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沒拆遷時,深處是有條老酒街的。
老酒街的兩邊種了四季不枯的常青樹,樹上掛著鳥籠,樹下有老人下棋,每個傍晚他們都要殺上幾盤,博得酒家叫好連連。老酒街里李叔的酒頗負盛名。街中的幾家酒館從不摻假,釀出來的佳品,酒香四溢。嬸是不會喝酒的,可每每聞到這酒香都要來上一小口解饞。店家用壇子裝酒,說是中國人的東西就該有個中國樣。買酒時用的是斗,說是斗大,一斗夠喝一天的。
老酒街沒有酒鬼,誰家的酒多買了些,店家都須多問上幾句才放心。哪家有人借酒消愁,整條街的人都要去勸上一勸心中才踏實。老酒街上的酒純,人心也跟著純。老酒街的人中午睡覺是不鎖門的,搬個椅子就在門前躺下了。太陽暖烘烘地照著,人心也暖烘烘的。各家各戶用的都是紅木門,木上雕花,俗得精致。
街中只有一家茶館,每日下午都熱鬧至極。老酒街的人喝不起名貴的茶,他們沒什么錢,只能泡上三元一壺的普通茶葉,澀澀的,一股茶香久久不散,伴著茶桌前的人度過一下午的清閑時光。小孩子愛吃茶館里的糕點,扯著自家大人的袖子要錢去買。所幸那糕也不貴,一元錢三塊,既填了肚子又嘗了鮮。于是,大人們便慷慨地買上一元兩元的,逗著孩子分著糕點,一大家子其樂融融。
酒街里也開著兩家面包店,只是生意一直不好。店主都是年輕氣盛的小伙子,憋著一口氣去問李叔生意不景氣的原因。李叔也不惱,溫上一壺酒遞給他們,自己吸上一口旱煙,然后慢悠悠地說道:“西洋的玩意兒始終不屬于老酒街。”
小伙子好像聽懂了,也不吵了,買了一壺酒走回店里。誰也不知道李叔說了什么,只是自那以后,面包店里也開始賣烙餅。酒街的人們喜歡烙餅,下班上學時買得最勤快。
老酒街的盡頭是座橋,橋是石橋,窄得緊。老酒街的人們不喜歡橋,說是過了橋就不認識老酒街了。橋下偶爾會有小舟劃過,舟中酒香裊裊。
后來老酒街被一座座高樓大廈包圍,聽說酒坊的牌子被砸了,李叔被人打成了重傷。那天,賣面包的小伙子氣得跟對方扭作一團。茶樓的嬸子也走了,她兒子有了房,來接她回家。嬸子不走,說只有這兒才是她的家。老酒街的常青樹也被砍了,人們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搬的搬,走的走。老酒街沒了酒香沒了人,就不是老酒街了。
巷子被夷為平地,老酒街也難逃這樣的命運。街中沒有半點兒生氣,那只總愛抱著尾巴睡覺的安詳的貓咪,也跟這老酒街一樣,找不到了。
如果你從誰的口中又聽到了關于老酒街的事情,那請你帶我向那人問聲好,就說李叔的酒,釀得愈純了;就說老酒街帶著憂傷站在原地,安靜地站到兩鬢蒼蒼。
親愛的老酒街別來無恙
我在遙遠夢里看到你模樣
等星星都點亮 閉上眼找酒香
沿著回憶我走過舊時光
——河圖《老酒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