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

光 明

那一日，青蓮山上，我終于見到了佛。

真佛。

他面容慈祥，淺笑著。身后，光華萬丈。

果真如人們所描述的那般美好。

佛問我：“孩子，你求什么？”

“哪里是光明？怎樣才能沒有痛苦？”

“真正的光明從未被黑暗吞沒，任何事物都不能獨立存在。光明的地方，便沒有痛苦。”

“那我怎樣可處于光明之中呢？”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心中光明，身便光明。孩子，苦海無涯，回頭是岸?！?/p>

佛的聲音祥和而寧靜，是歲月磨礪后的沉淀。

我低頭凝視著腳下那寸土地：“我已身處此岸，何來彼岸？”

我再問佛，佛卻不再回答。

他笑著。一瞬間，仿佛過了千年。

我轉身，離開，尋找極樂之地。

那一年，我13歲，懵懂而無知的年紀。嘗遍了紅塵疾苦，一心想著尋求光明，皈依佛門，普渡眾生。

夢 境

“師父，求您了，讓我下凡做一個普遍人吧。”少年的聲音蒼涼而執拗。

隱隱約約地看到，眼前是一青衣童子，跪于蒲團之上。

一個老僧背對著童子，一襲紅衣袈裟，手持金錫環杖，華發叢生，一雙看透世間萬物的眼睛，不染纖塵。在那一雙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浩瀚的星海，滄桑而悠長。

“為什么？”僧人的聲音平和，是看透紅塵的空明、淡泊。

“蓬萊寂寞啊，師父！有美酒，卻只能獨酌；有仙樂，卻無人共賞。沒有朋友、兄弟，沒有兒女天倫。師父您外出論道的時候，偌大的仙山，只有我一個人，日日與悠悠白云為伴，只有無邊的孤獨和寂寞……”童子的語調帶著心酸，忽然憂傷起來。

“可是紅塵悲苦，常讓人身不由己。蓬萊之中，沒有生死，沒有疾病，難道不好嗎？”老僧鬢眉微蹙，臉上劃過一絲不解。

“師父您看，”邊說著，童子邊舉起稚嫩的手臂，“我都五百多歲了，還是這樣一副童子模樣。對我而言，生老病死都是一種奢求?。∥灏倌炅?，十幾萬個日日夜夜，您知道我是怎么過的嗎？”童子說得十分動情，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現。

或許，童子的最后一句話打動了老僧，老僧一聲輕嘆……

“罷了，我明白了……”老僧還欲說些什么，卻終于咽下。

是了，明白了。明白這世間并非所有人都甘愿在這深山古剎中終老一生，這世上，還有太多不可度化之人、不可度化之心。

“你去吧……青蓮。”老僧閉了眼，說道。

青蓮？！

我猛然睜大眼睛。

桌上，半根紅燭正艷；窗外，一輪明月幽明。堂前供奉的佛像，正淺笑依然，悲天憫人。

眉眼處，卻多了一絲無奈。

原來，只是一個夢。

是的，我的名字，就叫做——青蓮。

滿月為面，青蓮在眸。

那一年，我16歲，灼灼其華的年紀。終于明白——蓬萊寂寞。

歸 宿

人生的歸宿，我還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我想踏過那道清凈的門檻，跪于蒲團之上，聽一曲梵音，讀一卷經文，忘卻塵世的紛紛擾擾。

午后的長廊，溫暖的陽光靜靜灑落，我看著自己的影子靜靜禪坐。一杯茶，由濃轉淡，歲月從指間流過。

我起身，離去。

這里，不是屬于我的歸宿。

我訪遍了江南古城，踏著先人的步履，感受他們曾經遺留下的溫度。我撿拾著歷史的碎片，重溫一場又一場的舊夢。

尋找，歸宿。

多少次，獨自漫步在青石小巷，看枝頭花開花落，感悟世道輪回；多少次，乘一葉小舟順江而下，來到楓橋，聽一夜寒山寺的鐘聲，感受時代變遷；多少次，在明月樓臺的寂靜夜里，吹一曲嗚咽蒼涼的洞簫，冥想歲月無痕。

簫聲，融入湖面騰起的白霧，縹緲若無。

那一顆曾經輕舞飛揚的心從滾滾紅塵中浮起，洗去了浮華，清絕明凈，終成今日的恬淡如水。

蒼天不仁，視萬物為芻狗。

經歷過無數次徘徊之后，我終于尋到了自己的歸宿——寂靜紅塵，放浪天涯。

庭前，青蓮花開，又落。

盤古有云，其境在天。

我笑了。

那一年，我20歲，明白了紅塵悲苦、蓬萊寂寞，尋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那是心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