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波,占達東
(1.瓊州學院 圖書館,海南 三亞572022;2.瓊州學院 理工學院,海南 三亞572022)
海南島地處熱帶,島上植被和物產資源豐富,山青水秀,天藍地綠。這對島上原住民——黎族人們來說是極大的恩賜。黎族人民把握住和應用這些天然自成的資源,創造出了頗具特色的服飾文化,黎族織錦(以下簡稱黎錦)就是極具代表性的作品。所謂黎錦,其實包括了筒裙、上衣、褲料、被單、頭巾、腰帶、掛包、披肩、鞋帽等類型。由于黎族沒有民族文字,也缺乏漢文方面的相關記載,所以我們無法確切地知道是何時何人開始了這樣的創舉,但它確是經由黎族人世世代代地流傳和發展過來了。從原始狀態到樹皮布到更成熟的織錦,其所展現的是黎族織造的精細工藝和極具特色的紡織品。由此本文試著從黎錦所用之材料、染料方面入手,探討天然染料與現代黎族織錦的生產關系、以及當前黎錦面臨的危機與發展等問題。
黎錦所用的材料都是純天然的,是從海南島的植物、動物或礦產資源中獲得的,不經人工合成,很少或沒有經過化學加工的染料。經多方調查表明,黎錦常用原材料中,有2 種棉類植物、3 種麻類植物和10 種染料植物共15 種[1]。
用于黎錦織造的材料分別為:1. 海島棉(學名:Gossypium barbadense)。海島棉所產的纖維是一種細長、富有絲光、強力較高的棉纖維,又稱長絨棉。這個棉種最初分布在云南開遠、海南島、福建南部等地區,大都為多年生海島棉。2. 木棉(學名:Gossampinus malabarica)。木棉纖維是果實纖維,附著于木棉蒴果殼體內壁,由內壁細胞發育生長而成。木棉纖維因其長度較短、強度低、抱合力差和缺乏彈性,難以單獨紡紗,所以一般作為輔料使用。制作工序分采棉、煮棉、曬棉、紡紗、織布、染色等幾個步驟。3. 火索麻(學名:Helicteres isora)、羊蹄麻(學名:Bauhinia kerrii)和苧麻(學名:Bauhinia nivea)等麻類植物。對麻的處理則主要有采麻、洗麻、煮麻、織布、染色等幾個環節。
用于黎錦織造所用之染料分別為:板藍(學名:Baphicacanthus cusia)、蓼藍(學名:Polygonum tinctorium)、假藍靛(學名:Indigofera suffruticosa)、烏墨(學名:Syzygium cumini)、楓香(學名:Liquidambar formosana)、山藍(學名:peristrophe roxburghiana)、蘇木(學名:Caesalpinia sappan)、谷木(學名:Memecylon ligustrifolium)、黃姜(學名:Curcumae domestica)、落葵(學名:Basella rubra)等。
整個的黎錦織造工序有:軋花、彈花、搓條、紡紗、合線、繞線、牽布、織布、染色等。染色一般有兩種染色法:一種是較為常見的植物染色法:將植物的葉子放入水缸內浸漬3 天后取出丟棄,再放入螺殼燒成的石灰、酒糟加以攪拌,直到成靛為止;然后把紗布放入染缸內染色,一定時間后撈出來曬干,若色彩太淺,則再投入缸內染色,直到滿意為止。另一種是獨特的泥漿染色法:將織好的麻布浸于松軟的黑色稀泥中一段時間,使泥中的黑色素浸染到麻布上,以達到想要的染色效果。這個過程中沒有什么特定標準和參照尺度,全憑前輩的傳承以及織造者個人的習得與經驗。在實踐過程中,人們往往取黃姜染黃線,取板藍染藍線,取烏墨樹皮染褐色或染黑色,用文昌錐樹皮(黎語稱為“坑派”)染紅色等等。他們對黎族地區生長的各種染色植物的特性有深刻的了解,并掌握了提取和應用種類繁多的植物染料和個別礦物染料的染色技術。
在染布方面則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紡前染,即把經紗、緯線染成一定顏色,如青、藍、紅等色;另一種是織后染,一般先把這些植物搗碎,浸泡,拌以石灰、草木灰,然后把布浸入其中,每天染、曬一次,經過三五天染制就可以了。還有一種纈法,又稱扎染。[2]扎染工序又分為描樣、扎制、入染、解結、漂洗等過程。扎染時先把精紡線繃在特制架上做經線,用黑線扎經,扎經后染色,再將所扎經線解開,所扎處呈現未染色的圖案。這是流行于美孚方言區和哈方言區扎染的染色技術,古稱絞纈染。先扎經后染線再織布,把扎、染、織的工藝巧妙地結合一起,工序上是較為獨特的。這種染法在保亭、瓊中也有使用,但都比較簡單,而東方美孚方言區的扎染比較復雜,最具代表性。由此可見黎錦整個工序和織造過程是較為繁瑣的,往往一套完整的黎錦制作,耗時都較長,一般情況下,一件筒裙都可能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
經過繁瑣的工序后出爐的黎錦,既是用品或飾品,同時也是精美的藝術品。
沒有現代配色講究的色溫色差,色彩較為牢固。從明代至今約四五百年歷史了,但龍被依然顯得色澤鮮艷,栩栩如生,如:《仙花吉祥圖》龍被(明)、《皇龍、麒麟吉祥圖》龍被(明)、《雙龍戲珠雙鳳朝陽》龍被(清)等。
用于“人”的色彩方面,黃、綠、粉、紅、藍、多色混搭等可以找得到;用于“動物”、“植物”往往一件作品上,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等基本色彩都用上了。哈方言區、杞方言區、潤方言區和賽方言區所織之錦大多是以黑色或深藍色為基色展開的,這兩種顏色幾乎可稱為“百搭色”,再配于紅色、綠色、白色或黃色等其他顏色的紡線;美孚方言區所織之錦則是善于利用黑與白的搭配。這是一種永恒而經典的搭配,黑色的神秘總是讓人遐想無限,白色的純潔則讓人心生親近,黑白相間展示了剛柔并濟的風格,可謂質樸有余,充滿靈氣。
概括起來有人形紋、動物紋、植物紋、生產生活工具紋、民間故事傳說紋、漢文字紋、日月星辰紋、山川云彩紋、各種幾何圖形紋等等。在圖案中又往往是“人中有人,物中有物”,彰顯出黎族人的古樸寬厚的世界觀,再配以“左右對稱,上下呼應”的整體構圖。這種審美取向的實施營造出了作品的精致并蘊含著勃勃生機之美。
20 世紀30年代,來自德國的人類學研究者——史圖博對海南黎族地區進行考察后著有《海南島民族志》一書,在對黎錦描述之時往往不吝華藻,比如:“……在花紋的創造和色彩的調和方面,想象力是豐富的,其美麗達到令人漢(嘆)驚的程度,……刺繡的裝飾法亦與裙子的織法一樣,其樣式之多,是難于用語言來表達的。”[3]
“上古之書”的《尚書·禹貢》就記載有:“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南朝劉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后漢書·南寶西南夷列傳》記載,漢武帝(公元前140 ~前88)時,孫幸為珠崖太守,“……調廣幅布獻之……”,因黎族人民不堪奴役而起義,殺了該太守。這事件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黎錦此時已久負盛名。宋代范成大所撰的《桂海虞衡志》記載的“黎單”,“黎幕”宋代已遠銷大陸,“桂林人悉買以為臥具”。南宋時期地理名著——周去非的《嶺外代答》對黎錦的描繪:“海南所織,則多品矣。幅極闊不成端正,聯二幅可為臥單者,名曰黎單;間以五彩,異紋炳然,聯四幅可為幕者,名曰黎飾;五色鮮明,可以蓋文書幾案者,名曰鞍搭……”。元代文學家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根據松江烏泥涇群眾的口述記錄下了黃道婆的故事。清代張慶長的《黎岐紀聞》對此有較詳細的觀察記錄:“山嶺多木棉樹,婦女采實取其棉,用竹弓彈為絨,足紉手引以為線,染紅黑等色,雜以山麻及外販賣彩絨,織而為布,名曰吉貝。”清代陸次云編撰的《峒溪纖志》:“黎人取中國彩帛,拆取色絲和吉貝,織之成錦。”等等這些描述,都奠定了黎錦在中國紡織史上的地位,特別是黃道婆把黎族的棉紡織技術改進和推廣傳播到江南,進而引起中國紡織技術革新,促進中國棉紡織業的快速發展,并改變了中國人穿衣蓋被習慣的故事,更是把黎錦的歷史地位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使得黎錦在我國少數民族的織錦:蜀錦、云錦、宋錦、壯錦、土家錦、彝錦、侗錦、瑤錦、傣錦、苗錦、藏錦等十五種織錦中更顯耀眼。
手工的可貴在于充分地發揮了人的聰明才智,每一針每一線每一圖,都融入了制作者本人的身心意志,其技藝的生疏或嫻熟可不計,其賦予作品的個人情感,個人智能;所表現的思想感情、審美取向、個人喜好、心中的訴求等等,是現代化機器作業所不具有的人文內涵。
黎族生活在熱帶雨林地區,植物染料資源十分豐富。黎錦所用織料,均為海南本地野生或人工種植而得來的。在這個使用過程中不會對環境造成污染,也不會對人體構成危害。海島棉是黎錦的主要原材料。黎族生產的棉、麻紡織品,其纖維材料本身對人體也具有保健功能,如將植物染色的優勢與纖維的優勢結合起來,則相得益彰,能充分迎合現代人向往自然、回歸自然和崇尚個性的心理需求,如能合理開發應用,必將大幅度提高黎族紡織品的附加值。[4]
心靈手巧的黎族婦女,不僅發明和繼承了先進的紡織技術,也在長期實踐和經驗積累中成為優秀的“調色師”。她們使用的染料多為植物類染料,有時也輔之于動物類、礦物類染料。植物染料除了靛藍類為人工栽培外,其他幾乎都是野生的。植物染料可利用的部分包括根、莖、心、皮、葉、花、果等。黎族婦女不僅知道什么植物染什么顏色,而且還能熟練地使用染媒進行染色。螺灰、草木灰是黎族地區植物染色中最常用的染媒,能夠起到固色和提高紗線亮度的作用。在染料的配制中,有時也加進少許的酒,為的是加強染料的滲透性。
天然染料是相對現代人工合成染料而言的,對比兩種染料染色的效果和影響,天然染料具有較大的優勢:
1. 植物染色使用的植物染料分為直接染料、媒介染料和還原染料三種。媒介染料染色變化最大,由于使用了不同的媒染劑以及不同的媒染方法,得出的色澤富有極大的變化,有的染料可以染出三色甚至更多。合成染料染色一般沒有或極少有需要媒染的工藝。
2. 植物染料是一個多成分組合體,既有色素成分,也有很多其他物質,正是這些多種物質的組合造成了最后的色彩。合成染料一般成分單一,純度高。前者是有機染料,后者是無機染料。在光譜儀的照射下可以看出,植物染料染色的波峰低,帶寬;化學染料染色的波峰高,帶窄。
3. 化學染料染色由于有很多不安全因素,對色牢度要求很高;植物染色安全度高,即使掉色也不會造成危害。[5]
當然植物染色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其受染料來源以及設備工藝上的要求,生產周期相對要長一些。在商品經濟的范疇中,成本也高一些,其價格自然會比較高,染色加工價格比合成染色大約高5—10 倍,僅適合于高端市場。化學染色價格低,周期短,適合中低端市場。然而,黎錦走的就是高端路線,這種局限性對黎錦的影響不大。
正是因為黎錦所透出的價值所在,2009年10月3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準“黎族傳統紡織染繡技藝”進入首批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從而成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一個組成部分。但面對全球化、現代工業化的沖擊,黎族織錦無法回避的是繼承與發展的問題。為什么進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名錄呢,因為目前它確實面臨著絕跡失傳的危機了。人們的觀念發生了較大的變化,生產生活習慣也較之前人有較大的差異,人們追求的是現代化的生活方式,認可的是現代工業的產品,所以對民族優秀的文化遺產也重視不夠甚至漠視。新一代對老一輩、前人的各種技藝沒有了要學習的想法,這態勢蔓延在各個黎族村落,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民族優秀的文化遺產,包括黎錦及其所用的天然染料染色法在內,將失傳進而絕跡。
2009年,海南代表國家向聯合國申請非遺項目時,做出了五項承諾:一是培養傳承人和建立傳承村;二是建立紡、染原料生產基地;三是建立遺產保護法規和規章;四是建設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檔案和數據庫;五是建立黎錦技藝保護的官方網站和研究機構,出版學術著作,召開由聯合國專家參加的國際學術會議。這是在把清了脈之后,給出的相對應的解決對策。
實現這五項承諾對黎錦、天然染料等的困境將會有一定的緩解作用,但要使這些優秀的民族文化遺產得于很好的傳承,還需要黎族人民具備繼承民族文化的自覺意識,一代又一代人在實踐中不懈努力,因為黎錦織造是慢工細活,精雕細琢的過程中,人的因素是最為關鍵的。
繼承和發展才能使優秀傳統的文化更加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老工藝加上新的設計、新的工藝,兩者并行,或許更能散發出新的美的氣息。在這方面,海南省民族黎錦工藝研究所、黎錦坊、檳榔谷等機構在做著大膽的嘗試。從商品價值的角度看,用傳統工藝做出的產品透出古樸典雅華貴的氣息,此為上品、高端產品。由此,應保護好黎錦工藝及其所用的天然染料系列,使黎族的傳統織造工藝得以完整地保存,也使黎錦保持好它的高端品質。
[1]海南省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保護領導小組.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原材料生產基地調查報告[R].海口:海南省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保護領導小組辦公室,2012:13 -14.
[2]李露露.熱帶雨林的開拓者——海南黎寨調查紀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140.
[3][德]史圖博.海南島民族志[M].廣州:中國科學院廣東民族研究所編印,1964:41 -42.
[4]江曉雯.燦若云霞自天然黎族神奇的染色技藝[N].青年商旅報,2011 -04 -06(12).
[5]何華玲,于志財.植物染料的應用及其存在問題的探討[J].河北紡織,2009(2):74 -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