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3年前,旅居日本的易解放遭遇不幸,唯一的兒子因車禍意外身亡。整理兒子的遺物時,她得知兒子有個遺愿:去內蒙古種樹。為了幫兒子實現這個愿望,她賣掉房產,帶著兒子的死亡賠償金來到內蒙古,在一片貧瘠的沙漠中開始植樹。十幾年間,她耗盡千萬家產,種樹300多萬棵。挺拔的樹苗,是生命最美的輪回,也是她對兒子最深的思念。她的義舉,感動了一大批人——
兒子的遺愿:讓荒漠多些綠色
2001年7月,內蒙古通遼市庫倫旗,夏日的陽光格外炙熱,荒無人煙的沙漠里那種口干舌燥的感覺,簡直能把人逼瘋。踩在綿軟的沙子上,易解放感到陣陣昏眩,就在她感覺快要支撐不住時,終于看到了一戶人家。
易解放掀開布簾喊了一聲,有人應聲,從屋里走出一位長滿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女主人見有客人,端出奶茶和牛肉干招待。閑聊中易解放得知,中年男子名叫巴達爾,和妻子木爾加以及兩個女兒生活在這里。因為沙漠的侵襲,鄰居們都遷走了,巴達爾舍不得離開,一直守在這兒。可巴達爾告訴易解放,過不了多久他們也得走,不然沒有活路。
正說話間,兩個孩子悄悄鉆到了桌子底下,拿起桌上的牛肉干就往嘴里塞。巴達爾呵斥著孩子,紅著臉歉意地對易解放說:“家里窮,孩子老吃不飽,見笑了。”孩子這么小,吃不飽怎么行?易解放心疼地從包里拿出餅干等零食分給兩個孩子,問:“你們平時靠什么生活?”“喂些牛羊,可沒有草,牛羊也沒吃的,瘦得可憐。以前我們家門口到處都是野山杏,杏子成熟的時候可以采一些到集市上賣,樹林里還有蘑菇,也能賣錢。可因為樹被砍了,草原沒了,我們也就斷了經濟來源。”易解放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牧民的生活對她來說很陌生。
見易解放不像當地人,巴達爾問:“這位大姐,你從哪兒來?到這兒有事嗎?”易解放眼眶紅了,點點頭說:“我是為我兒子來的。”
時年54歲的易解放曾是上海電大的老師,丈夫楊安泰是名醫生,兩人育有一子楊睿哲。1991年,易解放舉家遷居日本,在那邊也有了自己的事業。
受當地居民的影響,易解放一家環保意識很強,楊睿哲堅持騎自行車出行,經常參加公益植樹活動。每次看到新聞報道說國內有些地方環境遭到污染,或者有些地區荒漠化日益嚴重,他總是很激動,說畢業了要回國,盡力向大家宣傳環保的重要性。他還告訴媽媽,他要努力掙錢,回國后去內蒙古種樹,因為那里沙漠化太嚴重,一旦有了樹,有了草原,環境就會變好。
2000年5月22日,正讀大三的楊睿哲在上學途中意外遭遇車禍,不治身亡。易解放幾近崩潰,想跟兒子一起走,是丈夫緊緊拽住了她的手,對她說:“你要是走了,我肯定不會獨活,如果我們都走了,每年到了孩子的忌日,誰為他添把紙燒把香?”易解放聽了痛不欲生。
整理兒子的遺物時,易解放在一本紅色記事本上看到,兒子對內蒙古各個地方的情況進行了詳細記錄,哪里是草原,哪里是沙漠,哪里荒漠化最嚴重,都標得清清楚楚。看樣子,兒子已經在為他去內蒙古種樹的行動做準備了。這是兒子未竟的心愿,易解放跟丈夫商量后決定,幫兒子實現遺愿。
2001年夏,易解放和丈夫回到上海。回國之前他們在日本注冊成立了特定非營利組織——“綠色生命(NPO)”。當時楊安泰已經60多歲,又經歷了喪子之痛,身體大不如前,易解放決定自己先去內蒙古看看,根據兒子標記的“荒漠化嚴重程度排行”,她第一站來到了內蒙古通遼市庫倫旗。
聽完易解放的故事,巴達爾唏噓不已,站起身說:“那我先帶你四處看看吧!”怕易解放太累,巴達爾特意跟別人借了一匹馬,馱著易解放出發了。
一路上,巴達爾跟易解放介紹:“以前這里到處都是野山杏,小時候我們餓了就摘杏子吃,甜得很。這些年樹都砍完了,我都好多年沒吃過野山杏了。”易解放安慰巴達爾:“老弟,樹沒了咱可以再種,心不死就行,我來這里就是要種樹的。”巴達爾瞪大眼睛看著易解放說:“這里風沙特別厲害,以前我也種過,都被黃沙給埋了。”“一棵兩棵不管用,可一萬棵兩萬棵甚至幾十萬棵樹,絕對有用!到那時,干凈的河水從樹林里流過,牛羊有草吃,孩子們也不用餓肚子了。”巴達爾被易解放描述的情景打動了:“你說的是真的?”易解放點點頭:“我兒子在天上看著,我說到做到。”
次日一早,易解放要走了,她得回家籌集資金準備來年開春種樹的事。巴達爾送了她很遠很遠,說:“大姐,我等著你,只要你需要幫忙,我義不容辭。”草原漢子的一番話讓易解放很受感動。
回到上海,易解放以“綠色生命”的名義聯系上了通遼市當地政府部門,雙方簽了協議。易解放將用10年時間,在庫倫旗種110萬棵樹,建一個萬畝生態林。至于樹種,就選野山杏,因為她答應過巴達爾,要讓荒蕪的沙漠長滿野山杏,就和他小時候的記憶一樣,趕著牛羊躺在樹蔭里,閉上眼就能聞到杏子的香味。
兌現約定:為110萬棵樹苗不懈努力
2002年春,易解放如約來到庫倫旗。巴達爾特意去接她。近一年沒見,兩人像老朋友似的有說不完的話。巴達爾算了算,種一棵樹苗大概要花5元錢,1畝地要種110棵,1萬畝就需要110萬棵苗,光成本就要500多萬元,這還不包括其他費用。易解放安慰巴達爾:“別擔心,我把我兒子的死亡賠償金都帶來了,如果不夠我再想辦法。”她讓巴達爾去尋找能種樹的勞力,工錢她付,至于樹苗,她已經聯系好了,第二天就會有1萬棵樹苗送達。易解放打算,第一年先種1萬棵,看看效果如何。
第二天一早,巴達爾早早地就找來了幾十位牧民。根據事先選好的地方,大家忙著挖坑、種樹、澆水。挑水的地方很遠,一擔水只能澆兩三棵樹,可大伙兒都不覺得累。巴達爾13歲的大女兒朵慶兒圍著小樹苗轉來轉去,笑著問易解放:“阿姨,爸爸說等樹長大了,會開很美麗的花,結很好吃的果,對嗎?”易解放點點頭:“到那時朵慶兒就能讀書,就能吃飽飯了。”上學讀書一直是朵慶兒的心愿,可因為家里窮,13歲了她還沒進過校門,小樹苗不僅能給這片沙漠帶來綠色,還給她帶來了上學的希望。
幾天下來,7000多棵野山杏樹苗被種了下去,眼看著種植1萬棵的計劃就要完成,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打斷了他們的工作。易解放聽說過沙塵暴的威力,可從未見識過,她僥幸地以為,樹苗應該不會受太大的影響,即便被吹彎了、吹倒了,沙塵暴過去找人扶一扶就行了。巴達爾卻沒這么樂觀,他指著遠處黑壓壓的云層對易解放說:“這場沙塵暴來勢兇猛,恐怕沒有兩天時間走不了。”
正如巴達爾所料,這場沙塵暴肆虐了整整兩天,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更別說出門了。等沙塵暴停了,易解放急不可待地跑到種樹的地方查看,發現樹苗大都被連根拔起,有些倒在地里,有些被吹出老遠,7000多棵樹苗,只有幾十棵幸存。朵慶兒撲進爸爸懷里哭了起來:“阿爸,樹苗死了,我也上不成學了是嗎?”易解放聽了心里十分難過,這才意識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站起身,易解放堅定地對巴達爾說:“你再去找人,咱們再種。”善良的牧民聽到消息都趕來了,說不要工錢,自愿幫忙。很快,1萬棵樹苗又種了下去。
每天,朵慶兒都會跑到地里看看,哪棵樹苗歪了,哪棵樹苗死了,她都一清二楚。巴達爾知道,女兒太渴望讀書了。
幾個星期后,1萬棵樹苗活了大半。易解放特別高興,讓巴達爾好好守護這片樹林,等下一年開春的時候她再來。
易解放走后,巴達爾盡心盡力地照顧著這些小樹苗,可因為隨后幾次沙塵暴的侵襲,樹苗又死了一些。得知這些情況,易解放想得很開,只要死的比種下去的少,總有一天荒蕪的沙漠會鋪滿綠色。
第二年春天,易解放如約而至,頭年栽下后存活的小樹苗,在巴達爾的精心照顧下長得挺拔精神。一年不見,朵慶兒長成了大姑娘,她拽著易解放來到小樹林,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這棵小樹差點死了,是阿爸給它澆水才活的。那棵小樹被羊啃了,阿媽氣得把羊關了起來。”看著一人多高的山杏樹,易解放愣愣地出了神,這些小樹多像孩子啊!慢慢地從小長到大,她仿佛看見了兒子青蔥少年時的模樣。
2003年,易解放種下了2萬棵野山杏;2004年,種了4萬棵;2005年,又種4萬棵。有了豐富的經驗以后,從2008年開始,易解放每年會種下幾十萬棵,就在這一年,最早種下的一批山杏樹掛果了。有了山杏林之后,阻擋了風沙,草原得以保存,巴達爾不但沒有搬家,原先遷走的牧民也都遷了回來。
為了感謝易解放,牧民們自發地在山杏林前豎起了一塊“楊睿哲紀念碑”,上面寫著:你是一棵樹,無論活著還是倒下,都是有用之材。活著,為阻擋風沙而挺立;倒下,點燃自己給他人以光明和溫暖。
易解放百感交集,如果說一開始她只是為了去完成兒子的遺愿,兌現和巴達爾的約定,那么現在,她對這片土地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2010年春,易解放跟丈夫商量后決定,再種50萬棵野山杏,提前完成萬畝山杏林的目標。可兒子的賠償金早已用完,夫妻倆的積蓄也全部貼了進去,50萬棵樹苗至少需要300多萬元,錢從哪兒來?易解放想到了賣房子,在上海他們還有兩套老房子,如果賣掉,應該夠。楊安泰沒有任何猶豫,夫妻倆很快把房子賣了,訂購了樹苗。
巴達爾根本不知道,為了種樹易解放把房子賣了。還是后來一位媒體記者因為易解放的故事采訪巴達爾時,他才聽說的。他當即給易解放打去電話,苦心勸她別來草原種樹了。易解放很明白,對于種樹,巴達爾比任何人都渴望,可他卻為了自己寧愿不要理想中的家園。易解放沒多說,只告訴巴達爾:“我做事從不半途而廢,既然說了我就要做到,不然兒子會看不起我。”巴達爾聽著,流淚了:“大姐,只要你愿意,草原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媽媽們牽手:挺拔的胡楊是輪回的生命
傾家蕩產,易解放終于完成了種1萬畝山杏林的承諾。但她并未就此止步。在和草原打交道的過程中,易解放深刻地體會到,對于草原來說,樹是多么重要,哪里有綠色哪里就有生命,哪里就是安身之所。她決定,繼續在草原種樹,直到自己種不動為止。
2010年秋,易解放準備在內蒙古烏蘭布和沙漠種下1萬畝的梭梭(一種小型灌木)。第一年,先種1000畝。一畝地需要250棵梭梭樹苗,算下來,又是100多萬元。此時,易解放身上僅剩十幾萬元的賣房款,缺口很大,怎么辦?易解放決定借錢,找企業、找善心人士幫忙,實在不行,就把僅剩的一套住房賣掉。楊安泰一如既往地支持她的決定,說錢財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如果能做一些實事也算是物有所值。
易解放背上簡單的行囊開始四處找人幫忙,很多人不理解她的想法,以為她是為名為利,常把她拒之門外,但易解放沒有退縮。
2011年農歷正月剛過,易解放接到一個電話,是從北京打來的:“是易大姐嗎?”聽起來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得知她就是易解放,對方很激動:“易大姐,我找你很久了。”中年女人名叫席燕玲,比易解放小幾歲,多年前兒子因病去世。這些年,她心靈無處寄托,整天想著尋死,從報紙上看到易解放的故事后,她決定在臨死之前盡自己所能做些有益的事,于是便找到易解放,提出要幫她。
易解放帶著席燕玲來到巴達爾家,看著漫山遍野的山杏樹,易解放動情地說:“你看這些樹,像不像咱們的孩子?樹比人活得長久,可以一代一代延續下去,即使哪天咱們不在了,這份送給子孫后代的禮物也永遠存在。孩子走了,我們更得好好地活。”席燕玲點點頭,對易解放說:“我在QQ群上認識一群姐妹,她們也都失去了孩子,大家都愿意和你一起種樹,以后不管多難,我們都會陪著你。”
知道易解放資金不足,QQ群上的媽媽們紛紛出力,很快籌了數十萬元。不僅如此,她們還寫了一份聯名請愿書,尋找各個公益組織幫忙。在她們的感召下,全國各地無數個“媽媽團”加入進來。巴達爾也特意趕了過來,帶來了賣山杏所得的1萬元錢。他說,庫倫旗的牧民們都表示,只要易解放需要,他們都愿意出一份力,不能自己好了就不管別人。
有了大家的支持,1000畝梭梭很快種了下去。梭梭很矮,遠遠看去就像是漂在沙漠上一樣不堪一擊,可只要給它一點水分,它就能頑強地存活,并守護著一方土地,永生永世。
此后,媽媽們四處呼吁:多一棵樹就多一分希望,牧民們就少一次遷徙。在大家的宣傳下,成千上萬個家庭參與進來,他們認捐、捐款,提供免費勞動力……
2013年春,易解放又準備在內蒙古多倫縣種1000畝胡楊和松樹。資金缺口太大,走投無路之際易解放找到了浙江衛視的《中國夢想秀》欄目組,想用行動告訴所有人:百萬個母親,百萬棵樹;百萬個家庭,百萬個林。
當易解放站在夢想秀的舞臺上,說出自己的心愿時,現場所有的人都哭了。夢想大使說:“一位曾經事業有成的母親,用了10年時間去完成兒子的遺愿,光這還不夠,她散盡家財,逼得自己走投無路,只為了讓沙漠多些綠色,多些希望。她讓我們知道,堅持就能創造奇跡。而她所做的,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我、為你、為所有人,我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她,不幫助她?”頓時,全場的嘉賓都站了起來,用掌聲向易解放致敬,多家企業代表現場表達了捐款意愿。
如今,易解放仍跋涉在種樹的路上,不過和她最初決定種樹時完全不同的是,她有了一大批支持者,走在草原上,她能夠聽到風吹過之后樹葉沙沙的聲響,對她來說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