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張之洞對海南文教事業的貢獻

邵明鵬 野亞鵬

(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海南 ?？?71158)

談到張之洞與海南的關系，人們最熟悉的莫過于他“剿撫兼施”的治理客黎之亂的措施以及其對海南島開發的主張，關于這個問題，學術界已經有很多論述。①趙丕強《略論光緒年間開發海南的結局及其原因》，見《廣東民族學院學報》，1998年第3 期;袁國客《張之洞治理海南黎族述評》，見《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3年第1 期;唐上意《張之洞對瓊州客黎起義的鎮撫與黎區的開發》，見《廣東民族學院學報》，1993年第3 期;肖紅松《張之洞治黎方策與績效論析》，見《歷史教學》，2005年第7 期;何瑜《論清代的治黎政策》，見《民族研究》1992年第2 期;何瑜《近代海南島開發》，見《歷史檔案》1992年第2 期等。其中，蘇云峰先生的《張之洞與海南建設，1884 -1889》②蘇云峰《張之洞與海南建設，1884 -1889》，見《海南歷史論文集》，海南出版社，2002年版，第89 頁。是比較全面的研究成果。然而，關于張之洞對海南文教事業的貢獻這個問題，還有進一步拓展的空間。張之洞在督粵期間，十分關心海南島的文教事業，采取過一些積極措施，對海南島的近代化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探討這個問題，也有助于深化我們對海南島歷史文化的認識。因此，筆者不揣冒昧，簡要談談張之洞對海南文教事業的貢獻，以就教于方家學者。

一、客觀分析海南的文教形勢

1884年，時值中法越南戰爭之際，張之洞臨危受命，總督兩廣。然而他面臨的局面是復雜的，既要對外抗擊法軍，加強海防，又要對內肅清海南島內的客黎之亂，維持社會安定，鞏固清王朝統治。到任之后，他在緊張地處理軍務政務的同時，也認真分析了海南的文教發展形勢，針對當時海防以及客黎之亂的急切形勢，張之洞要求下屬“力籌興利化俗之策”，［1］278保障海南的社會安寧。在剿黎大軍取得勝利之后，張之洞在奏稟招撫之策時進一步強調了“盡化諸黎，實為治瓊長策”［1］507的主張。雖然這是服務于剿撫客黎之亂的，但是它體現了張之洞不同于前人的治瓊方略。1886年底，張之洞對海南的文教形勢作了客觀的分析:“瓊州府所屬十三州縣，幅員方二千里，不少英才績學之人，前代名臣通儒如丘濬、海瑞諸人，史冊輝映。國朝乾隆、嘉慶年間科第頗多，嗣后稍稍不振，然如瓊山、文昌、定安、會同等縣，今日文風仍復可觀”［1］518，既指出了海南歷史上文教的興盛，又說明了個別地方繼衰勢之后出現了文教復興的勢頭。他認為，海南文教不發達的重要原因是地瘠土貧，交通不暢。因此他奏請中央政府能給予海南文教事業以政策上的支持，給出保障海南士子的科舉名額。關于這一點，留待下文論述，此不贅言。

二、重視發展教育事業

(一)奏稟興辦義學

張之洞在《撫黎章程》第十二條中提出:“每數村仿內地設一義學，延請塾師，習學漢語、漢文，宣講圣諭廣訓，所需經費就地籌辦?！保?］532究竟什么是義學?內地義學的發展狀況又是怎樣的呢?他只是一味地模仿內地的義學嗎?這些問題在他的這篇奏折里并沒有提及。因此這里，有必要補充介紹一下當時內地的義學興辦情況。胡紹華先生在《清朝對南方民族地區的文教政策》一文中通過大量的文獻資料，旁征博引，對清朝“文教為先”的政策、實施原因、具體舉措等進行了全面的研究。其中詳細考證了清朝義學的設置、教學內容及方式、教師選拔、學業期限、學后出路等史實，得出清朝重視發展南方民族地區的文教事業的結論。據胡紹華先生考證，“清朝初年就在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廣設義學……清朝義學多數是由地方府、州、縣的官吏公辦的”［2］，康熙年間，義學開始大量興辦，以后歷代君王都重視發展義學，義學規模日益龐大。義學的教學內容以儒家經典為主，同時宣講圣諭廣訓。為了更好地監督各地興辦義學，清政府設立了學政，加強對義學教師的嚴格選拔，從人事組織上保障了義學的順利發展。由于統治者的重視，義學在南方民族地區發展迅速。據統計，貴州先后建立的義學總數多達300 余所，云南更是高達700 余所，此外，四川、湖南、廣西等民族地區的義學數量也相當普遍。義學成為清朝在南方民族地區落實“文教為先”政策的主要內容?？梢钥闯觯瑑鹊卦O立的義學是比較普遍的，義學的發展是比較成熟的，取得的效果也是明顯的，因此，張之洞要仿內地設立義學，是有法可循，有章可依的。后來，朱采就把他治下的義學創辦情況電告給了張之洞:“新造木城內現設義學一座，有黎童五六人上學?！保?］5382張之洞對義學的發展格外關注，經常通過電文對義學興辦情況進行詳細了解和悉心指導，甚至具體到義學學生應該崇奉誰、學校的建筑結構該怎樣這樣的細枝末節，“文昌乃星宿，非義學所當奉，獨祀關帝亦未妥。欲知圣教，自應拜孔子。諸黎入學，設先師位，塾師率領叩拜。義學建用磚瓦，工宜堅實，切勿草率”。［1］5296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興辦教育和培養人才不是一蹴而就的，從張之洞奏稟興辦義學的主張可以看出他的遠見卓識，這也是他客觀分析海南文教形勢的必然結果。盡管我們已經無法考證當時興辦義學的具體史實，但是，從張之洞的主張可以看出他對海南教育發展的關心和重視。

(二)奏請增設保障海南士子的鄉試、會試名額

海南自西漢正式歸入中央政權統轄以來，已有超過兩千多年的歷史。其“孤懸海外”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歷代統治者常常把它作為懲戒罪徒、貶謫官吏的流放之所。雖然有些朝代采取過發展教育的措施，如宋代、明代，尤以明代最為突出，朱元璋十分重視發展海南，府州縣官也重視興學育才，所以，有明一代海南的文化教育獲得了快速發展，考中舉人者達594 人，中進士者64 人。此外，有些遭謫來瓊的官吏也曾有過傳播文明、興風化俗之舉，如唐代的李德裕教民讀書著文，宋代的蘇軾謫居儋州三年，編經義、教詩書，還培育了一批人才，但是從總體上看，海南的教育相對于全國來說并非處在先進之列，特別是在清代，這種局面不僅是大不如前，而且是遠遠地落后了。盡管每年參加鄉試的人數多達900 余人，但是卻無一人中舉。張之洞對此頗為擔憂。他說:“近思之，士或少修飾潤色之功，與腹地郡邑合較自不免相形見絀，以故近十科以來每科鄉試大率七八百人至九百余人，往往竟無一人獲雋?！保?］518針對瓊州士子登科不多的嚴峻形勢，又進一步指出增加瓊州科舉名額的緊迫性。他說:“瓊州地形最為吃重，防海、平黎、團練、捐輸皆資民力，而士族單寒登進不易，若不亟思培植，何以鼓舞人才?抑臣尤有慮者，方今異學旁流，離經畔道所在橫行，瓊州為通商口岸，外鄰越境，內接潿洲墩，民俗傳習素稱哤雜，尤賴薦紳儒林蒸蒸繼起，維持化導，庶免鄉愚懵昧，見異思遷。”［1］519針對海南的特殊地位和形勢，張之洞主張借鑒臺灣的經驗，“臺灣未經分省之時，向定有會試中額二名。鄉試則原編至字號、田子號共四名，迭加至七名之多……今瓊、臺地勢略同，而海防尤沖，寒士尤苦……將廣東鄉試民卷中額八十三名內撥出三名，編定玉字號，每科就瓊州府屬取中三名。會試人數在十名以上，懇恩于廣東中額撥出一名，取中若不及十名，臨時無庸請旨，以示限制。其武鄉試、會試，亦擬請照文闈名數編定中額?！保?］518-519他的這些見解是深謀遠慮的，不僅言辭中肯，切中時勢，而且符合實際，易于施行。然而，這些主張還未來得及施行，張之洞便被調離兩廣，這對張之洞本人以及海南的教育而言，不能不說是一大憾事，但是，張之洞關心海南教育事業的良苦用心的確是值得稱贊的。

三、關心謫瓊先人的后裔及文化遺跡

一是命部下訪查李德裕遺物及其后裔。唐代著名宰相李德裕(787 -849)，被放逐于崖州，后逝世于此，后人為其立有祠堂。據《海南島志》記載:“李德裕祠在多港峒。祠內有一偶像，裝束與今黎人相似，不知刻于何時。今李氏子孫之多港者，歲時奉祀。相傳有朝笏、玉帶、金口等遺物”。［3］為憑吊先賢，寄托幽思，張之洞致電朱采、徐瑋文、唐鏡沅三人，令他們不惜代價查訪李德裕的后人及遺物，“聞唐相李衛公德裕有后裔在崖州多岡村，已變為黎俗。務速訪求兩三人，須確實有征驗者，善為勸導，資送來省，當優給衣糧，令謀出路。其家如有李相故物，婉為購致一兩種，重價不惜?！保?］5288崖州知州唐鏡沅訪查后回電:“衛公祠已廢，現捐修。其裔李亞法為黎首，計二十余家。詢知前存玉帶玉盅，被匪搶失，無他遺物。近傳亞法商選送省者，因病未至?！保?］5288兩個月后，唐鏡沅又電稟張之洞，提供更進一步的消息，說:“李亞法來城，曲傳憲諭，彼亦感動。二次率子弟十余人來，選年二十以外者，粗俗難化且懼赴省，幼者皆在十二三歲以上，尚有韶秀者數人，其父母怯于遠離，容再開導。故物碑版遍索無存，城東望闕亭亦圮，但民黎共確指為衛公的裔，當不訛也?！保?］5289張之洞聞訊后十分高興，屢電催唐鏡沅選送來省，可惜都沒有結果。1889年，已奉調兩湖總督的張之洞打算將此忠臣后裔帶回中原，于是再次電催瓊州道朱采及崖州提督副將謝鴻章，命其從速把兩人帶到湖北:“唐賢相李德裕貶死崖州，其裔孫尚有存者，已從黎俗。去年屢電囑唐牧訪求，資送來省，據云該忠裔性質愚昧，不敢遠來。此事鄙人終覺于心耿耿，該將務須設法勸導曉諭，攜兩人同來，許以終身衣食不缺，吾將帶往鄂省，將來攜之北歸中原，為古今忠臣勸。特此切囑。需費若干，告知即電匯。千萬辦妥為要?！保?］5407兩個月后，謝鴻章帶兩名李氏后裔到郡城，然而，兩人均不愿去。朱采的電告張之洞:“李衛公后裔二人由謝提督帶至郡城，職道面問，一名亞六，年十八，一名亞洪，年十六。重譯始通言語，均不愿遠出?！保?］5408至此，帶李德裕后裔北歸中原這一讓張之洞耿耿于懷的愿望徹底化為泡影。雖然張氏的夙愿未能實現，但是他對文化名人教化垂范的作用是充分認可的，對先賢敬重的情懷是博大的，這也是他關心海南文化發展的一個例證。

二是整修蘇東坡遺址，建立祠堂。宋代名士蘇東坡(1036 -1101)遭貶后，曾在儋州居住三年。同樣是出于對先賢的敬重之情，張之洞數次電告瓊州道朱采及儋州知州徐瑋文，囑咐他們仔細訪查蘇東坡謫居海南島時的“泂酌亭”遺址，并擬籌款建祠，以彰先賢?！疤K文忠居瓊日有泂酌亭，在今府城內，泉甚甘，遺址今尚存否?即查明速覆。擬籌款建祠，以章先賢?！保?］5289朱采查訪后稟告:“泂酌亭在城北不遠，上為蘇公祠，下臨蘇泉，泉甚甘，外江人官此者，均汲此泉以飲，剖竹符調水，步公故事。祠雖頹廢，而規模尚存，重修經費不過千金，職道等力所能辦，俟明春開工，再行具報。”［1］5289張之洞時刻關注著這件事。一年之后，他再次電詢朱采:“蘇祠竣工否?可修治閎整，鄙人捐千金，并飭局籌閑款千金助工。祠內可多建一院，并祠歷代謫瓊名賢?！保?］5313張之洞對海南文化發展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見一斑。

毋庸置疑，張之洞對海南文教事業的重視和實踐，從本質上來說，是維護清王朝的封建統治，直接目的是服務于剿撫客黎之亂，這是他在總結前人治黎經驗并結合海南實際作出的慎重決定，“剿撫兼用，力籌興利化俗之策，以期永靖地方”。［1］270在他看來，“興利化俗”是實現“永靖地方”的重要途徑，因此他采取了重視教化的措施，這是他區別前人的地方，也是他的睿智之舉。張之洞署理兩廣之時正是中法越南戰爭爆發、邊疆頻現危機之際，他在海南的所作所為是和這個大背景密不可分的。換言之，他治理海南的措施是為了鞏固海南的國防地位，牽制法國覬覦海南島的野心，挽救邊疆危機。他十分認同并大加贊賞時任兵部侍郎曾紀澤“近日瓊州情形較之臺灣尤為吃重，法人既據全越，即不能忘情于瓊州，在我宜增瓊州之守備，以杜法人之覬覦”的主張，贊其為“深明形勢，切中肯綮之論”。為達到“治軍防海”和“黎通而瓊安”的目的，張之洞認為當務之急是“撫黎開山”，“周察習俗，通其情性，布以恩威，束以條教”。［1］479在客黎之亂肅清之后，張之洞又提出了善后主張，“先令粗通華語，略識漢文，宣講圣諭廣訓，使知禮義法度之大端，且免為奸民所愚”，［1］564據此不難看出張之洞治瓊的遠見卓識和良苦用心。

后人評價張之洞“歷官各省，無不以崇尚儒術修明文教為先圖……其生平精神所寄，尤在振興教育，儲養人才，以備國家緩急之需，而救當世空疏之習……豐功偉績，誠非興學一端所能盡，即就興學之事言之，其功已有不可沒如此者”。［1］10652“之洞以文儒致清要，遇事敢為大言”“愛才好客，名流文士爭趨之。”［4］12377“之洞在粵六年，孜孜求治，凡所興革，皆關大體。其戡瓊州黎匪，開瓊島十字中心路，通四方生息，以絕黎患?！保?］231張之洞為官清廉，愛賢惜才，熱心教育，“平生以登進賢才，護持善類為己任。尤好表章古人，所在祠其先賢、先哲，而自奉儉約，未嘗造一屋，置一田。癸卯入對，太后賜銀五千兩，乃建慈恩學堂，并捐置莊田，以惠士子……沒后，家無一錢，惟圖書數萬卷而已?！保?］248他督粵期間，外有中法越南戰爭之急，內有海南島黎客起義之擾，為了貫徹其“制法救臺”的軍事主張，他十分重視海南島的國防價值，因此針對島內的客黎叛亂采取了剿撫兼施的措施，以改善漢黎關系，通商互市，公平互惠。為了實現“絕黎患”的最終目標，他采取了不同于以往歷代統治者治理黎亂的措施，轉而關懷海南文教，奏請中央興辦義學、準予每科鄉會試之保障名額，查訪唐代被謫海南的著名宰相李德裕的后裔和宋代大學士蘇東坡的遺跡，命部下整修蘇軾遺址，建立祠堂。盡管張之洞在粵時間不長，但是他以“崇尚儒術修明文教為先圖”的大智慧關懷海南的文教事業，對海南島的近代開發做出了一定貢獻。雖然隨著張之洞調離兩廣，這些措施并沒有得以延續，一定程度上說是終止了，但是，從海南島的近代化角度來看，仍然具有一定的進步作用。

［1］張之洞.張之洞全集(全十二冊)［M］.苑書義，孫華峰，李秉新編.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

［2］胡紹華.清朝對南方民族地區的文教政策［J］. 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6(6):28 -32.

［3］陳銘樞.海南島志［M］.?？?海南出版社，2004.

［4］趙爾巽等.清史稿:41 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

［5］徐世昌.大清畿輔先哲傳:上冊［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