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以及星期三下午的巫鰥

導語：我不知道在當今13歲孩子的視野里，光與暗意味著什么，能轉化成什么。可當我讀到王安憶佳的隨筆、童話時，眸子驟然一亮，眼里眼外都好像是融融的春意。她筆底那超出她年齡的圓潤、練達和智性，以及與生俱來的靈性，使她猶如一朵出其不意的花，拔萃在廣袤的時空天地。

——姚園（美國《常青藤》詩刊主編，美國天涯文藝出版社社長）

【一】

女孩坐在星期三的沙灘上，沙灘上人很少。也許是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吧，很少有人來沙灘玩耍。女孩叫柒，在當地一所中學上高一。女孩的腿受傷了，她用繃帶纏著，拄著拐杖來到沙灘上。這天的沙灘不是很曬，只是風很大，她坐在海邊的一個橫椅上，看著水里一群群水母游來游去。

柒知道這里的環保做得很好，否則在淺水域是看不到水母的。陽光照在水上，形成一層一層的光環，很閃亮。但這天，風顯得太大了些，水上的光環不斷閃爍著，讓柒的眼睛感到微微的刺痛。她下意識地把頭轉向另一邊。偶爾風小的時候，柒看著水面，水底白色的細沙隨著海水的律動漂浮、下降，再漂浮、再下降。她想起隔壁阿婆對自己說過的話：“不要在風大的時候到水邊去。在水邊吹的風，總是會把一些奇怪的東西帶上來，有危險的。”

“怎么會？”柒不禁說出口來。那是她小學時聽阿婆講的，現在上高中了，總知道什么是迷信，什么是科學了吧？以前總是被那些迷信的東西沖昏了腦子，現在總該扔掉那些了吧？但是她依然有一種好奇：怎么會有這樣的迷信，關于海風？

這是老人家講的。關于迷信，她想要回去問他們，也只有趴在墳上問了。迷信，從來都是一個時代的盲目信仰，只要不信就好了。柒也是這樣想的，于是她腦袋里開始慢慢放空，準備小憩一會兒。

她閉上眼睛，準備在這個多風的午后睡一會兒。她好想很快就睡著，但卻睡得很淺。可能是海的碧藍色有些晃眼，連她都覺得自己是半睡半醒的，皮膚上還能感覺到被風掠過的痕跡。發絲在肩膀上被來回吹拂著，她大概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舒服，就沒有睜眼。

柒把頭枕在橫椅的靠背上，就這樣睡到了下午四五點。幾十米以外的小學放學了，人聲嘈雜起來，孩子們有些牽著家長的手走向遠處的城鎮，有些跟著爺爺奶奶來到沙灘上。幾乎每個家長的手中都提著個小袋子，里面應該是孩子鏟沙玩的“工具”。孩子們在離海水遠一些的地方玩沙子，捉沙蟹，沒有人注意到在椅子上睡覺的柒。好像那些孩子處在一個世界，而柒和海水處在另一個世界。陽光強烈了些，海風小了些，但柒不想睡了，她醒過來，整好了被風吹得凌亂了的頭發。她不自覺地看向右側的海岸線，發現一群小孩子在戲耍打鬧，她笑了，那分明就是小學時的自己。不過她又發現，在離那些小孩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閃亮異常的光點，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以前也從來沒有在這里發現過——柒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這里曾經有很多淘金者，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幾乎要把整個海灘挖走，這里也曾因為海床過低而發生過嚴重的事故。從那時候起，沙灘上就沒有金子了，也不知為什么，一夜之間就全沒了。那塊光點使她好奇，她也在好奇：那些孩子離那塊光點那么近，為什么沒有發現它？那明明是孩子最喜歡的東西啊……柒想著想著，便駕著拐杖，慢慢走過去，朝那個有些神秘的小光點。

【二】

幾個孩子玩過了沙子就回到了離海較遠的地方，只留下一個個的小沙坑。柒同時也看到了那個光點的原型，那是一粒“巫虞子”。何謂“巫虞子”？那是只有當地才有的一種海洋生物產的卵，這種海洋生物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巫鰥”，“鰥”讀guān，古語中意思為老而無妻的男人。相傳這種海洋生物從出生到死去都不會尋找配偶，最后孤獨而終。當然，它本身是可以產卵的，每年夏末，巫鰥會把卵產在淺水域中，因為這里的食物比較充裕。巫鰥生活在深海，和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生活在一起，所以很少有人見過它們的模樣，即使是在淺水域產卵的時候，由于產卵期短，等人們來到淺水域，巫鰥也已經回到深水域了。它們的卵大部分會在陽光下孵化，再隨著潮退慢慢地深入海洋，但還是會有一部分留在海灘上。留在海灘上的這部分就再也回不到大海了。柒當然知道這是巫鰥的卵，所以并沒有多想，就把卵放進了水里。可是她不知道，進入水中的巫鰥卵迅速化成巫鰥幼仔，朝遠處的水域游去了。柒沒有見過巫鰥從卵化作幼仔的過程，多少是有些驚奇的。不過看著巫鰥幼仔游向遠處，她還是安心地坐回座位，她準備繼續消磨時光——安靜地看著海面。眼前的，依然是，除了大海，還是大海。

【三】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椅子上開始潮濕起來。孩子們都回家了，柒的身后有些小酒吧亮起了霓虹燈，圍著圍裙的卷發女人在店前的座位邊上走來走去。空氣中含混的水汽多了起來，呼吸一下，鼻腔里濕潤滿滿。

柒朝碼頭的那一邊看去，已經有幾條捕魚的大船回來了——她突然想起今早看到報紙上說，在今晚九點半到明天凌晨，海岸線邊上會遭遇臺風。哦，這樣啊。她在心里明白，今天漁船回來得要比以前早很多，原來是因為臺風啊。她又想：既然有臺風，那就早點回吧，畢竟自己走不快。她緩緩支起拐杖，準備往回走。突然，她看見在沙灘邊上做小生意的阿婆還坐在離自己不遠的那張椅子上，便喊了一聲：“阿婆，快回吧，晚上有臺風呢！”

停了半晌，沒有聲音回應，柒還以為是浪潮的聲音太大讓阿婆沒有聽見。可半晌后，阿婆喊了聲：“誒！吾曉得呀！小柒要回去啦？”

“嗯，阿婆也早點回，注意身體吧。”

“我還要再坐會兒呢，晚上的風涼快。”

柒沒再應，一直朝市區慢慢走去。

她正盤算著明天要不要再來呢，阿婆的聲音又叫住了她：“小柒啊，這些東西是不是要找你呢？”阿婆的聲音小了些，也神秘了些。

柒回頭一望，看見在離自己最近的水面上，有一片黑灰色的東西。

“呵，柒，你去看看啊。”阿婆還是很悠閑的樣子。

柒很奇怪地走過去，看到了，她看到了，是巫鰥，一大片的巫鰥。只是比她下午見的那只大一些，應該是成年巫鰥吧。它們長著像蝠鲼一樣的兩只“翼”，但比蝠鲼稍小，長長的胡須，扁平的嘴巴，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原來這就是‘巫鰥’啊，我活這么大，還第一次見嘞。柒，你怎么做到的？”阿婆問道。

“早上我看見沙灘上有巫鰥的卵，就把它放進了大海。阿婆知道是怎么回事嗎？”柒轉頭看向阿婆。

“阿婆只知道巫鰥是記人的動物啊。”阿婆放慢語速說。

柒低頭看著水中搖晃著的巫鰥，它們灰色的皮膚真的像巫師的斗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