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湘西苗族服飾文化發展現狀——以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夯沙鄉為例

李宇棟

（中央民族大學，北京 100081）

苗族是一個沒有自己文字的民族，服飾作為苗族鄉土情結的一種傳達，成為文化傳承的“無字史書”［1］，彰顯出苗族獨特的審美特征和文化內涵，是湘苗族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湘西夯沙鄉的苗族服飾保持了濃郁的民族傳統特色，不僅樣式樸素大方，配色淳厚自然，也體現了當地人民獨特的審美心理，反映了當地的歷史發展和文化沉積。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快速發展，地域的封閉性被打開，各民族間的交往交流增強;苗族服飾文化受到了強大的沖擊，呈現出由生活化向禮服化、由參與性向節日性、由實用型向觀賞型的轉變［2］，漸漸喪失了一些原有的民族文化元素。如何在這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保留苗族文化并不斷發展進步，已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本文基于對湘西自治州保靖縣夯沙鄉的實地調研，提出相關問題及建議，為苗服的發展尋找新的出路、注入新的活力、提供更大的發展空間和持久的生命力。

一、當地苗族服飾文化的認知現狀

1.當地苗族服飾穿著現狀

據調查結果顯示，當地苗族服飾的穿著頻率和喜好程度皆較低。50.71%的當地人幾乎不穿苗服;老年群體中穿苗服相對比例最高但絕對比例仍然較低，僅有不到一半的老人會經常穿著苗族服飾。當地人更傾向于現代流行服飾，包括幾乎全部的16～30歲這一年齡段群體，占總調查人數的72.14%。

此外，苗族服飾的實用性減弱，持續發展力不強。在穿著苗服的人群中，有超過七成的人僅在節日或重大活動時偶爾穿著苗服，其作用也從參與性的生活裝轉變成為觀賞性的節日禮服。在經常穿著苗族服飾的人群中，60歲以上的老人占到了80%左右，16～30歲的青年人則無一人穿著苗服;其主要原因是老人從小就穿苗服，已不習慣于“客家服飾”（即漢服），而從小穿現代服飾的青年人也不習慣于傳統苗服;另外老人多注重服飾的實用性，因而苗服更加保暖的特性贏得了部分老人的青睞。

2.對苗族服飾含義了解的現狀

用服飾來記錄歷史是苗族獨具特色的古老傳統之一，苗族服飾上世傳不變的花紋圖案蘊含著意味深遠的歷史含義［3］。也正是這些口頭的傳說和服飾符號相互印證，而將苗族的歷史文化代代相傳［4］。但當地人民對苗族服飾圖案含義的了解普遍較少、關注興趣不高。調查對象中有59.1%的人不知道苗族服飾圖案的含義，其中大多數人表示對苗服的內涵“沒有興趣了解”;在16～30歲的青年人中僅有3.6%的人對苗服圖案的含義“比較了解”，明顯低于老年人群體11%這一認知水平。且人們對苗族服飾圖案大多憑個人感覺去進行理解，認為只起到了好看、裝飾等作用，并不知道苗服上圖案的起源來歷，與其實際內涵意義之間存在很大的偏差。

3.對苗族服飾文化流失的看法

任何一種文化現象都不是孤立產生和存在的，要受到自然與社會環境的影響，或發展，或制約，或豐富，或削弱。多元文化是社會環境的一種形式，在多元文化狀態下，民族文化的碰撞不可避免，民族文化的流失也成為了普遍現象。

大多數夯沙鄉村民都具有文化憂患意識，但對苗族文化流失現狀持有不同的態度。16.48%的人對苗族文化現狀表現出了強烈的擔憂，認為當地苗族文化流失嚴重，已基本上被漢化;但也有部分人對文化現狀漠不關心，表示“人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關鍵是生活過好了”，占總人數20%左右;另有超過四成的村民認為苗族服飾被淘汰是社會發展的趨勢，雖然感到可惜，但個人也無能為力。此外，一些當地苗族大學生建設性地提出，保護文化并不是要保留文化，文化本來就是有實用性才能有生命力，苗服的發展現狀正是代表苗服已不能適應社會的需要;只有積極地吸取消化外來文化才是明智之舉。

4.對當地苗族文化的保護和發展現狀

面對現在較為嚴峻的文化形勢，當地保護苗族服飾文化的行為呈現多樣化，多方面社會角色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其中政府資助處于主導地位，承擔了最重要且最有效的工作;其次為民眾自發主動的保護行為;而社會公益組織和電視報刊等媒體的作用效果不明顯，還有著較大的發展空間。

但是現有各類保護措施的力度仍然不夠，主要表現在:一是有1/3的民眾認為身邊沒有相關的保護行為，自主保護意識和關注意識十分淡薄;二是政府的保護形式單一，僅是在重大節日組織集體活動時順帶宣傳，并沒有直接鼓勵大家穿著苗族傳統服裝;三是宣傳工作受眾范圍較小，大多通過鄰里間日常交流進行，諸如宣傳欄、廣播、普及講座等形式尚未被開發。

二、苗族服飾文化發展的問題探究及原因分析

1.中青年人特別是青少年對穿著苗族服飾的意識很弱

當地大部分中青年人不僅沒有主動穿苗族衣服的意愿，而且完全不了解苗族文化相對于其他文化的獨特性，表現出較弱的文化認同心理。分析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1）苗族服飾的氛圍淡薄

在苗族文化占主導地位的社會背景下，苗族服飾在實用性上起著遮體保暖的作用，是民族生活的需要;在文化性上是傳承民族文化的載體，反映了民族心理需要。但在外來文化尤其是漢族文化主導的背景下，當地苗族文化日漸式微，穿著苗服的氛圍也漸漸淡薄。一方面大量現代服飾深入當地生活，影響著年輕一代的審美觀和服飾偏好。另一方面當地外出打工人員較多，在外界社會環境和自我求同心理的雙重影響下，他們都進行了“改裝”（即改穿現代流行服飾），并進而影響他人。久而久之，不穿苗族服飾已成為當地普遍、習以為常的現象。

（2）苗族文化的傳承出現了斷層

由于苗族沒有文字，苗族的傳統故事、風俗習慣等都是世代口耳相傳的，但現代教育主要依托于學校進行。熟悉苗族傳統文化的老年人缺乏傳承的意識，不會主動向年輕人傳述，傳統口耳相傳的作用大打折扣。與此同時，學校教育對苗族傳統文化的介紹也少之又少;年輕人幾乎不能從課堂上獲得苗族傳統文化的知識，大多憑感覺對接觸到的文化表象進行理解，容易產生錯誤認識（如:小學生們認為苗族服飾是老人衣服）。由此可見，傳統和現代的兩種教育方式都沒能很好地承擔起苗族文化傳承的工作任務，苗族服飾文化在青少年這一代出現了明顯的斷層。

（3）苗族服飾本身存在缺陷，缺乏創新

當地苗服的袖口、衣領等處都由兩層滾邊制成，用料多且布料本身較重，不便于日常清洗;大多數苗服不論季節都用一種布料制作而成，衣服的顏色、款式、厚薄都相對單一，難以適應日常起居、勞作的需要;且當地苗服生產加工未能形成規模化，缺乏品牌、價格較貴、銷售渠道單一、顧客范圍小。以上種種固有弊端，限制了傳統苗服的發展;相較于款式多樣、顏色豐富的現代服飾，苗服顯然不能滿足人們審美實用相結合的心理，從而限制了苗服的有效需求，降低了人們的消費意愿。

2.沒有充分認識到苗族服飾文化的重要意義

據調查顯示，有38%的當地居民對苗族服飾上的圖案不了解也“沒什么興趣”;另有17.5%的人對于苗族文化流失現象“沒什么感覺，無所謂”，可見仍有較大比例的村民沒有意識到苗服的嚴峻現狀及苗族文化的重要意義。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有:

（1）受經濟條件的制約，教育程度普遍較低

人們對本民族文化的歸屬感是建立在與其他文化進行交流、比較的基礎上，而文化方面的交流大多需要較高層次的教育。由于夯沙鄉經濟狀況較為落后，文化素養普遍不高，當地人大多為小學、初中文化水平，對苗族服飾的價值衡量尚停留在能否帶來經濟效益的層面上，沒有上升到文化的高度。此外，落后的經濟使得人們更關注于如何提高收入、改善生活條件，政府與民眾都沒有資金和精力為文化發展提供有力的支持。

（2）受歷史心理因素影響

當地民眾普遍存在著對苗族服飾文化不自信、甚至自卑的心理。就老年人群體而言，解放前受歧視的歷史陰影根深蒂固地殘留在一些老人的腦海中，他們認為苗服折射出苗鄉地區的落后，認為現代衣服就是先進的象征;受這種歷史觀點影響的老人不僅自己不穿，更會勸導他人也不要穿。就青年群體而言，很多年輕人追求時尚和潮流，急于擺脫從前的傳統文化，對苗族傳統文化一味地否定，更不會有興趣主動進行學習與傳承。

3.政府力量缺失

文化屬于準公共產品，應該主要由政府進行保護;普通民眾即使有保護的意識，能做的也微乎其微。但是一方面，當地政府對苗族服飾的發展主要依附于旅游資源開發，缺乏獨立保護的意識;文化宣傳力度不夠、保護效果不佳;夯沙鄉村長曾表示:“政府也宣傳過（苗族文化），但是資金有限，沒有統一正軌的規劃。”另一反面，政府現有的功利性保護導致文化畸形發展。2009年夯沙鄉政府為迎接東莞考察團專門聘請人來表演節目，但是當地人評價說:“一看就知道不是傳統的（苗族服飾），而是經過改裝的，沒有了原汁原味。”

分析政府缺失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政府沒有正確認識文化對經濟的帶動作用和文化真正的內涵。文化決不僅僅是歌舞、服裝、語言，更是這些表現形式背后所蘊含的本民族在長期發展中形成的獨特的審美追求、社會觀念和心理特征。文化保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深入了解本民族的起源、歷史、地域因素和心理因素，根據社會發展的需要，吸收其他民族文化的精華。從而既保證傳統文化的精髓本質，又得以淵源流傳。

三、對苗族服飾文化的傳承提出幾點建議

1.加強學校民族教育，普及民族知識

青少年是未來的希望，也是民族文化的繼承人;在文化交流碰撞融合的今天，一個民族的生死存亡往往取決于時代洪流中的青少年。因此對中小學生的民族文化教育就顯得尤為重要。夯沙鄉當地學校中大部分老師為苗族，本身對苗族的文化、節日、風俗、傳說故事等等都有切實的體會和豐富的知識;學校可在教學過程中進行潛移默化的民族知識教育，并引導學生觀察日常生活中的民風民俗，激發學生對傳統文化的興趣以及民族自豪感和責任感。

除學校教育以外，夯沙鄉可利用廣播、宣傳欄等日常教育形式向居民普及苗族的歷史、風俗等知識。在節日開展活動時，政府可以適當鼓勵人們穿著苗服，積極參與當地的特色活動。

2.建立服飾加工廠，獲得經濟收益

而今社會正值文化大繁榮、大發展時期，苗族傳統服飾的隱性社會價值逐漸為人發現，市場前景廣闊。但是，現在苗族服飾的生產技術相對落后，銷售渠道單一，商業化程度不高，難以滿足社會的廣泛需求。因此可以結合當地的特色苗族服裝、開辦服飾加工廠。首先工業化生產可以吸收勞動力就業，帶動當地的經濟發展，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此外也可以借服裝銷售樹立當地的品牌形象，為進一步開發旅游業打好基礎;最后，規模化生產幫助吸收苗繡等手藝的傳承人，使苗服得以后繼有人、持續發展，從而維護當地的苗族文化氛圍。在市場經濟的今天，只有抓住商業化浪潮的機會，才能為苗族服飾贏得更好的出路。

3.將苗服元素與現代服飾相結合

在開放性的社會里，各民族和睦相處，服飾文化的跨文化現象越來越突出，各民族文化間的碰撞既是機遇也是挑戰。盡管苗服本身存在許多的缺陷，在文化交互中逐漸被淘汰、取代;但是苗服的刺繡、圖樣等卻是寶貴的服裝元素，凝聚著民族的特色文化。

在夯沙鄉當地，許多苗族人對“將苗服的繡圖紋樣放到現代流行服飾上”這一想法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可以看出，這種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方式不僅順應了時代發展的需要，也契合了當地苗族人們的實際需求和審美追求。此外，苗族服飾因其獨特性和民族性，也被越來越多的外民族人們所喜愛，其隱性的文化價值逐漸向顯性的經濟價值轉變，成為有市場的商品。文化碰撞的不同環境中，苗族服飾需始終以民族的主要文化元素作為核心，在滿足文化自尊的心理要求下，順應時代和人們對新文化的需求，將民族特色與時尚、實用相結合，才能開拓廣闊的發展前景。

［1］周成華.湘西苗族服飾簡考［N］.光明日報，2005－09－14（11）.

［2］曾祥慧.試析黔東南苗族服飾的文化整合［J］.貴州民族研究，2010，（3）.

［3］東旻.試論苗族服飾文化的歷史積淀［G］∥民族服飾與文化遺產研究——中國民族學學會2004年年會論文集，2004.

［4］龍光茂.中國苗族服飾文化［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