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河》節選批讀

讓·克勞德·穆勒法，法國當代最受青少年讀者喜愛的、聲譽卓著的作家之一。1952年出生在法國的昂貝爾市，曾在斯特拉斯堡、圖盧茲、斯圖加特、波昂和巴黎等地求學，在學校擔任過德語教師，并接受過戲劇訓練。后來，他中斷教學工作，投入到了戲劇表演和創作中。1997年，他開始為青少年讀者寫故事，先后出版過《刀疤》《像小偷一樣》《大海的孩子》等多部優秀作品。

穆勒法的作品富有懸疑、幽默與詩意，主題總是圍繞在別離與只身行旅上。他創作出一個個多彩多姿、童話般的幻想世界，卻不沉溺于這些仙境美景之中；他在描繪孤獨、疏離、憂郁、暴力與痛苦的同時，也對愛情、友誼、生命、死亡等重大主題作出了認真的思考和深入淺出的闡釋，也因此他筆下的奇幻世界與現實人生具有強大的聯結。

少年托梅克獨自經營著一家雜貨店，一成不變的生活讓他終日悶悶不樂。一天晚上，一位美麗女孩的到來打破了長久的沉悶，他決心追隨女孩的蹤跡，到遙遠的地方去尋找逆流河。他穿越在別人遺忘的熊瞎子出沒的原始森林；他踏過繁花似錦的草原，因誤吸帆花的香氣而沉睡不醒；他搭上通往死亡彩虹的帆船，進入了“不存在的島嶼”……

少女漢娜為了救治一只寄托著父愛的朱頂雀，離開了養父母的家，只身去尋找不死之水。她的旅程起始于一輛奇怪的驛馬車；她在沙漠中遇到一隊駱駝商旅，瞬間經歷了六十年的生老病死；她漂洋過海誤入丑人國，被當作七年前失蹤的公主，享受到了久違的父愛……

穿越黑色的彩虹

前情回顧：在有琴聲伴奏的彩虹下的七彩水霧中，托梅克的“勇敢”號駛向了一座小島，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這里停了很多人們以為已經失事的船只，水手們甚至找回了自己的親人。這里竟然是“不存在的島嶼”！

“見鬼！”巴斯蒂巴拉高姆遲疑了一會兒，說道，“我倒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我們想回去，那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們呢？”

“是的。”托梅克贊同他的意見，“我們既然能來，也就能回去……”

他盡量保持冷靜，但還是有一種不祥之感占據了他的心田。

“我的朋友，”托爾高姆說，“我明白你們為什么感到驚愕。首先你們要知道，在聽到這個不可思議的消息時，上百名水手經歷了同樣的不安。然而，幾年后你再看看他們：他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們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但是，問題不在這里！”巴斯蒂巴拉高姆怒氣沖天，“請告訴我們，為什么說離開這個島嶼是不可能的？有人嘗試過嗎？”

“天哪，那些嘗試的人都不在人世了。”托爾高姆嘆氣說，“讓我來跟你們解釋……你們一定對迎接小島新成員的彩虹贊嘆不已吧？它是人的肉眼能看到的最壯麗的景象，不是嗎？很好，只要一條船、一艘帆船，哪怕是一只木筏離開小島，駛向外海，彩虹就會再次出現。只是，當船只逐漸靠近并從下面駛過時，彩虹就會變成黑色的。我覺得，沒有比黑色的彩虹更可怕的了。接著，濃濃的霧氣會升起來，然后一切趨于靜止。我們從島上什么都看不到，但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所有的船，不論大小，最終都會消失不見，沉入到海底深處。這是一塊神秘莫測的地方。相信我，順從命運的安排，學著在這里生活下去。你們看，沒有什么地方比我們這兒的天氣更溫和的了，我們什么都不缺，我們可以飼養羊和牛，在肥沃的土地上種植著各種……”

托爾高姆夸夸其談，但是托梅克和巴斯蒂巴拉高姆早就走神了。

傍晚的時間留給了散步。托爾高姆帶領兩位客人爬到了丘陵的頂峰，在這里他們可以俯視整座袖珍島。看著茫茫海面上的這一小點，真令人頭暈目眩。托梅克強顏歡笑，但是一想到要永遠留在這個彈丸之地，他就感到一陣惡心。再美的景色也改變不了這種感受。

他的思緒一刻不停地飄向漢娜。如果從此再沒有希望見到她，那么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還有伊沙姆，自己答應過他“很快”就回去的，還要帶凱亞河的河水回去。

晚上，他心煩意亂，無法入睡。他聽見巴斯蒂巴拉高姆在隔壁的房間輾轉反側，也沒有一點睡意，也許其他的水手也一樣。他們在短短的時間內經歷了感情上的波瀾起伏！先是看到了預示死亡的彩虹，被其美麗所震驚，然后幸運地得救。最激動人心的莫過于發現了“去世”已久的親人們。最后是可怕而又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他們要永遠留在“不存在的島嶼”上。它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抑或兩者都是？

半夜，托梅克醒了。他剛剛夢到瑪麗帶著信任的微笑對他說：“你想試著離開這座島嶼嗎，托梅克？我早猜到了。自從我看到你準備獨自穿越森林，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勇敢的男孩，能做成一切事情。我相信你會成功的……”

天剛蒙蒙亮，島上的人們還在睡夢里。托梅克認為最大的危險，其實是因循守舊。也許幾天的時間，就足以讓人們更加順從地留在這里；也許幾個星期，就足以讓人聽天由命。再說這座島，正如托爾高姆宣稱的，是人間仙境。不，絕不，絕不能等待下去。不要再想了。

托梅克悄無聲息地穿好衣服，踮著腳尖離開了房間。在海灘上，他找到了一條漁船并跳了進去，拼命朝外海劃去。他在床上留下一封短信：

親愛的巴斯蒂巴拉高姆先生，我將試著穿越黑色的彩虹。如果我不能回來，請你珍藏這把獵熊刀作為紀念，安安心心在“不存在的島嶼”上幸福地生活下去。

托梅克

他隨身只帶著貝比高姆送給他的一小瓶香水，以及脖子上掛著的小口袋，里面放著漢娜的一分錢。他想，這枚錢幣也許是護身符，因為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碰上過壞運氣。小島在清晨玫瑰色的晨光中漸漸消失。當托梅克轉過身時，天邊出現了彩虹。托爾高姆說得沒錯，跟昨天他們看到的沒有任何區別，依舊光芒四射、雄偉壯麗。托梅克又劃了二十多分鐘，彩虹逐漸褪色。現在要是調轉船頭還來得及，并沒有什么東西阻止他。“折回去吧，托梅克，”他自己對自己說，“回到港口去，把船放回原處，回到托爾高姆家里，鉆進溫熱的被窩，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瘋狂舉動。”但是，他的手臂還在加緊地往前劃，他沒有改變航線。

一架巨大的秋千掛在彩虹上，鐵鉤劇烈地晃動著。他唯一能聽見的聲音就是：秋千有節奏地在霧氣中來回晃動。所有的生命都靜止了，托梅克問自己：血液是否還在流動？他打了個寒戰，因為一陣潮濕的寒氣撲打在水面上。他試著通過劃槳來暖身子，但是小船紋絲不動。后來，他看見秋千上坐了個人，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這么嚇人的生物。那是個女人，看上去有一百五十多歲，形銷骨立，四肢松弛的骨骼晃蕩著，丑陋的皮膚耷拉著。

“你好，我的孩子。”她陰陽怪氣地說道，邪惡的眼睛盯著托梅克，“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什么問題？托梅克暗自揣測，他已經沒法說話了。老女人向前蕩出瘦骨嶙峋的雙腿，推了一下秋千。她幾乎全裸著身子，只穿了一雙短筒襪和一雙童鞋。她瘦長的手指握著繩子，似乎握了太久，以至于她的黑指甲從手腕中扎了進去，又穿了出來。她一邊微笑，一邊蕩來蕩去，但是，鷹一般的眼神一刻也沒有放過托梅克。

“我要問你一個問題，跟其他人一樣。”她接著說，“托梅克，你看，我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樣回答不出，那么你就要加入他們的行列中。你將挺著腫脹的白肚子，沉到海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好好想想，托梅克，水是黑色的，寒冷刺骨。你會慢慢、慢慢、慢慢地沉下去，我的小孩子，我的寶貝，我的懶蟲，我的……”

“閉嘴！”托梅克喊道，“你沒有權利說這些！閉上你的嘴！”

“媽媽！”他喊道，“救命啊！”

老女人看到他絕望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

他越叫越厲害：“閉嘴！閉嘴！閉嘴！”

突然，又是一片寂靜，只聽到有節奏的嘎吱聲。老女人似乎并不著急。

“如果我能答出來呢？”托梅克最終問道。

突然，秋千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傾斜位置上停了下來，老女人喃喃地說道：

“如果你答出來，我的小壁虎，你就可以從黑彩虹下通過。你就是第一個，在你之后人們就可以自由通過，而我將永遠消失……如果你答出來，這就是結果。但是，如果你答不出，我的寶貝……”

“我聽著，”托梅克因為恐懼和寒冷哆哆嗦嗦，“你問吧！”

老女人一彎腿重新蕩起秋千，十二個來回后，她停了下來，用一種金屬般的奇怪語調說道：

“我們是姐妹，跟蝴蝶的翅膀一樣脆弱，但是我們能使世界消失。我們是誰？”

這次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老女人懸在空中，問道：

“小壁虎，需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不！”托梅克聽得一清二楚，他生硬地拒絕了。

“那么，我蕩五十次，這段時間留給你找答案吧……”

接著，她往前伸出雙腿，秋千又擺動起來。

“我們是姐妹……脆弱……”托梅克自言自語，他沒法思考。

他的思緒飄忽不定，既不連貫也不一致。

“我唱歌不妨礙你吧？”巫婆冷笑幾聲，開始哼兒歌。

她似乎特別會唱讓托梅克小時候感到害怕或是高興的曲子。她知道關于他的一切。

“我們是姐妹……我們使世界消失……”托梅克不斷重復。

托梅克幾乎絕望了。

“二十二……二十三……”巫婆數著。

這時，托梅克感到腳下的小船在晃動，或者說微微往下沉。他怒不可遏，想抓過船槳砸向巫婆的臉，但是，船槳好像粘在船上，根本沒辦法舉起來，他白忙活了一場。

“好了，我的小壁虎，你生氣了？”巫婆做了個鬼臉。

冰冷的黑色海水開始涌進小船，船漸漸下沉。托梅克急忙用雙手舀水，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四十八，小壁虎……”

托梅克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將像其他人一樣沉入海底，他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他不再喊救命，也不乞求這嚇人的魔怪。他閉上眼睛，干脆什么也不看……干脆讓一切消失……消失……他猛烈地一跳，險些摔到水里。他找到了答案！就在剛才，他找到了答案。是的，肯定是！只要合上眼皮……兩片眼皮，姐妹眼皮！跟蝴蝶的翅膀一樣脆弱……這個世界都消失！

水沒到了他的胸口，他鼓足了力氣大喊：

“眼皮！！！眼皮！！！”

巫婆呆若木雞。托梅克等著看她叫罵，吐口水。但是，相反地，她很平靜，神色放松，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一會兒工夫后，她完成了變身，秋千上出現了一個小女孩纖瘦的身形，穿著裙子，裙角飄飄。

“你好，我的兄弟……你好，我的兄弟……”小女孩向前蕩著雙腿，低聲唱道。

水變回了藍色，拍擊著小船發出“啪啪”的響聲。彩虹褪去了黑色，恢復了先前的色彩。小姑娘猛地向前一蕩，腳幾乎觸到了天上。最后，在歡快的笑聲中，她離開了秋千，像鳥兒一樣輕快地飛走了。

托梅克抓住船槳，把槳插到水里。這一次，小船很聽話。托梅克拼命地往回劃。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大聲喊道。

在他的頭上，彩虹四散開來，仿佛雪崩時四散的雪花，周圍有無數的豎琴為他奏樂。遠處，“不存在的島嶼”剛剛蘇醒。

用對話的形式寫出此刻人物所而面臨的處境，人物的性格特點和內心世界也由對話表視出來。

一個“盡量保持冷靜”，一個“怒氣沖天”，在人物的焦慮與暴躁中，我們明白了他們爭論的焦點所在。

人是多么好奇啊，他們已對美麗的事情失去了抵抗力。但美好的事物誘惑了人們的眼睛，卻把人領上了充滿災難的未知旅途。黑色的彩虹挽留了來到這里的每個人，大家要聽從命運的安排嗎？這里，有人聽從于這樣的安排，也有人在想別的。

心理描寫，真實而細膩地透露了人物的想法。

因為有著自己的目標，此時的托梅克覺得在島上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他想著漢娜，他還要去遙遠的地方尋找逆流河，他想著自己作出過的承諾。

這一段描寫真實，引人思考。托梅克和其他水手們一樣，經歷了不可思議的超現實歷程。但很快，托梅克就擺脫了情緒的困擾，作出了離開小島的決定。他明白，留在這里越久，就越難以作出決定。但他，可不愿意再等。

托梅克一個人出發了。在消失的晨光中，彩虹美麗依舊，但漸漸地，彩虹褪去了美麗的色彩。雖然托梅克沒有改變航線，但不安開始一點點地抓住了他的心。托梅克心里動搖了，他想回到小島上，此時黑色的海水令人心生恐懼。

從彩虹上垂下了一架秋千，還有一個嚇人的巫婆。讀到這里，作者帶給了所有的讀者一種刺激。像所有童話故事里說的那樣，考驗總會適時到來。勇敢的少年要通過考驗才能通往下一個旅程。恐懼、不安、疑惑的托梅克，請你加油！

面對令人恐懼的巫婆，面對無法言說的、可怕的死亡預言，托梅克開始絕望。但在絕望之中，托梅克在暗中也作出了要嘗試一下的決定。面對不可知的磨難和考驗，勇敢的少年沒有退縮。

回答巫婆的問題，是需要極大勇氣的。讀到此處，讓人想起了希臘神話中的斯芬克斯之謎。獅身人面怪獸的謎語，也是一個心理學故事。托梅克遇上了和年輕的俄狄浦斯一樣的困境。

“金屬般的奇怪語調”，你能想象是怎樣一種語調嗎？

這是個心理對決。巫婆的舉動令人不安，擾亂了托梅克的思考和心緒。

反復渲染巫婆所帶來的恐懼，其實是對托梅克內心的考驗。憤怒此時襲上了他的心頭。面對恐懼和憤怒，要如何去戰勝呢？

事情往往會在看似已經沒有轉機的時候出現曙光。托梅克沒有乞求救命，但就在他絕望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答案出現了！這令人激動，也讓人舒了口氣，對，這是最正確的答案！

黑色的彩虹消失了，展現出了它原有的美麗。托梅克穿越了黑色的彩虹！在后一章中，孩子們說，巫婆的謎語“很簡單”！但是大人們知道，人們是因為被嚇破了膽，根本無法思考，所以回答不出來。而托梅克，他用自己的勇氣戰勝了恐懼。

小編評述

托梅克懷著心中的夢想，經歷了一場不尋常的冒險：會讓自己被人遺忘的“遺忘森林”、讓人沉睡不醒的奇異草原、熱情可愛的香水師村、不存在的島嶼……他勇敢地只身行走在這漫長、孤獨，但也美好、天真、充滿詩意的旅途中，在困難、險阻、誘惑、純真與勇氣中穿梭。

這部奇異優美的作品如一次心靈冒險的邀約，旅途中有永恒的隱喻、美妙的傳說和奇異的風景。世界永遠需要童話給我們的精神和心靈以撫慰、鼓勵。在我們的世界里，會不會也有這樣一條逆流著的河？帶著思考去尋找，這樣的思考就比故事還要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