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風很輕，從不遠處的河面上一陣陣漾過來，帶著田野里特有的清香。耳中是一些輕微的響動，細細聽才能分辨得出，那是偶爾經過的車輛發出的轟鳴，此外，就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奔了那么遠的路，風塵仆仆地趕回家鄉，卻并沒有急著回家，而是來到這曾經無數次獨處過的河邊，不為別的，只是害怕。從電話里得知了拆遷的消息，有點失魂落魄。腦海里只閃過幾個蒼白的字眼：挖土機，塔吊，斷壁頹垣……突然想起一句話，下大雨了，不用跑，前面也是雨啊。于是定了定心，收拾點歸家的行囊，一路向北。

嘴里微微有些發苦。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無數次奔跑過的田野。夕陽下，麥苗已經很高了，從腳邊一路鋪陳到天邊。這種觸目皆綠的視野，并非只有家鄉才有，卻只有家鄉的最親切。貼心棉襖般的感覺，讓人情不自禁地回憶起童年。

若干年頭之前，依稀少年模樣。喜歡赤著雙腳，偶爾蓬頭垢面，贏了十幾個彈珠就能開懷大笑，和伙伴斗嘴輸了便會傷心大哭，捶胸頓足。伙伴間的關系干凈得像是白紙。春天三五成群，結伴到田野里找毛毛芋吃。想得到可口的吃食是必須要有眼光的，你看準了，胖一點瘦一點沒關系，顏色一定要是嫩綠的，觸手感覺像是摸著初生小鴨子的絨毛，那樣的毛毛芋才鮮嫩多汁，入口甘爽，回味無窮。春光如此漫長，光采毛毛芋是不夠打發時間的，一般還要到河邊的小樹林里去掏小鳥。這是爬樹健將大展身手的時候，有的雙腿夾住樹干雙手交互往上攀爬，有的雙手勒住樹干雙腳一路竄上去，不一會就攀到了鳥窩旁，輕伸手臂，取下小鳥，小心裝在兜里，一路滑下，然后就等著一群不會爬樹的孩子過去百般討要，這時候少不了大肆奉承一把。

最讓人回味的還是月光下的游戲。夏日七八點天才黑，月亮一露臉兒，吃過飯洗過澡的小孩子們就出來做游戲了。也不用找什么地方，曬糧食的場上就是小伙伴們的游樂場。我們還會自己做燈籠。找一個礦泉水瓶，齊胸割下瓶口那一塊，倒插進瓶身，找一根蠟燭塞進瓶嘴，在瓶身上鉆幾個小孔，用幾股繩子穿起來，合成一股，拿一根稱手的小樹枝一牽，點燃蠟燭，一只簡易小燈籠就做好啦。月光下提著燈籠做游戲尤其有趣。

“回來啦”，是熟悉的鄉音。回憶成了斷線的風箏，思緒被生生拉扯回來，原來已經到了村子。淡淡月光下，不見有小孩子玩耍，也聽不見雞鳴犬吠，竟是一片死寂。加快了腳步，再走了幾步，只看到，到處都是殘磚斷瓦。不遠處停著幾輛挖掘機，冷峻地站著。

早就知道家里已經被拆了，可是親眼見到這場景，還是會覺得無比地心痛。

我知道，就在挖掘機轟隆隆的行進聲中，有些東西，再也留不住了。

腳邊就是一堆瓦礫，輕輕蹲下，我撫摸著那鋒銳的邊緣，一聲輕嘆在耳邊響起，不知是誰的。也許，會有幾個人像我一樣，覺得這不是瓦礫，而是碎掉的瓷……

評點：趙同宇

追憶是一張扯不斷的大網，每個網眼里都有一個講不完的故事。作者追憶童真、描繪童趣、渲染童稚，詩情畫意般地勾勒出童年世界中的一方凈土。然而隨著城市化的進程，孕育真情、展示真愛的自然鄉村，即將被現代化鋼筋森林所取代。這很自然地勾起作者無盡的愁緒。殘磚碎瓦、斷壁頹垣，破滅了心中的理想家園，點出了“碎瓷”這一物化的比喻。文章語言優美，富于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