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而生（二）

2.感謝健康，珍惜健康

終于安頓下來了。

新家在一樓。搬家時爸爸、媽媽什么也不讓唐歌干。唐歌想幫他們提些鍋碗瓢盆啥的，媽媽明明手里正抱著大堆的衣服，卻一個勁兒地叫她：“放下！放下！那東西不是你能提的！”唐歌才不理會媽媽的大呼小叫，還是伸手去提，腳下卻一個趔趄，左腳一拐，差點就摔了一跤。媽媽見狀，慌忙把手里的衣服一丟，就來奪唐歌手里的東西。媽媽還不停地抱怨爸爸：“老唐，你也不關心關心你女兒！你那些書就不能等會兒再搬嗎？”

“對不起啊！老婆。你看我這……”

看著爸爸一臉抱歉的表情，唐歌不忍心了：“老媽，你這么做讓我感覺什么你知道嗎？你讓我感覺我就不是這個家的一員！我是個局外人！”

唐歌覺得媽媽越來越不講理了，說不定她是提前進入更年期了。這都什么跟什么，不過是自己想為這個家出份力，她為什么要扯到爸爸身上去呢？好像這真的是爸爸的錯。再說，不是因為她要換工作才搬家的嗎？

唐歌開始有點痛恨媽媽的新工作了。

爸爸看出了唐歌的不悅，急忙出來打圓場：“唐歌，別這么對你媽說話。她也就是心疼你了。哎，你的腳沒什么吧？”

“沒事。”唐歌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事，于是非常用力地甩了甩左腿。的確是沒事，但不知為什么，從暑假開始，她的左腳就經常會崴到，連體育老師都不太敢讓她參加跑跑跳跳的項目了。

媽媽才不計較唐歌說了些什么針對自己的話，她難得地大度了一回，笨拙地提著那些鍋碗瓢盆，臉上是勝利后的喜悅：“唐歌，你先進去吧，在沙發上歇著。”

新家真的很小，六十平米的兩室一廳，只有原來那個家的二分之一了。雖然很簡陋，但是很干凈，被媽媽布置得到處都亮堂堂的，給人溫暖的感覺。

到底是一個家。

晚上，睡在新家，唐歌有點不習慣。夜柔柔的，路燈的光芒透過窗簾映進唐歌的小房間里，朦朧的燈光讓唐歌的心一點點寧靜。對面，誰家的小孩在彈一首曲子，彈的是《頑皮的杜鵑》，斷斷續續的，很不連貫。

唐歌閉上眼，又睜開眼。窗外傳來的這首不連貫的鋼琴曲讓她回想起和陸以梅一起度過的那些快樂時光。那時候，還是在幼兒園吧，她們的老師在講臺上彈鋼琴，兩個小女孩手牽著手，一邊唱歌，一邊表演：“當我走在草地上，聽到杜鵑在歌唱。我到樹叢去尋找，杜鵑飛向小河旁。我又趕快跑過去，杜鵑飛向遠方……”

似乎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唐歌開始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要當一名歌唱家。當然，最好是和陸以梅一起，唐陸組合，姐妹花。哈哈，說不定能名振四方呀！

唐歌就在這樣的歌聲中睡著了。

第二天被媽媽送去七中上課，唐歌心里是怯懦的。她怕見到那些殘疾學生，遲疑著不愿背起書包。

“唐歌，快走吧！第一天去新學校上學就遲到，很不好。”媽媽替她把書包拿好，唐歌不得不磨磨蹭蹭地跟上。

從家到學校不過五分鐘時間，的確是方便啊。七中的校園也不像唐歌想象中的那么頹廢。清晨的陽光灑下來，熱鬧的校園一派歡聲笑語。有帥氣的男生騎著自行車吹著口哨從唐歌母女身邊閃過，衣著鮮艷的女孩子笑語嫣然，三三兩兩快步向前。這讓唐歌緊張不已的心頓時放松了不少。原以為七中有幾個特殊班，見到的必定是滿目瘡痍，沒想到也是這么陽光燦爛呢！

正想著，突然一記拳頭擂在她肩上：“嗚……哈！你好……漂亮……”

含糊不清的話語讓唐歌心頭一震。回頭一看，是一個比自己高出半頭的男生，口水一直拖到下巴處，正沖著自己歪著臉傻笑。

“媽呀！”唐歌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飛快地撥開男生的手，恨不得跳出幾丈遠。

男生卻不想放過她，依然跟過來，想拉住唐歌。

媽媽也被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后，整個人就像母雞護崽一樣迅速擋在唐歌前面：“喂，你是哪家的孩子啊？這么不懂規矩，啊？”

“怎么啦？”遠遠地，有值日的老師看見了，急忙跑過來，拉開男生，對唐歌母女道歉，“對不起！真是對不起！這孩子從小就有這毛病，他看見穿白棉襖的女生就這樣。真是對不起啊！不過放心，他從來不會傷害誰的。他就是喜歡穿白棉襖的女孩。”

原來是個智障生。

盡管值日的老師再三跟她們解釋，唐歌心里還是非常別扭。這份別扭她一直掛在臉上，帶到了她的新班級里。

她的班主任周老師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年紀比媽媽要大一些。看得出之前媽媽就找過她了——唐歌和媽媽一進她辦公室的門，周老師就熱情地招呼：“唐歌媽媽，這就是唐歌吧？哎呀，小姑娘長得真是水靈。”

客套了幾句，媽媽就回去了。周老師把唐歌帶到教室，要唐歌自我介紹。在大家的掌聲中，唐歌臉上的別扭漸漸不見了，這掌聲讓她想起離開四中那天同學們給她舉辦的歡送會。

這里沒有陸以梅，沒有人會為她歡呼：“唐歌！唐歌！來一個！來一個！”但是，這里依然有掌聲，歡迎她的掌聲，友好的掌聲。

她臉上露出笑容：“我叫唐歌，唐朝的‘唐’，唱歌的‘歌’。我給大家唱首歌吧，希望以后能得到大家的關照！”

她唱的是昨晚聽到的那首《頑皮的杜鵑》：“當我走在草地上，聽到杜鵑在歌唱。我到樹叢去尋找，杜鵑飛向小河旁。我又趕快跑過去，杜鵑飛向遠方……”

活潑俏皮的歌聲飛出很遠。唐歌知道，她唱這首歌，是希望在這個新環境里再找到原來的那份友誼、那份和諧。

大家都在她的歌聲里沉醉了。一曲終了，終于有人輕聲說：“唱得真好。人如其名啊！”

唐歌向說話的女孩子點了點頭。她注意到女孩子和她一樣穿了一件白棉襖，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掌聲再次響起。這樣的掌聲總是讓唐歌感到心安。

下課了，唐歌想找酒窩女孩聊聊天，可是酒窩女孩卻很快出了教室門。唐歌跟出去，卻見校園的一個角落里，酒窩女孩拿著一根棒棒糖對一個男生說：“哥，留給你的。”

看清那個男孩，唐歌驚得退后一步！那個男生，分明就是早上拉住她說“嗚……哈！你好……漂亮……”的智障生！

唉！這么漂亮的女生，怎么會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呢？上帝真是不公平，將所有好東西都留給了妹妹。

唐歌悄悄退到別處，她不想打擾這兄妹倆。雖然喜歡那個酒窩女孩，但她也討厭那個傻乎乎的男生。因為酒窩女孩有這樣一個哥哥，唐歌便打消了要和她做朋友的念頭。你想想，如果和她做朋友，以后勢必要或多或少地接觸她的哥哥，而這個男生，一開始就讓唐歌感到難以忍受。

上課鈴響了，唐歌急匆匆地沖向教室，走得太急，一頭撞在了一個拄著拐杖的男生身上。“咚”的一聲，男生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唐歌嚇了一大跳。讓她慌張的倒不是自己撞倒了一個男生，而是這個男生空蕩蕩的一條褲腿讓唐歌感到莫名地害怕。那條空蕩蕩的褲腿在男生倒下去時像風一樣飄蕩著，無所依靠。唐歌想：那里面肯定藏著人生的許多無奈、無趣，以及血肉模糊。這些沉重，僅僅依靠另一條完整的腿和一副拐杖就能支撐得起來嗎？

她甚至呆愣愣的，忘記了要去扶男生起來。

結果還是男生自己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的。他忍著疼痛，沖唐歌咧嘴一笑：“昨天剛有人給了個訓練機會，今天你又來了。你們都怕我倒下就爬不起來了吧？多謝關心啊！”

說著，他依然撐著他的拐杖，慢慢向教室移去。

這是她到七中上學的第一天。剛進校園就被一個智障男生拉住不放，然后撞倒了一個少了一條腿的男生。

唐歌心里很不平靜。這一天里她刻意地不去幾個特殊班那里轉，卻還是有一些殘疾的學生時不時地闖入她的眼睛里來。操場上有聾啞班的學生在用手語交流，一些盲孩子摸索著前進……看到這些，唐歌感覺到了沉重。

因為這些，她不喜歡她的新學校，非常非常地不喜歡。陸以梅曾經這樣評價唐歌：“你是新時代的完美主義者。”一個完美主義者，她最愛的肯定是那些干凈完整、外形漂亮、內心晶瑩剔透的大石榴，而不是這些被上帝咬過一口或兩口的、殘缺不全的蘋果們。

她急切地想要和陸以梅說說話。好不容易捱到放學，回到家，迅速上線。

可是，她想跟陸以梅說什么來著？

感謝健康、珍惜健康，是此刻唐歌最想對陸以梅說的話。

他們都是幸福的孩子，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3.幸福就像棒棒糖

學習和生活都開始步入了正軌。

除了那幾個特殊班的學生依然讓唐歌感到有些不適應外，她基本上習慣了新學校的生活。

而且，家里離學校近，真的有很多好處。以前唐歌早上6：10就要起床，刷牙、洗臉就像打仗一樣，分秒必爭，要不然就趕不及學校的早自習。現在，唐歌可以把以前浪費在上學路上的那些時間耗在床上了。

有天吃早餐時媽媽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唐歌心里發毛。她很心虛地問：“老媽，我臉上長了花還是長了草？”

媽媽笑瞇瞇的，沒回答她，卻把臉轉向爸爸：“老唐，咱們家就是出美女啊！呵呵，遺傳基因好！”

唐歌“嗤嗤”地笑出了聲，原來媽媽這是變著法兒在夸自己呢！

爸爸“嗯嗯啊啊”地附和，媽媽倒是一點也不害羞，又開始自我表揚了：“我說我這工作就是換得好，這地段離學校這么近，節省了唐歌不少時間呢！我以前就擔心唐歌睡眠不足，對身體發育不好。現在學校不太重視這個，光顧著考試成績去了。我看七中就是比四中強……”

得了得了，又開始了。

唐歌抹一把嘴巴，背起書包就跑：“我吃飽了，再見！”

“你慢點，還有豆漿沒喝完呢……”媽媽想追出來，唐歌已經跑遠了。

她最怕聽媽媽的長篇大論了。唉，到底是更年期女人了，話多。留著爸爸一個人去對付這個話癆女人吧！唐歌暗暗笑著。

一路小跑著進校園，便在校門口看到了酒窩女孩。唐歌現在知道酒窩女孩名叫張紫琛，很美的名字。她還和自己一樣喜歡唱歌，而且喜歡穿著白棉襖。不過今天，她穿的是一件緊身小花棉襖，樣子比以往更加俏皮。

“唐歌，早！”張紫琛笑著和她打招呼。

“早！”唐歌也沖她揮揮手。

驀地，有個腦袋從張紫琛身后冒了出來，還是那一臉的傻笑，口水都快流到下巴處了：“嗚……哈！你好……漂亮……”

唐歌被嚇得退后一步。她心里涌上一種非常厭惡的感覺。這個智障男生總是讓她感覺不舒坦，非常非常地不舒坦。

張紫琛回過頭去，拍了拍男生的手：“這是我同學，你不要胡鬧！”

男生便乖乖的了，不再說話。張紫琛抱歉地對唐歌說：“真不好意思，我先送他去上課。”

說著，她就牽著男生的手離開了。

這天輪到唐歌值日。放學后她鎖好教室門窗正要離開學校時，在走廊上再次見到了那個智障男生——張紫琛的哥哥。

也許他在這里等張紫琛一起回家呢！奇怪，今天張紫琛怎么沒帶他一起回去？唐歌盡量讓自己離他遠點，又想著畢竟是同學的哥哥，就好心告訴他：“你快回家吧！張紫琛已經走了！”

男生卻沖她“嘿嘿”笑了。這笑讓唐歌渾身不自在起來。她看看整條走廊，除了她和這個智障男生外別無他人。

唐歌加快了腳步，從男生身邊走過。她不敢回頭，一心只想離這個男生遠一點。

“嗚……啊……妹妹……妹……”還沒來得及走遠，男生從唐歌后面追了上來，把手搭在了她肩上。

“媽呀！”唐歌尖叫起來，“你別挨著我！快走開！快走開！快滾！”

她瘋狂地揮著手捶打男生，拼命想要把他推開。誰知道，男生見她掙扎，反而更來勁了。他含糊不清地說著：“妹妹……妹……不要……怕……”

唐歌能不怕嗎？這個又傻又臟的男生，他的口水都快要滴到自己臉上了。他的力氣很大，一只手搭著唐歌的肩，一只手拉住唐歌的手，唐歌怎么都甩不開他。

“你放開我……”唐歌已經哭出聲來了，“你妹妹是張紫琛，不是我！你認錯人啦！快放手啦……快放開我啦！”

然而，她說的這些話，一個智障男生又如何聽得懂呢？

唐歌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崩潰了。她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此刻，她只希望神話突然出現，英雄救美的故事立即上演。

推推搡搡中，唐歌感到自己的左腳鉆心地疼痛，看來左腳又被崴到了。這回好了，想跑都不方便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傷心地大哭起來。

男生也跟著蹲下身子，似乎還想糾纏唐歌。

“住手！你想干什么？”

是誰？竟然真的有英雄從天而降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