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蘭 劉榮明
兩千多年前,針對春秋末期禮崩樂壞,新舊交替,天下混亂的社會局面,老子從對歷史的反思和現實的冷靜觀察中,提出了以“道”為統領的一系列和諧思想。
一是人與自然和諧。在《道德經》開篇第一章中,老子用“道可道,非常道”(老子·第一章)為其哲學定下基調。作為最高的物質范疇,“道”既是萬物的本源,也是宇宙的根本規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第四十章》),這是老子的宇宙本體論和宇宙生成論。老子的“道”,是“萬物之宗”,是宇宙本體,是萬物生成的動力、本源,“道”化生天地萬物,為萬物所共有。“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第四十章》),這是老子思想中的辯證法。道生萬物過程中,萬物都有陰陽之分,陰陽兩氣互相沖突,互相激蕩,對立統一,其落腳點是和諧。“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老子·第三十二章》),老子認為,天地二氣相合,從而下降甘露,根本用不著誰去下命令,自然而然就均勻了。甘露者,天地之和氣也,天降甘露,澤及萬物,萬物在和諧境界中生成、發展。也就是說,萬物陰陽成和諧,和諧之中生萬物,和氣致祥,和氣生物,可見,和諧是萬物生成過程中必不可少的條件。在老子看來,自然是宇宙萬事萬物最根本的特性。“道法自然”就是“道”以自然為歸,這是老子人與自然和諧觀的核心思想與根本規律。只有人、地、天、道,互不相違,互不沖突,相互間處于和諧狀態,各守其分,各得其所,人與人、人與天地共守“道法自然”的原則,一切才都順應自然規律而為。若是人為地違反自然,不能和諧相處,則“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老子·第六十四章》),都將會以失敗告終。老子的人與自然和諧觀,為人類構建環境友好型社會開出了良方。人類由崇尚自然到改造自然,再到回歸自然、順應自然的觀念轉變,是人類對人與自然關系認識的又一次飛躍,必將推進人與自然和諧發展。
二是人與人的和諧。“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老子·第三十五章》)。大象即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大道。掌握了大“道”,天下的人都歸向,歸向而不受到傷害,大家的心情就都安靜、平和、舒泰。老子主張讓“大道”行之于天下,使天下安定、太平,國泰民安,社會和諧。在具體治理社會的過程中,老子主張“道蒞天下”“以正治邪”“愛民治邦”。老子說:“圣人無恒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得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得信也。”(《老子·第四十九章》)在這里,老子告誡執政者不能有私心,應以百姓之心為心,熱愛百姓,為民服務。但是,百姓之心,有善與不善、信與不信之分,各有所思,反映不一,執政者應一視同仁地對待他們,一切言行以百姓的利益與幸福為準繩,順遂其性而求醒悟,廣泛聽取百姓意見,使百姓樂于接受,從而和諧協作。老子認為:“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老子·第五十七章》)提出自化、自正、自富、自樸四項主張,要求統治者要尊重每個人的自主權,充分發揮每個人的積極性和創造性,采取順應自然,無為而治的方法,克制私欲,和睦相處,發展生產,創造財富,這樣才能讓百姓“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老子·第八十章》)。老子分析了天道與人道的差異,指出“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老子·第七十七章》)。老子認為自然的規律很像張弓射箭,弦拉高了就把它壓低一些,低了舉高一些,拉得過滿了就放松一些,拉得不足了就補充一些。自然的規律是減少有余的補給不足的,可是社會的法則卻不是這樣,要減少不足的,來奉獻給有余的人。那么,誰能夠減少有余的,以補給天下人的不足呢?只有有道的人才可以做到。因此,有道的圣人有所作為而不占有,有所成就而不居功,不愿意顯示自己的賢能。老子把自然界保持生態平衡的現象歸之于“損有余而補不足”,主張“人之道”應效法“天之道”中“損有余而補不足”“損有余以奉天下”的平衡理念,改變“損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公平不合理現象,體現了老子致力于追求人與人和諧平等的人生信仰。
三是人內心的和諧。老子說:“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老子·第五十五章》)意思是明白和諧與平衡的道理叫作“常”,懂得如何處常不失叫作“明”。“常”是大道的根本規律,物以和為常。知和曰常,就是要通曉陰陽和諧,把握萬物的根本規律,這樣才能心正氣順,心平氣柔,心慈氣和。老子主張人的生活態度應當是自然主義的態度,這種態度具體化為養生之道和修身之道。從養生來說,人應保持肉體與精神的和諧統一。“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老子·第十章》)營魄(即魂魄)指人們的形體和精神;抱一,即合一。健全的生活必須是形體與精神合一而不偏廢任何一方。換句話說,一個心靈和諧的人,必須做到形體表現與精神思想合一,明禮誠信,使自己處于和諧的境界,不能說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兩者偏離。老子告誡人們要用順其自然的態度對待生命,“厚生”反而不利于長壽。他指出:“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老子·第五十章》)意思是,人出現于世上就是生,入于墳墓就是死。屬于長壽一類的人,占十分之三;屬于短命一類的人,占十分之三;人本來可以活得長久,卻自己走向死路的,也占了十分之三。導致后一種情況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為奉養得過分“厚生”了。老子就養生向人們提出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老子·第四十四章》)在老子看來,只有生命是屬于自己的,功名利祿、財貨金錢都是身外之物,毫無意義。如果一味地追求物質享受和感官刺激,會殘害身體,損傷生命。老子還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第十二章》)意思是,華麗的服色,容易使人眼睛受到傷害;美妙的音樂,容易使人耳朵受到傷害;香美的食品,容易使人的口味受到敗壞;縱情打獵,容易使人心發狂;稀有的商品,使人偷和搶,敗壞人的品德。因此,圣人只求內在的飽腹,而不為外在的美觀,所以舍后者而取前者。在老子看來,只有“為腹不為目”,去浮躁,除名利,才能達到清靜無為的自然境界。
老子認為,人的本性是樸素的,自然的道德要高于人為的道德。修身的目標是使人精神飽滿,心靈和諧。要實現這一目標,首先要“見素抱樸”(《老子·第十九章》),向真樸的自然之性回歸,“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老子·第二十八章》),保持好的德行而不離棄,就能像嬰孩一般純真自然。其次是“致虛守靜”。使心靈處于和諧狀態是修身的關鍵,為此,要“致虛極,守靜篤”(《老子·第十六章》)。虛是心境空明的狀態;靜是不受外物擾亂的狀態。虛是無欲,靜是無為。“致虛守靜”就是保持空明清凈的和諧心靈。“夷道若颣,上德若谷”(《老子·第四十一章》),最高尚的道德猶如川谷,上仗大山之氣象,下涌潺潺之流水,兼具剛與柔、重與輕之兩脈。故而有川谷,才有山水,才有天下,才有情操與襟懷。有道之士應虛懷若谷,像空曠的山谷一樣,容天下難容之事,不苛求于人,讓分歧恩怨融化在寬廣的度量中,才能幽遠深邃,韜光養晦。第三要學會知足。老子反對極端,主張“去甚、去奢、去泰”(《老子·二十九章》)。認為極端、奢侈、過分必然會走向反面,只有平衡、和諧、穩定,才能處于最佳狀態。老子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老子·四十四章》)“咎莫大于欲得;禍莫大于不知足。”(《老子·四十六章》),這是老子為世人指點迷津,告誡人們做人不能貪得無厭,侵害國家和個人的利益,私妄作祟,是不會長久的。第四要以謙下不爭、清靜無為的方式來達到人的身心和諧。老子認為,修身的最高境界是“玄同”:“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老子·第五十六章》)玄同,是玄妙齊同的境界,即道的境界。在老子看來,理想的人格形態是挫銳、解紛、和氣、同塵,進而達到玄同的最高境界。玄同的境界是消除個我的固蔽,化除一切封閉的隔閡,超越世俗偏狹的人倫關系的局限,以開闊的心胸與無偏的心境去處世待人。老子指出:“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老子·第五十六章》)就是說,只有同心同德,心相印,意相隨,信相交,息相通,講真話,辦實事,講誠信,講文明,這樣,才能達到“玄同”的境界,即和諧的境界。老子有句名言叫“上善若水”。他指出:“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老子·第八章》)意思是品德最高尚的人就像水一樣。水善于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停留在眾人都不喜歡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最善的人,所處的位置最自然而不引人注目,心胸善于保持沉靜而深不可測,待人真誠、友愛、無私,說話恪守信用,為政善于精簡處理,能把國家治理好,處事能夠發揮所長,行動善于把握時機。最善的人所作所為正因為有不爭的美德,所以沒有過失,也就沒有怨咎。水是最自然的也是最接近大道的物質,最具有和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