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輝
唐 輝 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展學院碩士研究生
《菽園雜記》是明代號稱“婁東三鳳”的陸容的筆記作品。陸容曾在明代中葉弊端叢生的時代做官,居官期間曾多次奉使四方,對明代國初以來的朝野政治及南北社會風情均十分熟悉。本文試圖在研讀此書的基礎上考釋該書史料價值,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一
陸容(1436—1494),字文量,號式齋,江蘇太倉人,他的一生經歷了明朝正統、景泰、天順、成化、弘治等五個朝代。據《明史·文苑傳》記載,陸容成化年間中進士,曾供職于南北二京的兵部。其間他因“西番進獅子,奏請大臣往迎,容諫止之”而被調至浙江布政司做右參政。弘治癸丑(1493)大朝時,陸容以“失察吏賕”之罪名免職歸鄉。
陸容從小好學嗜書。“居官手不釋卷,家藏萬余卷,皆手自讎勘”[1]。任職期間很好地實現了“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的有機結合。為官26年(1466—1492),陸容幾乎游歷了半個中國,足跡遍及江蘇、浙江、河南、河北、山東、陜西、寧夏、遼寧等地,他深入社會下層,觀風問俗,遍訪天下賢士。免職歸鄉之后,既沒有消極遁世,也并未一味沉迷于“逍遙天地一閑身”的“云外山林”之趣中,而是積極地投身到個人著述之中,過著恬淡而充實的生活。陸容的著述甚豐,詩文類有《詩說質疑》《式齋稿》《浙藩稿》《歸田稿》;奏疏類有《式齋邇察》《太倉志》(一作《太倉志稿》)等,另有《兵署錄》《水利集》《問官錄》諸書。《明史·藝文志》僅錄其《菽園雜記》一書,今可閱見者除此外,尚有《式齋集》三十八卷以及存錄于《昆山縣志》《太倉州志》諸書內的三篇文章:《太倉志稿引》《昆山縣公館記》及《太倉城隍廟碑記》,余皆散佚[2]。
《菽園雜記》是陸容做官期間與罷歸之后,對自己多年以來親歷、親聞之事的追記之文與即時隨筆匯集而成。該書雖然體制短小,文筆精煉,僅有十五卷,約十萬字,但是作為明代的一部筆記小說,其內容極為廣泛,不僅對明代上層社會的朝野故事敘述頗詳,而且還涉及民間社會的風土民情、方言雅語等等,幾乎無所不包。作者陸容寫《菽園雜記》,是抱著對社會、歷史認真負責的態度,以寫信史的要求,力求做到不溢美、不掩飾而審慎擇筆的。書中所記多為作者親見親聞親歷,即使引用一些“志怪”類的記載也都一一標明出處。因此該書不僅有利于與正史互相印證或互校異同,其中許多正史中所未載的,還可拾遺補漏。除此之外其對于風俗民情、地方方言的記載也是研究明代社會史尤其是社會文化史很有價值的參考資料。
二
私人著述的野史筆記在歷史研究中的地位雖然不如官方的正史那般重要,但是不可否認這類文獻對于研究那些官方故意隱晦的事實和下層民眾的生活有著正史所無法取代的作用,其價值也越來越引起學術界的關注。關于這一點謝國楨先生曾這樣評價:“野史筆記足以擴充歷史的內容,增補官修正史的不足。”[3]《菽園雜記》作為明代筆記雜說的典型之一,對于明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首先,《菽園雜記》中所記載的內容可以和正史和他史中的內容互相印證或互校異同。例如關于王佑“善伺候(王)振顏色”之事在卷二第五條中記載道:
正統間,工部侍郎王某出入太監王振之門。(王)某貌美而無須,善伺候振顏色,振甚眷之。一日問某曰:“王侍郎,爾何無須?”某對云:“公無須,兒子豈敢有須。”人傳以為笑。
關于這一事件《明史·王振傳》“工部郎中王佑以善諂擢本部侍郎”。據此可知,工部侍郎王某就是王佑。兩份史料相互結合既有利于解開其中的疑惑,同時《菽園雜記》中對于王佑生動而詳細的記載也加深了我們對該歷史事件的理解。
在卷九中敘述宣宗覆缸炙死漢王朱高煦事也與《明通鑒》所載完全一致,可以直接相互印證。而且《菽園雜記》中的有些記載較史志更為詳細,足以與別史或者他史互相參證。如卷三“本朝六卿之設”一條,通過其翔實的記述,可證明代的六科本屬于通政司。在卷四“本朝將軍之名不一”條中,所記亦較史志為詳。
其次,《菽園雜記》史料來源廣泛、駁雜,很多記載可以彌補正史的缺漏,有時甚至可以起到糾正正史的失誤的作用。
正史作為官修史書,受于體例的限制,往往無法準確勾勒出某些重大歷史事件的全貌,而且作者大都受到當時階級和時代的局限性,本著為當朝統治者服務的態度,對于某些敏感事件的記載,往往語焉不詳甚至有悖于歷史事實。夏燮《明通鑒·義例》指責道:“明人恩怨糾纏,往往藉代言以侈懟筆。”[4]而筆記雜史則往往不受嚴格體例的限制,而且私人著述者也受官方的立場和觀點的影響較小,所以在很多方面可以彌補正史的缺漏。
陸容在寫作的過程中不僅參考了大量的文獻材料,而且還廣泛搜集了見聞的鮮活題材,涉及廣泛。除了《皇明祖訓》《諸司職掌》《大誥》等當朝典籍或文書檔案外,還有作者親眼所見并記錄下來的版刻、碑文、畫作,作為第一手資料都直接使用。書中所引的筆記小說也往往與所載事件關系比較密切。正是由于廣泛地搜集、整理上述各種材料,才使得《菽園雜記》記載翔實,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文獻記載的不足,在明代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和較高的學術地位。從“土木堡之變”的記載中就可以證實這一點。
“土木堡之變”作為明代由盛而衰的分水嶺,在明代的歷史進程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關于這一歷史事件的經過,陸容充分利用回軍經過土木堡的機會,訪問了當地的老百戶,并記錄下這些口述資料,在《菽園雜記》中詳細而真實地記載了這一歷史事件的全過程。《菽園雜記》卷四第18條:
甲午北征,歸自宣府,過土墓,嘗詢問己已車駕蒙塵事。有老百戶云:“初大軍出關,以此地有水草之利,因以安營建牙。初忽有裊集其上,人心疑之。且此山舊有泉一道,流入渾河,未嘗干澀,至此適涸,乃議移營近渾河以就水。敵遙見軍馬移動,遂群噪而沖至。未及交兵,我師顛頓,莫能為計,相與枕藉于胡馬蹴踏之余矣。由是車駕蒙塵,太師英國公、兵部曠尚書等,皆不知所存。”蓋北兵臨陣,必待我動彼才動。使我師堅壁不移,其敗未必如此之速也。先是,大臣亦嘗七奏勸上班師,皆不聽,蓋王振主之也……近見翰林文臣敘此事,謂嘗交戰而失利,蓋知之未真。
在文中作者詳細地記載了事件的始末,并在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指出當時翰林文臣對此事的敘述“謂嘗交戰而失利”是有悖于事實的。相比之下《明史·英宗前紀》的記載就顯得過于簡單,僅僅記載道:“辛酉,次土木,被圍。壬戌,師潰,死者數十萬。”[5]受當時“為尊君而諱君之惡”的儒家思想的影響,對于這樣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僅用寥寥數筆帶過。另外對于土木堡之變中明英宗被俘,明朝大敗的原因陸容認為是由于錯選扎營地點,以致無法取水,造成軍心潰散,士氣低落。這一點和《明通鑒》“寇四面合圍,地無水泉,人馬饑渴,掘井深二丈不得水”[6]的記載是完全吻合的。關于這一史實的記載充分證實了陸氏的《菽園雜記》在明史研究中重要的史料價值。
第三,《菽園雜記》中記載了許多民生民情和民俗現象,對社會史尤其是社會風俗史的研究具有重要史料價值。
陸容在寫作的過程中打破了封建士大夫的傳統觀念,將筆墨較多地深入下層社會,對一些地區的民生民情、民風民俗做了翔實的記錄,為社會史的研究提供了具體而生動的資料。例如關于閩中地區的婚禮習俗在文中就有如下的記述:“閩中一娼色且衰,求嫁以圖終身,人薄之,無委禽者。”[7]文中所謂的“委禽”指的是古代婚禮六禮中的第一禮——納采,因要求男方向女方送上雁作為摯禮而得名。另外“文身”、“快兒”等習俗在本書中也都有所涉及。綜上所述,《菽園雜記》作為明代朝野掌故的史料筆記,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與正史相互印證,彌補正史的不足,以期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的本來面貌,而且書中關于風俗民情以及地方方言的記載也為明代社會史的研究提供了生動而翔實的資料。總之,該書對于明代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史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1]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80.
[2]潘建國.陸容與明代擬話本小說.上海師范大學學報,1997,(3).
[3]謝國禎.明清野史筆記概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90.
[4](清)夏燮.明通鑒·義例.北京:中華書局,1959.5.
[5](清)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一 O).英宗前紀.北京:中華書局,138.
[6](清)夏燮.明通鑒(卷二四).北京:中華書局,1959.798.
[7](明)陸容.菽園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