譯時對于人名應該采用音譯法以保留文化信息。比如“江郎才盡”可以譯為 “Mr. Jiang has exhausted his literary creative powers”,而不是 “have used up one's literary creative powers”;“孟母三遷”可以譯為 “Mother Meng moving home three times”,而不是“create a good environment for children education”。如果省略人名直接將典故歸化,則會使含人名典故失去自身的文化身份和存在價值,不利于中華文化的輸出。
直譯(包括直譯文內加注和直譯文外加注)。直譯法有利于保留典故的形象特征和文化特色,促進中華文化和英語文化的對話交流,豐富英語的表達力,從而實現雙方主體的和諧共處和共同發展。譯例如下:
ST:我毛遂自薦當班長,老師也欣然同意。
TT:I recommended myself as the monitor of our class as Mao Sui did and my teacher consented gladly.(直譯)
“毛遂自薦”的典故出自《史記·平原君列傳》,講述了毛遂自告奮勇,幫助平原君說服楚王幫助趙國的故事。后來用來比喻人自告奮勇,自我推薦。從譯文 “recommend myself”可以推測出典故“毛遂自薦”的喻義,異化翻譯并不會嚴重妨礙對原文的理解。因此可以直譯以保留典故的形象特征和文化特色,而不需要歸化為 “volunteer one's services”。
ST: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TT:Jiang Taigong's fishing, the fish want to be caught by his hookless and baitless line. (直譯)
ST: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TT:Sima Zhao's ill intent is known to all. (直譯)
諸如“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類典故,后半句已經闡明了典故的比喻意義,翻譯時直譯就可以了。如果歸化為 “willingly fall into the snare”以及 “the villain's ambition is obvious”,則使典故失去自身的文化身份,處于對英語文化的弱勢地位。
ST:這個任務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難,只要你有精衛填海的精神。
TT:The task is not as difficult as you imagined only if you have the spirit of Jingwei (a mythical bird said to be the reincarnation of the drowned daughter of Emperor Yan) who tried to fill up the sea with pebbles.(直譯文內加注)
“精衛填?!钡牡涔食鲎浴渡胶=洝?,講述了炎帝的女兒精衛被大海淹死后化作一只小鳥,為了不讓大海再奪取其他無辜的生命,發誓用石子填平大海的故事。后來用來比喻人意志堅決,不達目的不罷休。文內注釋足以讓英語讀者了解精衛這一典故的基本涵義,如果歸化為 “The task is not as difficult as you imagined only if you have the dogged determination to achieve your purpose”,雖然語言流暢通順、易于理解,卻文化特征全無,不利于文化的對話交流。
ST:在座各位都是信息技術專家,我哪敢班門弄斧?
TT:Everybody present is an expert in IT. How dare I show off my skill with the axe before Lu Ban (the master carpenter)? (直譯文內加注)
“班門弄斧”的典故出自唐朝柳宗元的《王氏伯仲唱和詩序》,“操斧于班、郢之門,斯強顏耳。”用來諷刺人在行家面前賣弄本領。文內注釋 “the master carpenter”充分地解釋了魯班的身份。如果套譯英文表達法,將之歸化為 “teach fish to swim”,則是一種犧牲、同化原文文化的霸權主義行為。
ST:“難道這也是個癡丫頭,又像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了,不但不為新奇,而是更為可厭?!?曹雪芹,《紅樓夢》 第三十四回)
TT:“Can this be another absurd maid come to bury flowers like Taiyu?” he wondered in some amusement. “If so, she's 'Tung Shih imitating His Shih*,' which isn't original but rather tiresome.”
Note: * His Shih was a famous beauty in the ancient Kingdom of Yueh. Tung Shih was an ugly girl who tried to imitate her ways.[3](直譯文外加注)
“東施效顰”的典故出自莊周的《莊子·天運》,講述了丑女東施模仿美女西施皺眉,卻更顯丑陋的故事。后來用來比喻盲目模仿別人,導致愚蠢的結果。譯文保留了“東施效顰”的文化意象,并且通過文外加注予以說明,既能方便讀者理解,又能傳遞東施、西施這兩個在中華文化中家喻戶曉的形象。若歸化為“aping a beauty”,則失去了文化保真的效果。
結語
含人名典故是典故中文化特征最明顯的一類,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也是翻譯及跨文化交際的難點。用交往理性來指導含人名典故英譯,以異化的翻譯策略為主,以音譯、直譯(包括直譯文內加注和直譯文外加注)的翻譯方法為主,強調文化保真。英譯文本從整體上看,不妨礙理解時直接采用直譯的方法,在直譯會妨礙理解時在文內或文外添加注釋,加強讀者對文本的理解。通過這樣的翻譯方法,既能做到文化保真,又能最大限度地增進理解,從而實現中華文化和英語文化符合交往理性的平等的對話交流,達到和諧共處、共同發展的目的,繼而實現加強中華文化傳播、促進中華文化積極融入文化全球化、實現中華文化保護與發展的目的。
[1] 蔡武. 中譯外翻譯工作任重而道遠——“中譯外——中國走向世界之路”高層論壇紀實報道 [J].中國翻譯,2007年第3期,p3
[2]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 現代漢語詞典 [Z].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年,p242
[3] 包惠南. 文化語境與語言翻譯 [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年,p248、p268
[4] 任秀樺、陳朋. 中國傳統文化經典故事100篇:英漢對照 [M].大連:大連理工大學出版社,2007年,p9、p64、p31、p34
[5][德] 哈貝馬斯. 交往行動理論 [M].洪佩郁,藺青 譯. 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年,p386-387
[6] 龔群. 道德烏托邦的重構——哈貝馬斯交往倫理思想研究 [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 p28
[7] 章國鋒. 哈貝馬斯訪談錄 [J].外國文學評論,2000年第1期,p31
[8] [德]哈貝馬斯、哈勒著,章國鋒譯. 作為未來的過去[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 p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