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一個真實的自己

一

開學第一天，我讓每個孩子寫寫自己。

“不必考慮語言是否優美，也無需顧慮構思是否新穎，你只要寫出一個真實的自己就可以了，因為，我就是想要通過這篇文章，認識一下大家，也有利于我們以后的相處。”課堂上，我直言不諱。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部分孩子的文章寫得呆板而缺乏靈性，無非先說說優點，再說說缺點，最后下個決心——一定要發揚優點，改正缺點，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而且，大多數文字都是干巴巴的敘述，幾乎沒有具體個性的事例來支撐那些標簽式的自我介紹。

我不苛求他們，認識自己，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是有人問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嗎，什么是最困難之事？回答是：認識你自己。

冰化三尺，豈是一日之暖？這溫度，得慢慢升上來。

“我發現：現在網吧的中小學生越來越多了。這是為什么呢？我認為，原因有兩點：一是，雖然大部分家庭都有電腦，但是，家長約束得嚴，而我們的自控力又太差；二是，雖然國家規定，未成年人不可以進網吧，但是又有幾個網吧會禁止呢？網吧老板為了經濟利益，寧可違反法律。所以，雖然說我們是一個法治國家，但還是存在有法不依的現象。”薛迪在今天的“我發現”中寫道。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討論網吧的問題。

“老師，我發現，薛迪跟別的女孩子不大一樣。”嘈雜的聲音中，突然冒出一個異樣的聲音。

“怎么呢？”

“很多女生在寫我發現的時候，都是寫花開了下雨了起霧了……這些自然現象的東西，可是，薛迪卻常常寫一些社會現象，然后進行分析。”閆靈繼續說。

是這樣嗎？

嗯，還真是這樣，就說這一周吧，曉曉寫的是女生宿舍前面的花壇里各色的綠芽，還有教學樓前面幾株植物的花苞；云云寫的是晚上的大風，以及當時自己的所感所想；玥玥寫的是雨中的小燕子。

當然，這很正常，女孩子嘛，相較于男孩子來說，總是要感性一些。但是，在這“正常”之中，總是有一些例外，而這例外，應該就是個性了。

“呵呵，你這丫頭，很善于發現嘛，你別說，薛迪還真是這樣呢。大家還記得她寫的第一篇文章嗎？就是中學生應不應該追星，在那篇文章中她也是很有條理地分析了中學生喜歡追星的原因以及一些不良影響。”我提醒大家，很多同學做恍然大悟狀。

“對于這一點，薛迪，你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你的邏輯分析能力很強，總是善于從事情的表象出發，然后進行深入的分析，而且在分析的時候特別有條理。”我看著薛迪，她搖搖頭：“在以前，我還真沒有注意到這個呢，倒是老師經常說我寫的文章不生動。”薛迪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發現意外寶藏的喜悅。

二

“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趁此機會，我想要往前推進一點，“古希臘傳說中，眾神之王宙斯為了確定地球的中心，讓兩只神鷹從地球的兩極向中間飛。兩只神鷹正好飛到希臘帕那索斯山的德爾菲，于是宙斯就把這個地方命名為‘地球的肚臍眼兒’。后來希臘人在這個肚臍眼兒上蓋了一座廟，在廟里放了一座神像，叫太陽神阿波羅，廟的門框上寫著一句話：‘認識你自己’。”

“這個故事說明了什么？說明了認識自己很重要，同時，也很難。記得那句詩不？不識……”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孩子們一起喊。

“那么，我們如何認識自己呢？”走一步，再走一步。

“通過朋友。”

“回顧反省自己做過的事情。”不簡單啊，這些小屁孩。

“讓父母、老師幫助認識自己。”嗯，也不錯，而且很有謙虛之風度。

于是，后來，在每天要討論的“我發現”中，在每次的作文展評課上，在閱讀課上，總是會有孩子，自覺不自覺地拐到這條道上，所以，大半年之后，很多孩子對自己有了或多或少的認識。

三

“很久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像父親，外形像，手大腳大個矮；脾氣也像，做起事來慢騰騰地，不像母親，點火就著。可是，上周發生的一件事讓我覺得，其實，有些東西，母親給我的影響卻是根深蒂固的。母親有個特點，就是，一生氣就不說話了，怎么問都不說，讓人又著急又窩火。可是，我的一句話，卻讓自己甚是震驚：媽，您說話啊，您別老是一生氣就不說話，行不行？您不說，我怎么知道哪兒做得不對啊？那一刻，我才知道，母親的這一特點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自己卻渾然不知。”首先把自己的這塊磚拋出去，我的目的是，能夠引出孩子們懷揣的玉來！

“現在呢，大家靜下心來想一想，什么事，哪個生活細節，讓你突然發現，你不曾認識到的自己。5分鐘，大家靜靜地想，然后，我們分享和交流。”

我放樂曲《沉思》，希望可以幫助孩子們進入沉思的狀態。

有孩子瞪著眼睛發呆，有孩子枕著腦袋趴在課桌上，有孩子閉著眼睛，目似瞑，意暇甚，也有孩子時不時地，和同桌竊竊私語一下。

時間到。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勇于嘗試，又不輕易放棄的人。就是上周六，我去小區前邊的廣場上玩，像往常一樣，先去玩踏步機，可是奇怪了，怎么都站不穩，于是，我就尋找原因，原來，把手掉了，只剩兩個斷掉的圓洞洞。我又一次站了上去，雙手緊抓著前面突出的部分，晃了起來，可是，沒晃兩下，我又下來了，比上次還快。再換一種方法！這一次，改變了身體傾斜的方向，朝哪邊晃就朝哪邊歪，哈，這次終于成功了，我沒有再掉下來，而是穩穩當當地站在上面。”春曉侃侃而談，孩子們靜靜地聽著。

我想，在這段敘述中，不用我說，孩子們也能感受到春曉身上那種勇于嘗試、善于思考、不輕言放棄的品質；或許，還會有孩子想：怪不得她的成績那么優秀呢。

“我發現，我很討厭媽媽和弟弟，有時候，他們坐一下我的床，我都很反感，在我的意識中，好像有一部機器總是在提醒著自己，然后我就會控制不住。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剛才，我突然想到，四年級的時候，姥爺住院了，當時是夏天，晚上沒有人看護。那天傍晚，吃完晚飯以后，媽媽就帶著弟弟去了醫院，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家里。我以為她不要我了，哭了很久很久。當天晚上媽媽沒有回來，我孤獨一人，在家里無時無刻不想著她，可媽媽卻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從那以后，我就變成這樣子了。”李婷輕聲地敘述。

“現在，你怎么看這件事呢？大家怎么看這件事呢？”我把目光轉向所有同學。

“我覺得李婷太依賴自己的媽媽了，都四年級了，完全可以一個人在家啊，我上大班的時候，媽媽上夜班我就自己在家呢。”

“我覺得是不是李婷的媽媽重男輕女，光疼小弟弟，李婷覺得不公平，所以才會這樣。”

“我覺得李婷應該跟她媽媽說說這件事，當時媽媽怎么想的，可能事情沒有李婷想的那么嚴重呢。”

孩子們七嘴八舌，我不說話，李婷也一直保持沉默，但我想，她的內心一定不平靜。

又有幾個孩子與大家分享了各自的故事。

我要求他們把各自的故事寫下來，于是，教室里安靜下來，孩子們進入寫作狀態。

我確信，這次的作文，和開學初的那一次，肯定不一樣。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