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鳥籠做成了。巴爾塔薩習慣性地把它掛在了房檐底下。剛吃完午飯,就聽人到處在說,他做了一個全世界最漂亮的鳥籠。來瞧熱鬧的人多極了,巴爾塔薩房前簡直門庭若市,吵吵嚷嚷的,他只得摘下鳥籠,把木工作坊的門關上。
“你該刮刮臉啦。”烏爾蘇拉對他說。兩個星期以來,丈夫一心撲在鳥籠上,干木工活兒就不用心思了,她為此很不高興,可是鳥籠一做好,她的煩惱就頓時煙消云散了。
“你能賺多少錢呢?”她問。
“不知道,”巴爾塔薩回答,“我想要價三十比索。末了總能到手二十吧?!?/p>
“你先要五十比索,這半個月來,你起早貪黑的。再說,這鳥籠多大呀。我這輩子見過的鳥籠,就數這個大哩?!?/p>
有關鳥籠的消息早就傳開了。老大夫希拉爾多的夫人愛養鳥,那天下午,大夫出診歸來,就決定去看個究竟。
飯廳里擠滿了人,那鳥籠放在桌上,供人觀賞。偌大的鳥籠用鐵絲扎成,分成三層,上下有通道,里面搭著專供鳥兒吃食和棲息的小房。空余部分,裝有鳥兒嬉戲用的吊桿。整個鳥籠,猶如一座大型冰廠的模型。老大夫左看右瞧,他尋思,這鳥籠果然名不虛傳,比他想給妻子買的那種漂亮多了。
“這鳥籠根本不用養鳥,只要在樹上一掛,它自己就會叫起來?!闭f著,他當著眾人把鳥籠轉了幾轉,又把鳥籠擱回桌上,“得,我買下了?!?/p>
“已經賣給別人啦?!睘鯛柼K拉說。
“蒙鐵爾的兒子,是他訂做的?!卑蜖査_補充道。
大夫又瞧瞧鳥籠:“你可以再做一個嘛!” “很抱歉,大夫,”巴爾塔薩說,“可是已經出手的東西是不能再賣的呀?!?/p>
大夫聳聳肩膀:“他們出多少錢買下的?” 巴爾塔薩把目光轉向烏爾蘇拉。“六十個比索?!彼f。
大夫又看看鳥籠。“真漂亮,”他贊嘆著,“漂亮極了?!闭f罷,轉身朝門口走去,“蒙鐵爾可真有錢啊!”
財主蒙鐵爾對于鳥籠的新聞無動于衷。他就住在離這兒沒有多遠的地方,一間堆滿家具雜物的房子里。他那面容憔悴的妻子,一吃罷午飯就緊閉門窗,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睜著眼睛整整待上兩個鐘頭。她忽然聽見人聲嘈雜,不禁吃了一驚。開門一看,只見門前聚集著一大幫人,巴爾塔薩拿著一個鳥籠也站在那兒。他穿著一身白,胡子刮得精光,神情嚴肅而純樸。
“這玩意兒真是太妙啦,”蒙鐵爾的妻子喊了起來,頓時容光煥發,她把巴爾塔薩請到屋里,“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好的玩意兒?!?/p>
“彼貝在家嗎?”巴爾塔薩把鳥籠擱在飯廳的桌子上。
“他還在學校里呢,一會兒就回來。”她答道。接著補上一句:“蒙鐵爾這會兒在洗澡呢?!?/p>
蒙鐵爾體態肥大,渾身毛茸茸的,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從臥室的窗戶里探出身來:“那是什么呀?”
“彼貝的鳥籠唄?!卑蜖査_說。
那女人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是誰的?” “彼貝的呀,”巴爾塔薩的語氣十分肯定,“是彼貝讓我做的呀。”
蒙鐵爾穿著褲衩就從臥室走了出來?!氨素?!”他大喊了一聲。
“孩子還沒有回來呢?!彼拮余卣f。
彼貝在門洞里出現了。他約莫十二歲,眼睫毛彎彎的,沉靜憂傷,活像他的母親。
“你過來,”蒙鐵爾對他說,“是你讓他們做鳥籠的吧?”
孩子低下腦袋。蒙鐵爾一把揪住孩子的頭發,硬要孩子看著他的眼睛:“你說呀?!?/p>
孩子咬咬嘴唇,一聲不吭。
“蒙鐵爾!”妻子埋怨了。
蒙鐵爾放開孩子,轉身朝巴爾塔薩走來?!氨傅煤埽蜖査_,你事先應該跟我商量一下嘛。只有你才會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把鳥籠還給巴爾塔薩,“你趕緊拿走,能賣給誰就賣給誰。”
那孩子一直木然不動地待著,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等巴爾塔薩接過鳥籠,遲疑地瞧了他一眼,他才像狗打呼嚕似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悶響,然后趴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蒙鐵爾冷眼瞧著,無動于衷。母親想上去撫慰?!皠e管他。”蒙鐵爾毫不妥協。
巴爾塔薩瞧那孩子半死不活的,活像一頭害了傳染病的牲畜。
“彼貝!”巴爾塔薩笑盈盈地走到孩子跟前,把鳥籠遞給他。那孩子一躍而起,抱住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鳥籠,透過密集的鐵絲瞧著巴爾塔薩,不知說什么好。
“巴爾塔薩,” 蒙鐵爾輕聲說,“我不是說了嗎?你把鳥籠拿走吧?!?/p>
“還給人家吧。”母親吩咐孩子。
“你留著吧?!?巴爾塔薩說。
“你別犯傻了,巴爾塔薩,”蒙鐵爾邊說邊攔住他,“你把這玩意兒帶回去吧,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給你的?!?/p>
“沒事兒。我就是特意做了送給彼貝的,根本沒想過要什么錢嘛。”
巴爾塔薩從擠在門口瞧熱鬧的人群里撥開一條路,走了出去。
巴爾塔薩在臺球房受到熱烈歡迎。這時候,他還在想,他做的鳥籠比別人的好,為了不讓蒙鐵爾的兒子哭哭啼啼,只得把鳥籠送給他,諸如此類的事情沒什么新鮮的。可是過不了多久,他發現這類事情對許多人還挺重要的,不禁興奮起來。
“他們到底還是給了你五十比索才買下鳥籠的吧?”
“六十比索?!卑蜖査_答道。眾人給巴爾塔薩斟上一杯啤酒,他一一回敬。天剛黑,他就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漫無邊際地胡扯起來。他說他要做一千個鳥籠,每個售價六十比索。然后,再做它一百萬個,攢滿六千萬比索。電唱機由他出錢不停地唱了整整兩個鐘頭。大家舉杯敬祝巴爾塔薩身體健康,走運,幸福。烏爾蘇拉做好一盤蔥頭炸肉,一直等他。有人告訴她,她丈夫在臺球房里歡喜若狂地跟大伙兒喝啤酒呢。她不相信,因為巴爾塔薩從來沒有喝過酒。差不多半夜了,巴爾塔薩還在燈火通明的臺球房里,一步也動彈不得。他花了不少錢,只得留下手表抵押,保證次日還清欠款。過了一會兒,他劈腿坐在街上。清晨五點鐘,趕去望彌撒的婦女們看見他還坐在那兒。
(選自《小說中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