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廣,宮領強
(1.魯東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山東,煙臺264025;2.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632)
不等值性“……長……短”結構的語義類型及其整合機制①
王宜廣1,宮領強2
(1.魯東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山東,煙臺264025;2.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632)
不等值;語義類型;整合機制
本文在“長”、“短”語義擴展路徑的基礎上,根據結構的理解度指出“……長……短”結構存在等值性與不等值性兩類??臻g度量性和時間性“……長……短”結構是一種等值結構。而不等值“……長……短”結構有“名+長+名+短”和“動+長+動+短”兩類,前者基本意義主要表示言說中提及“名詞”,而后者基本意義主要表示談論某對象的“長短”。該類結構語義整體上表現出偏指、泛指和虛指三種情形,這種不等值現象分別是概念提升、語境制約或結構壓縮的結果。整體上看,“……長……短”結構經歷了結構上不斷框式化、語義上不斷虛化的過程。
“……長……短”結構是由具有相反關系的兩個不變項“長”、“短”整合而成。該類結構較多地在慣用語詞典中被提及,主要有“東家長西家短”、“張家長李家短”(溫端政、沈慧云,2002:259)。論文則較少提及,主要有趙雅青(2009),她將這類結構分為三類:表示X所關聯的主體有長有短的情況;表示評論X的優缺點;表示反復叫喚、稱說X。但是,趙文分類不全,有所遺缺,如未提及表達指稱轉述義的“怎么長怎么短”、“這長那短”,話題反復性的“離婚長離婚短”等。內部分類不夠細致,缺乏形式標準的判定,同樣是“曹雪芹長曹雪芹短”可能存在“評論性”,也可能存在“反復稱呼性”;同樣是“春爺長春爺短”可能存在“反復稱呼性”,也可能存在“對象談論性”。另外,關于反復稱呼性的“……長……短”結構的形成也有可以商榷的地方,比如趙文認為“長”是指叫喚X的聲音長、“短”指叫喚X的聲音短,“X長”、“X短”對舉,產生“反復、不停叫喚”的意思。
“長”、“短”主要有兩種語義擴展路徑:一是從空間到時間的隱喻性引申,由距離之長短隱喻時間之長短,如“長久、永久,短暫、短促”等;二是從客觀物到抽象物或人的轉喻性引申,由度量性物之長短轉喻評價性人或事之長短,如特長、長處、優點,缺點、過失、短處等。根據可變項和“長”、“短”的語義差別,該結構主要存在兩種類型:
一是可變項和不變項的語義相反或相對,主要有表示空間度量性的“絕長補短”、“截長補短”、“身長衣短”、“腰長腿短”等,時間性的“晝長夜短”等,以及轉喻性的“取長補短”、“揚長避短”等。
二是可變項和不變項的語義相同或相近,主要有“問長問短”、“離婚長離婚短”、“世界長世界短”、“爸爸長爸爸短”,“東家長西家短”、“張家長李家短”、“這長那短”、“怎么長怎么短”等。
第一種類型中可變項與不變項的語義是相對的,完全可以通過構成成分來理解整個結構的語義,有的還可以拆分成“取人之長,補己之短”等。由于該類結構構成成分的語義是相反或相對的,使得結構的理解不需要也無法進行語義整合,是一種語義等指現象,可以稱為等值結構。也就是說,理解前后結構的值是相等的而且語義保持不變。
第二種類型由于可變項與不變項的語義相同或相近,而使得該類結構在語義上存在可以整合的契機。另外,從理解度上來看,該類結構的語義不能夠直接或只能部分直接通過構成成分來理解。同時,該類結構整合后語義要么出現增值現象,要么出現減值現象。
因此,從可理解度的角度來看,主要存在兩種結構:一種是整體是部分之和,可以稱之為等值結構,該類結構的不變項語義較實在,不需要進行認知整合理解便可以達到語義識解;另一種是整體不等于部分之和,可以稱之為不等值結構,該類結構的不變項語義開始虛化,需要進行認知整合理解才可以達到語義識解。本文主要關注具有不等值性的“……長……短”結構及其語義類型,以及造成這種不等值現象的具體機制。
從結構上看,不等值性“……長……短”有“名+長+名+短”和“動+長+動+短”兩類,而其中“動+長+動+短”已凝固化(說長道短、問長問短),一般不能替換為其他動詞,比如沒有“說長說短、答長答短、嘮叨長嘮叨短”等說法。這兩類結構不僅在意義上存在較大差異,而且還在“長”、“短”的語義變化,結構理解度的差別,形式標志和轉換方式等方面也有不同。
2.1 不等值性“動+長+動+短”結構的語義類型
“動+長+動+短”的基本意義主要表示談論某對象的“長短”,主要包括語義偏指的評論性“說長道短”和反復詢問性“問長問短”。
2.1.1 偏指評論性“說長道短”
結構中“說”、“道”語義相近,這就為“長”、“短”的語義整合提供契機。不過,由于此時語義整合還不固定,所以使用中會出現下面三種并存的情況,以致有時看不出到底是兼評長處和短處,還是僅評論,或者僅評其短處。這也說明“長”、“短”從強調語義的對稱性,到忽略差異性強調整體性,到最后則偏指說道短處。這種語義上的整合是與與之搭配的動詞分不開,該組短語中的動詞語義相近而非相對。評論的對象隱含于前文,可用“對”介引,因此可轉換成“對……說長道短”。
A.【說長】+【道短】
此情況“說”、“道”語義未變,“長”、“短”分別表示“長處”、“短處”。例如:
(1)趙州和尚接下來說:“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彼麨槭裁催@樣說呢?因為我們說話,不是說長道短,便是分是分非。(元音老人《佛法修正心要》)
(2)那婆婆叫之不應,追之不及,愈添愁悶。也有鄰舍街坊婆兒婦女,捱肩插背,拏湯送水,說長道短,前來解勸。也有說的是的,說道:“孩兒們怎去的還?早晚間卻回也。”(蘭陵笑笑生《金瓶梅》)
上述兩例根據語境可知“長”、“短”語義并未整合,分別表示“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
B.【說道】+【長短】
此情況“長”、“短”語義出現整合提升,并非明確指稱某一個人或事物的長處和短處,而專注于對某人或某事加以評論。例如:
(3)那谷大尹聽見徐宗師翻了他的案,任直又證出了真情,那執拗的心性,恨不得要一口吞了晁梁合任直下去,見了刑廳的票,佯佯不理,也不說長道短,也不把那魏三收監。(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4)每常趁著王云生出去、秋谷在棧的時候,他偏要走到房門口來,合那帶來的娘姨說長道短,賣弄風情。(清《九尾龜(一)》)
上述兩例據語境可知并非具體說是“好的地方”還是“不好的地方”,而僅僅表示一種評論。
C.【說道】+【短】
此情況語義發生偏指,專指“短處”。我們通過查詢CCL語料庫,“說長道短”基本上都是語義偏指,指發表一些不好的評論。例如:
(5)戴氏扯脖子帶臉通紅的說道:“混話的!買了人家孩子來,數九的天不與棉衣裳穿,我看拉不上,努筋拔力的替他做了衣裳,不自家討愧,還說長道短的哩!”(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6)她是個挺不錯的畫家,你常在人家作畫時,在旁邊指手劃腳,說長道短,把她氣得不得了?,F在你又跟我來這一套。(楊沫《我一生中的三個愛人(6)》)
上述兩例由于語境中出現表示貶義的詞語與“說長道短”相照應,故主要表示評論其人或事“不好的地方”。
2.1.2 反復詢問性“問長問短”
該結構“長”、“短”已無“長處”、“短處”義,語義出現整合,即表示就所關心之人或之事多次詢問,可以轉換成“反復地問+……”。詢問時可能會問到人或事物好的方面或不好的方面,或者只是詢問而無好壞。可變項主要是詢問類動詞,如“問”、“噓”等。該結構與“問這問那”相類似。例如:
(7)另外兩個年輕店員居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跑過來,圍著記者問長問短?!奥犝f北京很好玩?”“萬圣書園在哪里?”“你覺得我們臺灣怎么樣?”(04新聞稿)
(8)一見面,周恩來沒有寒喧,也沒有表現出以往對部下問長問短的關切,他看見李德生一進門,馬上起身迎上前,握手間,周恩來就將調他來京的意圖簡短表明了。(94報刊精選)
(9)他走過去,幾乎是一個一個地撫摸著孩子的頭問長問短:“幾歲了?”(94報刊精選)
(10)寶玉只是不吃,問玉釧兒道:“你母親身子好?”……半日,只得又陪笑問道:“誰叫你給我送來的?”……將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問長問短。(曹雪芹《紅樓夢》)
例(7)~(10)表明,“問長問短”后出現的詢問內容由多項,到一項,再到單純詢問而無須出現具體的詢問內容。因此,隨著所詢問內容的減少甚至不出現或省略,反而突出了“反復多次詢問”義。
另外,該結構可以變成“長長短短地問”,表示多次詢問相關的事情。
(11)有些乘客仿佛天生有跟人套話的毛病。上車便開始問這問那。一問每月賺了多少錢,二問可是自家的車,三問干這行幾年了。肖濟東總是用最簡潔的語言予以回答,以斷對方談話的興致。有一回,一個一身西裝的男人上車來便長長短短地問個沒完。(方方《定數》)
2.2 不等值性“名+長+名+短”結構的語義類型
“名+長+名+短”的基本意義主要是表示言說中提及“名詞”,其語義主要表示“評論”和“提及”。具體而言,根據可變項的性質和語義,“評論”又可以分為“凸顯對象性評論”、“瑣事談論性”和“指稱性評論”;“提及”又可以分為“對象反復提及”、“話題反復提及”和“反復稱呼性”。
2.2.1 評論性“名+長+名+短”
2.2.1.1 凸顯對象性評論
該類結構中可變項主要是稱呼人的詞語,還可以是話題性名詞,且具有同質性。結構中稱呼語的語義色彩主要是中性的,如具體的人名“韋伯”、“父母”、“姓龍的”等。該結構主要評論對象怎么樣,并非反復多次稱呼,故不能轉換成“……長……短地叫”,可以轉換成“所評論對象怎么樣”。因此,該結構實際上是對“對象+評論”進行一種凸顯性壓縮,凸顯是是對象,壓縮的是評論。
然而,對象凸顯的同時,評說義動詞則隱含,整個結構表示“評說+對象+怎么樣”。句法成分方面主要作謂語,此時評說義動詞隱含但可補;作賓語時,評說義動詞則在結構前出現。另外,此處評論并非“面評”,而是“旁評”。語義是表示長和短(例12、13),還是或長(例14)或短(例15),皆由語境判斷。例如:
(12)我的紅學開始是從文本,就是這文字本身,一字一句,哪個是曹雪芹的原文。你連原文還辯不清,拿過來說曹雪芹長曹雪芹短,哪里好哪里壞。(《新解〈紅樓夢〉》之十五:周汝昌答疑《紅樓夢》(上))
(13)當然,在眼下的中國,是否真正有了韋伯“熱”,還難說。因為無論韋伯長韋伯短,此人的基本原著的全貌尚未為人所見,總難說已經可以形成熱潮。(《讀書》)
(14)晁大舍口里老父母長、老父母短,老父母又怎么清廉,那一個上司不敬重?老父母又怎么慈愛百姓,那一個不感仰?(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15)龍氏在旁,氣的那臉通紅,說道:“這也怪不的孩子!他姓龍的長,姓龍的短,難說叫那孩子沒點氣性?我待不見他那孩子往咱家來哩?我也叫小冬哥提著姓相的罵!”(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另外,該結構所評論的對象還可以是話題性名詞,如“世界”,表示發表對某一話題的看法??勺冺椝w現的話題在前文往往談論過或評論過。該結構實際上是對“話題+看法”的壓縮,表示“說……怎么樣怎么樣”。例如:
(16)“這世界,當官么,不為這,誰當官?”張昆知道自己和這個青年人隔了一堵墻。怎么解釋也講不通,就挖苦他道:“小子,你世界長世界短的好大口氣!你才穿了幾條不開襠的褲子?你見過世界有多大?”(孫少山《八百米深處》)
例(16)中張昆之所以說“你說世界怎么樣怎么樣”口氣好大,是基于這個年輕人之前對“世界”的一種看法,而張昆對“世界”不甚了解。
2.2.1.2 瑣事談論性“家長里短”類
該類結構主要包括“家長里短”、“東家長西家短”和“張家長李家短”。其中,“家+里”、“東家+西家”、“張家+李家”所指的概念范疇出現提升而泛指家庭,“長+短”亦出現提升而泛指瑣事或閑事。因此,可變項雖不同,但三者皆表示“家庭的日常瑣事或閑事”。
可變項的差別凸顯的是對象差別,由“自家——鄰里”到“東家——西家”,再到“張家——李家”,均選取不同的視點分別以關系、方位和姓氏為中心去概括且泛指發生在鄰里之間日常生活的瑣事。同樣,對象凸顯的同時,言談義動詞則隱含,整個結構表示“談論+日?,嵤隆薄?/p>
與此相對應的則是三種結構皆可以做謂語,此時言談義動詞隱含,分別表示“談論+家長里短/東家長西家短/張家長李家短”。例如:
(17)狄希陳即忙下了頭口,走到跟前,讓進里面,彼此敘說數年不見之情,與夫家長里短,誰在誰亡;吃茶洗面,好不親熱。(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18)“你們這幫人只知混,男的打麻將,追女孩,女的織毛衣,東家長西家短,沒出息?!保ò俸稀端{色星》)
(19)那婆子吃了許多酒,口里只管夾七帶八嘈,正在那里張家長李家短,白說綠道。(施耐庵《水滸傳》)
還可以作賓語,此時言談類動詞凸顯。例如:
(20)行者聞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他問我什么家長禮短,少米無柴的話說,我也好信口捏膿答他。他如今問我生年月日,我卻怎么知道!”(吳承恩《西游記》)
(21)覺慧接口道,“她們一天吃飽飯,閑得沒有事做,當然只有說東家長西家短?!保ò徒稹都摇罚?/p>
(22)司機的家屬有好些不上班,婦女們來回串門子,少不了說張家長、李家短,而且她們交際廣,又愛打聽,公安局的偵緝隊也比不過她們,不久她們就收集來了不少情報。(張賢亮《肖爾布拉克》)
另外,還可以作狀語,此時言談類動詞也凸顯。例如:
(23)男人們在路燈下打撲克,小孩子坐在馬路沿上吃西瓜,老太太則搬著小板凳扎成堆,東家長西家短地聊閑篇。(王朔《浮出海面》)
不過,三種結構之間的凝固性存在差別?!凹议L里短”不存在變式,語料顯示僅此一種形式,故已凝固為固定短語。“東家長西家短”和“張家長李家短”皆存在變式,如“東家短西家長”、“西家長東家短”,“張家短李家長”、“李家長張家短”等。但“東家長西家短”和“張家長李家短”是最主要形式,具有優選性。后兩種雖然有變式,但都基于原式的構成成分,其凝固性也相對較強,表現為無法進行類推。
2.2.1.3指稱性評論
該類結構主要表示對所要敘述或評論的對象或事情的指代,往往是說話人不便說出、不想說出、或者無法說出等。其中可變項主要是指示代詞“這”、“那”,疑問代詞“怎么”、“怎”、“何”等。
A.“這長那短”
“這長那短”表示將聽說的閑話瑣事轉述給對方,或者表示說的都是些閑話瑣事。既可以作謂語,也可以作狀語。作謂語時,講說類動詞隱含,表示講述“這長那短”的事情,或說些“這長那短”的閑話。作狀語時,言說類動詞作為中心語,表示議論的具體事情。該結構可以轉換成“說這說那”或者“這呀那呀”。例如:
(24)小鸞幾天不放他出門,又添油加醋地告訴他,聽說李鐵一來就追許鳳,這長那短……胡文玉一聽,恨不能立刻去找許鳳弄個明白。(雪克《戰斗的青春》)
(25)哼,要是他偶爾做一頓飯,而看見我坐著的話,閑話就來了,這長那短的,聽見就煩。(《西祠胡同》)
(26)趙青趕忙去看了他,兩人就這長那短地議論了一番。(雪克《戰斗的青春》)
例(24)表示小鸞將自己所聽說的關于李鐵與許鳳之間的閑話瑣事告訴給他,而且依語境來看應是不好的事情或評論。例(25)表示說些“這長那短”的閑話。例(26)指代趙青與曹福祥所議論的具體事情。
B.“怎么長怎么短”
“怎么長怎么短”指代自己所知的、所要傳達的、所聽說的事情、閑話或評論。這種情況往往是前文已經提及,下文為簡潔而指稱(例27);或者是因當面向當事人轉述與其有關的不好評論不妥而指稱(例28)。例如:
(27)承恩走到太太跟前,跪倒地叩了個頭,說道:“小的稟事?!痹趺撮L,怎么短,把童七的話稟了一遍。(《醒世姻緣傳》)
(28)七巧又把長安喚到跟前,忽然滴下淚來道:“我的兒,你知道外頭人把你怎么長怎么短糟踏得一個錢也不值!”(張愛玲《金鎖記》)
例(27)指代承恩所要稟告的事情。例(28)指代外頭人對長安的糟蹋性議論。
表示該義的結構除了“怎么長怎么短”之外,還有“何長何短”、“怎長怎短”。例如:
(29)何大拿把他的絕戶計,對著高鐵桿兒就何長何短怎去怎來說了一遍,把他對小李莊村新了解的情況也一齊說出來了。(劉流《烈火金剛》)
(30)于是,就把他所了解的敵情和他的判斷,怎長怎短地說了一遍。(劉流《烈火金剛》)
2.2.2 提及性“名+長+名+短”結構
2.2.2.1 對象提及性
該類結構主要表示講述與對象有關的諸多事情。該類結構的可變項雖然也是稱呼語,但并不是表達評論或反復稱呼,因為無法變換成“‘稱呼語’這個人怎么樣”、“稱呼語稱呼語地叫/罵”,它表達的是“談論+有關對象的許多事情”。稱呼語的語義色彩褒、貶、中皆可,但褒貶并不是表達一種主觀評價,僅僅是一種社會性稱呼的借用而已。
該類結構往往處于段末,前文具體講述有關對象的事情。句法成分上主要作狀語,中心語是講說類動詞。而且,句中往往需要出現表示時段的詞語,表示談論進行了較長時間,如“講到了日頭偏西”、“說了半天”。另外,談論與對象有關的諸多事情時,往往并不是當著對象的面進行。例如:
(31)桐說雙料春爺有句口頭禪叫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管轄這塊地面的手段是制定各種各樣的法規?!€有各戶熟了瓜果梨棗須先送給春爺家嘗鮮,而春爺家的莊稼即使爛在地里也不許旁人撿拾……桐就這么春爺長春爺短一口氣講到了日頭偏西,只聽得二爺張口結舌渾身煩躁。(尤鳳偉《石門絕唱(1)》)
(32)花滿樓笑了笑,道:“莫忘記我也是瞎子,瞎子的事我怎么能不管?”陸小風和金九齡對望了一眼,都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他們剛才瞎子長,瞎子短的說了半天,竟忘了旁邊就有個瞎子。(古龍《陸小鳳傳奇》)
2.2.2.2 話題反復提及性
該結構往往并不涉及對該話題的看法,而是在談論過程中多次提到該話題。因此,一般不能轉換成“說……怎么樣怎么樣”,可以轉換成“反復說到或談到……”。例如:
(33)有的領導同志,說起來也是辯證法長辯證法短的,但在具體工作中,卻不能按辯證法的要求進行操作。(《人民日報》1993)
(34)整天離婚長離婚短的掛在嘴邊。(電視劇《中國式離婚》)
例(33)表示有的領導同志談話中多次提到辯證法,以示自己知曉并熟悉辯證法,但具體工作中卻不按辯證法操作。這說明有的領導僅是嘴上功夫,對辯證法其實并非真正了解。例(34)是說林小楓整天反復多次說到“離婚”。
2.2.2.3 反復稱呼性
該類結構主要表示反復多次稱呼某一對象為“稱呼語”??勺兂煞种饕潜硎九苑Q或對稱的稱呼語,前后項所用稱呼語相同且同質。因此,可以變換成“……長……短地叫/罵”,或者“反復地叫/罵某人為+稱呼語”。這里“長”、“短”已無原型義,該結構僅表示反復多次稱呼。這種結構因稱呼語具有開放性而使其具有類推性,但結構形式已經凝固。
該類結構可以作謂語,此時叫罵類動詞隱含。例如:
(35)鴛鴦指著他罵道:“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俗語說,‘當著矮人,別說短話’。姑奶奶罵我,我不敢還言,這二位姑娘并沒惹著你,小老婆長小老婆短,人家臉上怎么過得去?”(曹雪芹《紅樓夢》)
(36)大家管他叫胡大爺。他說道:“……你們別大爺長大爺短的,我也是窮漢出身。打從惡霸那里搶了些錢財,算什么大爺?叫我胡大哥得啦!”(金庸《雪山飛狐》)
作狀語時,根據所修飾動詞性詞語的性質又分兩種情況。一是中心語是叫喊類稱呼動詞,兩者語義一致,中心語對前有凸顯作用。
(37)這一下,原本對孫拐子瞧不上眼的孫為民,也開始注意起了自己的新老爹,冷漠的態度也改觀了很多,時不時爹長爹短地喊了起來,直喊的孫拐子喜上眉梢,話也多了起來。(《鬼吹燈同人之過路陰陽》)
(38)這時,方站長扭過頭來,把手一揮,對大伙說:“現在其他話都別提,咱們一起陪省里來的劉處長吃飯!”大家一聽這話,“轟”的爆開了鍋,一個個爭先恐后相擁上前,劉處長劉處短地叫著,簇擁著客人往餐館開去。(《故事會》2005)
二是中心語是非稱呼類動詞,兩者語義具有伴隨關系,表示在做某件事情的時候伴隨著對對象的反復稱呼。例如:
(39)(郭大娘)對于好裹在襁褓中的新生命,又是愛,又是親,乖乖長、乖乖短地摟著,就象她當年疼愛著伊汝這個小八路似的。(李國文《月食》)
(40)他聽說不妙,跑去跪在高夫人面前,像一個大孩子似的揉著眼睛,二嫂長二嫂短地纏磨著高夫人替他講情。(姚雪垠《李自成1》)
兩例分別表示摟著的時候還反復多次叫著“乖乖”,纏磨著高夫人替他講情的時候還多次叫著二嫂。
該結構的可變項存在語義色彩差別,即褒義、貶義和中性。當具有中性色彩時,稱呼語本身脫離語境并無褒貶色彩,但根據上下文可知其含有親近義。例如:
(41)直到說了好一陣子話,郭大娘也從“同志”的稱呼發展到“閨女長、閨女短”的時候。(李國文《月食》)
(42)連對我這年齡、成就上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小老弟,他也毫不輕視。見面小鄧長小鄧短總要扯幾句。(鄧友梅《好您哪,宗江大哥》)
例(41)中表親屬關系的稱呼“閨女”相比較社會性的稱呼“同志”語義更進一層。例(42)中“小鄧”本是年齡大的稱呼年齡小的時的一種社會性稱呼,文中表現出一種心理上的親近關系。
表示反復多次稱呼的時候,還存在下面一種變式。該變式其實是“……長……短”與“張口/開口……閉口……”的整合,而且后者也表示反復多次稱呼。
(43)那個干事開口博士長,閉口博士短,使他似乎更當信賴自己,更當拿起些架子,“博士”到底比什么也響亮受聽。(老舍《文博士》)
不等值結構,指整合前后結構的值是不相等的,通過構成成分的語義及關系部分或完全不能理解結構的語義。正如Goldberg(2007)對構式的認識一樣,結構的整體并不能通過部分來完全體現。根據可變項的構成及其關系且為了考察方便,若可變項不同,則記為“A長B短”;若可變項相同,則記為“A長A短”。
3.1 不等值性“……長……短”結構的語義整合差異
不等值性“……長……短”結構語義上的差異主要是可變項之間與不變項之間整合致使概念識解發生變化造成的,具體表現為:語義偏指、語義泛指和語義虛指。邵敬敏(2011)提到過框式結構存在語義增值現象,我們通過不等值性“……長……短”結構發現也可能會存在語義減值現象。
3.1.1 語義偏指
語義偏指表現出縮減關系,整合前后語義發生弱化現象,即出現偏指,形式上表現為“A長B短”=(A長)或(B短)。理解該類結構的語義雖然也可以通過構成成分,但由于語境因素或已經凝固化往往只有部分構成成分表義。也就是說,結構整體進入語句僅體現部分功能,即A長B短>(B短)。這種情況主要是“說長道短”,該結構有一語義表示“說道的都是不好的方面”。造成這種情況主要是語境制約的結果,“說長道短”就是在貶義話語語境制約的基礎上語義固化。然而,A長B短>(A長),這種情況暫未發現。
3.1.2 語義泛指
語義泛指表現出范疇提升,整合前后語義發生增值現象,即出現泛化,形式上表現為A長B短<(A+B)+(長+短)、A長A短<(A+A)+(長+短)。理解該類結構的語義雖然也需要借助構成成分,但整合時構成成分的語義發生范疇提升,即通過整合由下位范疇變成上位范疇。如“東家長西家短”中(東家+西家)并非具體指東家和西家,而是泛指家庭,其范疇屬性要大于“東家+西家”。同樣,(長+短)也非確指好事和壞事都有,而是泛指瑣事。凸顯對象性評論、指稱性評論和提及性“……長……短”結構的語義都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進行識解。
3.1.3 語義虛指
語義虛指是指整合前后語義已經發生變化,與本義相去甚遠,或者說通過結構無法識別其本義。這種情況主要是反復稱呼性“爸爸長爸爸短”類結構,表示重復多次稱呼對象,既未談及對象,也未評論對象。理解該類結構的語義已無法再借助構成成分,整合時“長”、“短”已無優缺、瑣事等義,語義出現斷層。
由上述可知,“長”、“短”語義的理解和整合是一個由半實到泛化到虛化的過程,與此同時,也是“……長……短”結構構式化的過程。若可變項是“東家”、“西家”等具有家庭義的名詞時,“……長……短”結構表示“日常瑣事”或“談論日常瑣事”;若可變項是“爸爸”、“老板”等稱呼類詞語時,“……長……短”結構表示“反復稱呼”。
3.2 不等值性“……長……短”結構的整合機制
“……長……短”結構的語義擴展還伴隨著語義理解度的變化,從可以通過構成成分理解結構語義,到部分理解,到基礎性理解,到較難理解。這是一個從意義合成性到非合成性變化的過程,也是認知機制深化的過程。這同時也說明“……長……短”結構也在經歷著框式化、整合化和整體性不斷增強的過程。由此,我們認為不能截然的將構式認為完全無法通過構成成分推知結構義,而應該認識到同一類型的結構存在整合度和凝固性的差別。
同樣的“……長……短”結構,卻存在等值與不等值兩種語義,造成這種差別的因素除了“長”、“短”的語義是否存在原型差別外,更重要的還與其跟可變成分是否發生語義整合密切相關。等值性“……長……短”結構(如“截長補短”、“揚長避短”、“晝長夜短”)中“長”、“短”的語義既可以是原型義,也可以是隱喻義,但語義完全相反,而且可變成分同樣具有反義,同時“截長”與“補短”之間具有時間順序性。由于這種語義相反關系,使得“截”與“補”、“揚”與“避”、“晝”與“夜”之間無法整合,與“長”與“短”也無法整合,而且也不存在使用語境反面的制約。而“……長……短”語義理解上的不等值性主要是下面兩個因素造成的:
一是語境制約。語境制約使得“……長……短”結構出現語義偏指現象,即“說長道短”偏指“道短”。結構中“說”與“道”是近義關系,當經常出現在指責別人過失的語境中,致使功能出現偏移,以致語義固化為“指責別人過失”,而無“說長”之義。
二是概念提升。概念提升是指概念由基本層次范疇提升到上位范疇。概念提升的前提是可變成分之間、“長”與“短”之間不具有完全的相反關系??勺兂煞帧皷|家+西家”、“張家+李家”、“爸爸+爸爸”、“問+問”、“世界+世界”、“怎么+怎么”、“這+那”不具有完全相反關系,其概念提升主要存在兩種情況:
1)“東家+西家”、“張家+李家”由具體的家庭提升為“家庭”,“這+那”則由具體的指稱提升為范圍指稱,與此同時“長+短”不再是“好事+壞事”而提升為“瑣事或閑事”。
2)“爸爸+爸爸”、“問+問”、“世界+世界”、“怎么+怎么”提升為“多次或反復”,而不變項“長+短”則提升為“評論或看法”,以致該結構的使用范圍和頻率都在提升。
另外,不等值性“……長……短”結構由“評論”義引申出“提及”義,其機制主要是結構壓縮以及由此帶來的泛化的結果。對人進行評論的一般語句順序是【某人+優缺】,當強調突出所評論的對象時,只能選取“某人”,而“優缺”剛好由“長”、“短”體現?!霸u論”義的語義槽是“人/事物+長+人/事物+短”,語境中同時出現表示評論的話語,該評論性話語使得整個結構凸顯出“評論”義。然而,當語句中已不再重視對人或話題的優缺點進行評論時,此時語義槽中的“人/事物”便得到了凸顯,表示話語中多次提到的人或事物。由此不僅衍生出“提及”義,而且“人/事物+人/事物”表現出的也不是具體的概念提升,而是提及次數的提升,即反復提及。因此,當話語中多次出現“某人”而不涉及優缺時,便出現了反復提及義。雖然有的時候被稱呼者在被稱呼了一聲就直接說出“別……長……短”,這其實表明被稱呼者不希望其多次稱呼而進行制止。
造詞遵循一定的規則方法,框式結構同樣也有整合的動因?!啊L……短”結構是典型的雙項雙框式整合結構①此概念參見邵敬敏(2011)。,是依靠“長”、“短”的相反關系整合而成的一個結構框架。這種相反關系就好比是“異性相吸”,致使彼此整合成一個結構。
“……長……短”結構是由具有相反關系的“長”、“短”整合而成,“……長……短”的結構類型存在等值與不等值兩種情況?;诓蛔冺棥伴L”、“短”去理解,該結構在理解度上存在由強到弱的變化,以致最后較難理解,這說明“……長……短”結構類型的變化是一個不斷框式化的過程。
“……長……短”結構的語義類型及擴展與“長”、“短”的語義及擴展密切相關。整體來看,其語義存在等值與不等值兩種情況,前者主要表示空間度量義和時間義,后者主要表示評論義和提及義。另外,“……長……短”結構的語義在整合后發生語義等指、語義偏指、語義泛指和語義虛指四種變化。這說明“……長……短”結構語義的變化是一個不斷框式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語境制約、概念提升和結構壓縮是主要動因。
邵敬敏2011漢語框式結構說略[J].中國語文(3):218-227.
溫端政,沈慧云2002通用慣用語詞典[Z].北京:語文出版社:259.
趙雅青2009“X長X短”結構的形式語義分析[J].文學教育(下)(14):32-33.
Coldberg,A.E.2007構式:論元結構的構式語法研究[M].吳海波(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5.
On Semantic Types and Integration Mechanism About Non-equivalent Structure“…chang(長)…duan(短)”
Wang Yiguang1,Gong Lingqiang2
(1.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Ludong University,Yantai,Shandong 264025,China;2.College of Liberal Arts,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632,China)
non-equivalence;semantic types;Integration Mechanism
Based on the meaning expansion paths ofchang(長)andduan(短),and according to the intelligibility of this structure,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re are two semantic types:equivalence and non-equivalence.The structure indicating space and time is the equivalent one.There are two types of non-equivalent structure:“noun+chang+noun+duan”and“verb+chang+verb+duan”.The former is mainly about the mentioned“noun”;the latter mainly indicates the“chang”and“duan”of certain objects.The non-equivalence of“…chang…duan”structure is the result of the enhanced concept,context constraints and structural compression.Predictably,the structure has experienced syntactic and semantic grammaticalization.
H146.3
A
1674-8174(2013)03-0079-09
2013-01-17
王宜廣(1980-),男,山東滕州人,魯東大學國際教育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漢語語法和對外漢語研究。宮領強(1981-),女,山東濰坊人,暨南大學文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語言類型學研究。
魯東大學社科項目“動趨組合的雙向選擇性研究”(WY2012009)
①論文初稿曾在“第三屆漢語言文字學高級研討班學員討論班”(北京語言大學,2012年8月)上宣讀,感謝孫德金、劉雪春對論文提出的修改意見;感謝匿名審稿專家對論文提出的修改意見,文中錯謬概由作者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