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遷記

文 _ 顏夏

三遷記

文 _ 顏夏

公司又搬家了，這次搬到了這個龐大城市的東二環。五年間我們換了三個地方。最開始是在東三環北路，公司樓下是太平洋百貨，透過咖啡間的玻璃窗可以俯瞰首都的使館區，步行三五分鐘便是以夜生活聞名的三里屯以及國內外潮人頻繁出沒的Village購物商圈。我們每日與時尚、國際化擦肩而過，頻繁得都要得肩周炎了。

仿佛是為了提醒我們曾經生活在天堂，有一天，我們突然被發配到了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工業開發區的邊緣。環境荒蕪，生活不便，天空都像是受了管制，絕少見到鳥的蹤跡。我們在工作之余出門散步，憑借風中攜帶的不同工廠的氣味，就能判斷出當日的風向。站在落地窗前放眼望去，灰色的天空下鋪陳著千樓一面的廠區房，這更顯得我們這棟耗資4億元人民幣的豪華辦公樓無比孤獨，而且在孤獨中帶著幾分在沙漠里造綠洲的悲壯。

就這樣悲壯了兩年，因為公司的戰略調整，我們又搬到了東二環，和雍和宮比鄰而居。有風的日子，空氣里是廟里焚香的味道，逢年過節，辦公室里還可以聽到隱隱的鐘聲。三次搬遷，我們的鄰居從外交官換到野貓，再換成和尚，每次都很突然，從官方途徑幾乎得不到任何心理上的鋪墊。先是從科技網站上讀到關于公司或正或負的財務報告，然后坊間開始流傳某某公司要作策略上的調整，接著公司小道消息盛傳組織架構和辦公地點會發生變動，最后正式的搬家郵件出臺了，詳細到每個人的座位和文件柜都已經編號，簡直像一場醞釀已久的陰謀。

幾年前的噩夢又一次上演：為搬家而重新計劃每天的交通路線，為了應對剛裝修過的辦公室里刺鼻的味道，豬鼻狀的防甲醛面罩又派上了用場，每天玩兒命地吃維生素C，沖泡騰片，好像有了這些我們就可以多活幾年。搬家猶如潮水暗涌，嚴重影響著個人生活。剛在使館區辦好了法語課的聽課證，公司卻突然搬到了郊區，你說這課是去聽還是不去？剛在開發區申請到公租房，公司又搬到了方向完全相反的百里之外，是每日長途跋涉還是再找地兒租房？孩子上學怎么辦？保姆怎么辦？

而從公司層面來說，搬家只是標，戰略方向和組織結構調整才是本。在市場份額銳減、經濟形勢動蕩的情況下的大變動，在很多公司無異于“壯士斷腕”的自救行為。此地看似雞犬升天，彼地卻是頻頻裁員、哀鴻遍野。每一次搬家都有新的派系產生，勢力范圍也要重新劃分。而具體到個人，永遠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跟隨n年的老板突然倒臺了，是和其他人一樣樹倒猢猻散，還是跟隨他另起爐灶？又或者因禍得福地連升三級，卻遭遇頑固不化的“前朝遺老”，是虛懷若谷地感化重用，還是設個套讓他們卷鋪蓋走人？看似重新歸于平靜的辦公室，實則每一個角落都劍拔弩張。搬家可以很快，余痛卻要很久才能消散。

在搬了n次家之后，我越來越覺得公司的變動就像螞蟻搬家。小時候上自然課，老師說螞蟻能在下雨前預先感知，為避免滅頂之災會集體遷徙。曾經蹲在樹下觀察過螞蟻搬家，看成群結隊的螞蟻搬著比自己大上幾倍的家當，或是幾粒米，或是昆蟲的殘肢，沉默而隱忍地前行。不下雨的時候，螞蟻也會搬家，因為種族繁衍需要更大的家園，又或許是為了更豐富的食物來源。有時頂著灼灼烈日，有時艱難穿越路邊的塵土，有時還要冒著被頑童隨意踐踏的危險，這支由小小的螞蟻組成的龐大隊伍，始終在堅定地前行。公司的遷徙和螞蟻搬家何其相似。每一次的調整和變動無非是為了生存或是利潤，而個體在公司的戰略調整面前又何其渺小。任何的喜悅與抱怨都是過眼云煙，最后無非以適應和生存為目的，以隱忍和自我調整為手段，接受當下的一切。非但公司搬家如此，漫長的人生又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