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少年

十三對我來說是個很特別的數(shù)字，就好像溫柔的奇跡，一個關(guān)于成長的密語。

[1]

蘋果少年

蘋果真是非常好的食物啊。

他每天都要帶幾個蘋果來學校，桌洞里就老是有淡淡的香氣。他說，蘋果營養(yǎng)價值最均衡，上午吃蘋果是吃金餑餑。

我才沒那么金貴，所以在他一開始吃的時候毫不在意。但是漸漸的，那個味道繞過來繞過去地爬上我的心頭，好想咔吃咬上一口啊。

所以第二天我也在桌洞里放了一只蘋果，卻沒舍得吃，一直留到了晚上才終于洗干凈握在手心里，趁著晚自習的課間吃了起來。一個蘋果是一頓飯錢呢，明天不可以再這么奢侈了，我在心里打著小算盤。

第三天，桌洞里竟然又有了一只蘋果。他說，是昨天那只生的蘋果寶寶吧？

我低頭咬著鮮甜的果肉，完全明白是他放進去的，所以自在地揚起了嘴角。

[2]

長椅少年

開春的時候陽光非常好，我和他在學校的馬路牙子上跳上跳下地聊天，他說，我們?nèi)プ莻€長椅吧。我搖搖頭，一定很硬。

他拽著我把我?guī)У介L椅前面，他說，坐下。

我像一只毫無特色的小白兔一樣，坐下。

他說，你現(xiàn)在覺得呢。他用手指覆蓋住我的眼睛。

我聽見路上啪嗒啪嗒的來往人的腳步聲，聽見風把柳葉吹得沙沙響的聲音，我感覺到細密溫暖的陽光照在長椅上，順著木板那溫暖爬上我的腰我的胃我的心臟。

我說，長椅真好啊。

他說，是吧。然后坐在我旁邊。

而且，不只是長椅呢。我在心里嘟囔著，知道自己的臉已經(jīng)變得通紅。

[3]

羅紅霉素少年

我對青霉素過敏，最嚴重的一次在醫(yī)院里掛吊瓶，隔壁床的少年遞過來一盒羅紅霉素，他說，這個不像青霉素那么容易傷人喲。

他給我講關(guān)于自己的過敏故事，吃一枚菠蘿，然后腫成了香腸嘴，每喝一口水，食道和胃都會撕心裂肺地疼上一陣，后來就開始忍耐，現(xiàn)在就好像……仙人掌一樣。他說，你試試，針扎都不疼。

那時候我剛剛大哭了一場，因為我最怕扎針的，當細小的針尖戳進了我扁扁的血管，我就覺得整個人都快被掏空了，忍不住要大哭。最可怕的就是新來的實習小護士沒找準血管，扎深了些就要拔出來重扎，我咬著手指說疼，把頭埋在被子里不敢看。

他就在旁邊，替我一直看著。

他說，羅紅霉素也沒有多么好，但是當你最害怕的時候，需要一個小小的安慰來治愈你啊。

從此我再也沒在打針的時候哭過了，獻血的時候也沒有。

[4]

眼鏡布少年

喏，眼鏡布借你。

我放下手中的面巾紙，狡辯著“其實面巾紙也會擦得很干凈啦”，還是接過他的眼鏡布來擦薄薄的眼鏡片。

他說，你有沒有想過呢，可能眼鏡同意被架在人類的鼻子上每天接受風吹日曬，也是相信了一天的痛苦之后會有這樣溫暖舒適的清理吧。

我用驚愕的表情面向他，真是奇怪的人呢，竟然會這么想。

但是再看眼鏡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之前被劣質(zhì)面巾紙擦出的劃痕，忍不住撅起嘴安慰它，對不起呢，以后不會了。

他笑，放學后我去眼鏡店偷一張眼鏡布給你好了。不要丟了。

我到底還是弄丟了。

[5]

體轉(zhuǎn)運動少年

第八套廣播體操……體轉(zhuǎn)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轉(zhuǎn)了將近270°，再一口氣轉(zhuǎn)回來，注意到離我大概十米的他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但是結(jié)束之后，后面的女生突然抱住我趴著我的耳朵說，那個誰誰誰老是朝著你看呢。

我說怎么會呢。

他果然看過來，而且還兩步并作一步地跑過來了，路過我們，去和體育委員說話。

于是我嘆了口氣。

上了大學之后，一天文學課老師說，我理解的浪漫啊，是什么呢，你們還記得小時候嗎，做課間操的時候有一個體轉(zhuǎn)運動，當你轉(zhuǎn)過去的時候順著指尖看過去，你的眼神和他的眼神在茫茫人海中交匯一下。可是誰都捅不破去說。

不去說的那種沉默的距離感的美好是真美好，捂得住的才有味道。

[6]

糖葫蘆少年

我最喜歡吃糖葫蘆了，甚至一口氣吃了十八根糖葫蘆然后趴在馬桶邊吐得死去活來。

他舉著糖葫蘆找到我的時候，也是我最不想吃糖葫蘆的時候。

從此以后他每天都會不厭其煩問我，你想吃糖葫蘆嗎？

我也一天天地更加討厭他。

直到突然一個午后，我特別想念糖葫蘆的味道了，那種淡淡的酸和猛烈的甜意。我一邊連哄帶騙對自己說吃糖葫蘆不好，一邊擺弄著手機猶猶豫豫地發(fā)短信給他，我好像，還是挺喜歡糖葫蘆的。

十分鐘后，我下樓打水的時候，看見他舉著糖葫蘆正要給我打電話。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7]

小臺燈少年

上課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點著那個小臺燈啊。

我氣鼓鼓地對他說，我覺得那個小臺燈既晃眼睛又沒有什么用處，白天有陽光晚上有日光燈，所以你為什么在課桌上要點著一個小臺燈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什么時候去剪劉海？

太會轉(zhuǎn)移話題了吧！

我決定不再理他。

過了幾天他又拿了一個新的小臺燈，這次是小兔子形狀的，一拍它的肚皮，它的頭就會亮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他問我，你忍心讓我把它再帶回去嗎？它生下來就是希望照亮你的。

我只能接受這個荒唐而溫暖的理由了。

后來有一次啊，我在寫作業(yè)的時候呢，有個女生過來把我的劉海撩起來說，你劉海太長了啊，而且你的頭低得也太低了，這樣對視力不好呢。

她剛要走，又折過身抬手把小臺燈打開，這樣就好了嘛。

[8]

電風扇少年

這里的夏天也太熱了吧。

我覺得憤怒并且苦惱，為什么要轉(zhuǎn)到這個城市來讀書呢，為什么這家中學連電風扇都沒有呢……他舉起一張紙扇起來，涼快嗎？

不涼快。

他舉起一個文件夾扇起來，涼快嗎？

一點都不涼快。

他張開手掌放到耳朵邊上，像一只小豬一樣呼哧呼哧地扇起來，涼快嗎？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焦躁的心平靜不少，好像很細很柔軟的風吹了過來。

[9]

日記本少年

你別看……他把本子奪過去，這是日記本。

哦，我本來想偷偷看他那個老是藏在書桌最里邊的牛皮紙小本子，但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也就放棄了。

他總是埋頭刷刷地寫好多話在那個本子里，然后抬起頭迅速地看我一眼，好像怕我偷看一樣。真是小氣鬼，我把我媽打我的事情都可以告訴你，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訴我的呢。

后來我們的座位分開了，也就沒再理會這件事。

到了新學校之后，他問了我的地址說要郵好吃的給我，快遞到了之后，我看到好多鴨胗和巧克力這些我最喜歡的東西，還有那個牛皮紙的日記本。

我才注意到，封面上是一個光頭的娃娃，憨態(tài)可掬地看著我，下面寫著一行字，趁著年輕就愛吧。

[10]

葫蘆絲少年

他竟然會吹葫蘆絲啊，多么好玩的一種樂器呢。從葫蘆里跑出來的聲音，讓我想起小時候蕩著秋千和聽爺爺講神話故事的傍晚呢。

但是他吹得真的很差，要么就跑調(diào)了，要么就是悶音了。

我有一天終于忍不住吐槽了，你為什么要吹葫蘆絲呢，你真的很不適合吹葫蘆絲啊。

他說，你從東北來，東北人不是都很喜歡葫蘆絲嗎？

我撇著嘴說，才不是呢。

哦，那你喜歡什么樂器呢？他如釋重負地放下葫蘆絲，然后說，我去學。

[11]

跳皮筋少年

他問我，你喜歡跳皮筋嗎？

我皺著眉頭看他，你多大了啊，還跳皮筋。

他說，那你喜歡嗎？

還好吧，小時候喜歡。

他頓了頓，說，哦。

你會不會聊天啊……我索性不再理他。分班的時候他搬著書到另外一個班，走之前扔給我一小段發(fā)黑了的淡紅色皮筋，他說，好幾年以前的了呢。

我好奇地打量它，終于想起來，小時候跳皮筋的時候，他就是那個隔壁班被我姐借來抻著橡皮筋的少年呢，后來那個皮筋被繃得太緊折成了好幾段，他就被我姐姐罵走了。

怪不得看起來呆呆傻傻這么面熟啊，我握著皮筋，也發(fā)起呆來了。

[12]

麥辣漢堡少年

你好啊少年。

我在心里默念了快一萬遍了，你好啊少年。

他坐在角落里安靜地吃一只麥辣漢堡，話說我真的很少來麥當勞的，但是這一次覺得一點都不遺憾呢，因為就是看著他，只是咬一個香芋派都覺得飽了。

過了一會兒，我覺得他好像是要走過來了，他真的就走過來了。甚至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坐在我的對面。

我跟你說過麥辣漢堡很好吃吧。

我緊張地搖搖頭。

但是麥辣漢堡沒有肯德基的任何一種漢堡好吃呢。

我緊張地點點頭。

但是，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而已。你不要點頭，我們可以去試試看。或許最后你覺得其實還是麥辣漢堡好吃，那我們就接著回來吃。

我像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

我在心里演繹了這個情景快一萬遍了。

十三個少年呢，寫到這里真是禁不住要感嘆啊……他們在我的生命里，像淡淡的霧氣，像夢里的小雛菊，還像我聽過的掉了眼淚但又忘了名字的曲子呢。真好啊。我除此之外，都不知道說什么了，只是，真好啊。

咦，你問我為什么只寫了十二個少年么？

那么，你又是誰呢？

就算遇到過十二個少年又怎么樣呢，就算以后再來幾百個又怎么樣呢，我遇到你了呀。

少年。

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