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任盈盈
變局
文 _ 任盈盈

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實現都市中產階級生活,進入人生的舒適區,卻收到了加拿大大使館的移民通知。要不要放棄所有,接受一場變局?
2012年夏天,我采訪了臺灣文案天后、靈修作家李欣頻。記得那是一個暴雨之夜,電話音質不好,伴著電流的刺啦聲,她的聲音從千里之外的臺灣傳了過來:“2012年不是世界末日,瑪雅人對2012的解釋是,從2012年開始,大到整個地球環境,小到我們每個人的小宇宙,都將會發生非常大的變化。”
“有些人將在變局中沉沒,但另一些人將因變局而新生。”她強調。我被這個說法深深打動,于是寫下一篇專訪稿件《在變局中突圍》。
沒想到的是,她的說法很快便印證在我身上。
2013年,我選擇了辭職,離開了那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工作。辭職前后一共提了3次,到最后,我把老板都快整瘋了。之所以反反復復,主要還是因為內心的懦弱。人到中年,房子、孩子、位子、車子……好不容易貌似實現了都市中產階級生活,好不容易進入了人生的舒適區,難道真要改變它們嗎?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更大的改變還在后面。
辭職沒幾個月,我突然接到加拿大大使館的電話,說我們移民加拿大的手續馬上就要辦好了,問我們還去不去。
這幾乎是一個笑話。首先,對于移民我們并沒有強烈的渴望,因為身邊有太多海歸、“海帶”們,更有無數移民失敗,在國內大罵社會主義,回國大罵資本主義的朋友們。再者,我們在2008年向加拿大移民局遞交材料,幾年下來,經歷了懷孕、生女、變動工作等人生大事,就在我們幾乎忘記移民,打算就此終老的時候,移民卻突然而至。
思考再三,我們決定先出去感受感受,權當旅游。于是,我和老公帶著4歲的女兒登上了直飛多倫多的飛機,臨行前,反復教會女兒比如apple juice、orange juice、milk等簡單的單詞,一則好玩,二則希望她能開口說英語。
女兒非常令人欣慰。小小的她坐在飛機座位上,沖金發碧眼的空中小姐大聲說出自己想要的飲品,一次也沒有說錯過。倒是坐在我們前面的一對中國老夫婦有些遭罪。老夫婦從山西來,一個英語單詞也不會,每每小餐車推到,老兩口又是焦急又是抱歉:“聽不懂,一個字也聽不懂。”長途飛行本身就勞累,再碰上這種雞同鴨講的主兒,漂亮的空中小姐急得要發瘋。
老婦人拿著厚厚一沓移民材料告訴我們,孩子在加拿大工作,又生了孫子,于是給他們也辦理了移民手續,一家人徹底定居異國他鄉了。
【劇情回顧】《天龍八部》里的“六脈神劍”乃大理段氏的最高武學,由不同的手指隔空激發內力,變化精微。吐蕃國師鳩摩智就是為了搶到這門絕學,一直苦苦糾纏男主角段譽。
老先生一臉憤慨地說:“國內生活多好,親戚朋友全都在國內,房子、工作好好的,真不明白,為什么要移民?還非要把我們也辦出去,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這到底是折騰什么?”
到達多倫多時天已經黑了,房子是提前在網上租好的家庭旅館。下了車,我們便立刻被一種久違的清新氣息包圍,旋即看到一幢漂亮的三層別墅,尖頂白窗,紅磚墻體,門前是平坦的草坪,庭院鮮花盛放,還有一株古老的、壯觀的大楓樹,枝葉斑斕,像一個忠誠的衛士。
夜,靜謐極了,空氣中緩緩流淌著花香和楓樹香,我立刻就被打動了,這夢想中的詩意家園啊!
這一夜,不僅因為時差,更多的是因為感動,我幾乎無法入睡。
次日天還沒亮,我們便被樓下的喧嘩聲吵醒了。原來這座別墅里一共住了7個中國移民家庭,每天早晨總是最繁忙的,洗、涮、煮、切,等灶臺、等刀具、等案板……女人收拾床鋪,男人下廚掌勺,孩子們玩成一片。
幾乎每家都把全部家當搬來了,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搬運袋,有一家最絕,竟然從國內帶來了大蒸鍋,打算在加拿大蒸饅頭、包子吃。還有一家帶了西紅柿種子,準備在這里種菜。
房東是一對來自上海的小夫妻,來加拿大好幾年了,依然有著上海人的矜持與疏離。正當我們對他們精明的投資艷羨不已時,卻看到房東先生開著寶馬車去運垃圾,而漂亮的妻子則戴著橡膠手套,跪在浴室里擦地板。人工太貴,他們沒有請家政人員,倒垃圾、吸塵、換洗床單、修家具、通馬桶……所有的事情都得親自動手。
在這里,雙手才是每個人最重要的財富。
我看見,一對已經在國內做到銀行中層的中年夫婦帶著孩子在這里從頭開始,妻子買來割草機、鏟雪機修整庭院,丈夫拿起榔頭、釘錘組裝家具。
我看見,一位年輕的中國爸爸像農民工似的,把大大小小的清潔工具掛在身上,與妻兒揮手告別,徒步去新租的公寓里做清潔。
我看見,一位寡言的男士每天都會站在廚房里洗豬排,今天清燉,明天紅燒,其實他并不是一個肉食動物,如此頻繁吃肉只是因為在加拿大豬肉便宜。
我看見,一位懷胎6個月的孕婦從北京飛行15個小時抵達蒙特利爾市,因為實在受不了蒙特利爾無孔不入的法語,只好又飛來多倫多,“別說漢語了,連聽到英語我都親切極了。”她笑著說。
傍晚,孕婦吃著方便面給我看她在國內的“兒子”的照片,一只純種小泰迪。和大多數移民者一樣,她在北京的生活穩定而優裕,隨時可以呼朋引伴,隨時可以被一堆人服侍,可如今卻不得不自己買菜做飯,自己添置嬰兒用品,自己去醫院檢查、生孩子……
這一切,是否真的有意義?
想起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中寫到,剛到沙漠時,家徒四壁。一日她翻看在馬德里的照片,夜晚她和友人從劇院出來,穿著長裙掛著耳環,剛喝了點酒,真是無憂無慮顧盼生輝啊。正恍惚間,突然聽到天井上的鈴鐺響了,估計是當地沙哈拉威人又偷她用來做沙發的棺材板了,她趕緊去搶。
想起60歲的王石去哈佛游學。剛到哈佛時,他說自己就像一個廢人,吃飯有廚師,出行有司機,說話有翻譯,后來他把這些全部丟棄,自己步行去學校,吃三明治,以60歲高齡與一群十五六歲的孩子一起玩游戲、學英語,花一個月時間費盡周折辦銀行卡……在這點滴的改變中,他說自己猶如重生。
確實,所有的重生都來自改變,所有的風景一定在遠方。就在剛才,突然看到那對銀行中層夫婦的微信,原來他們已經將郁金香種滿花園,那位先生感嘆:“看著大雁一批批飛過頭頂,看著楓葉一批批紅透,真不知我們的郁金香是否可以存活?”
我的回復是:“一定會。希望我們相見于明年的姹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