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馬戰役：大師的對決

被譽為“西方四大名將”之一的古迦太基統帥漢尼拔幾乎窮其一生與古羅馬對抗，在他數十年的軍旅生涯中，曾無數次擊敗聲勢顯赫的羅馬軍團。但在公元前202年的扎馬戰場上，他終于品嘗到了失敗。在這場發生在北非大地上的會戰中，勝利女神青睞的對象變成了漢尼拔的對手、一個同樣優秀的軍事天才大西庇阿。

漢尼拔縱橫古羅馬

地處亞平寧半島的古羅馬共和國和地處北非的迦太基，都是有著深厚積淀的文明古國，卻因對地中海的爭奪而陷入無休止的戰爭中。公元前264年到公元前241年的第一次布匿戰爭，以羅馬的勝利宣告結束，迦太基被迫接受了苛刻的和約。這顯然為下一場戰爭埋下了種子。“接受”和約后不久，迦太基王國開始厲兵秣馬，打算讓羅馬人也嘗嘗受屈辱的滋味。

公元前218年，第二次布匿戰爭爆發，迦太基軍隊同之前相比有了一個本質性的變化，那就是他們擁有了一位天才指揮官：年僅29歲的漢尼拔·巴卡。

漢尼拔制訂了宏大的戰略，直搗羅馬腹地。公元前218年10月，漢尼拔率部從伊比利亞半島出發，傳奇性地成功翻越阿爾卑斯山，從北面對羅馬發起突然而猛烈的攻擊。從那時起，漢尼拔的迦太基軍隊連戰皆捷，公元前218年的特雷比亞河戰役和公元前217年的特拉西米湖戰役都見證了這位迦太基名將的非凡才能。更令整個羅馬共和國椎心泣血的浩劫發生在公元前216 年的坎尼，約5萬～7萬羅馬人在此役中身亡或被俘，此戰不僅是古羅馬歷史上最慘痛的失敗，也是世界戰爭史上單日傷亡數字最高的戰役之一。

即便如此，迦太基離全面勝利還差得很遠。而且在坎尼戰役之后，羅馬人改變了以硬碰硬、針鋒相對的戰術，在昆塔斯·費比烏斯·馬克西姆斯的指導下，羅馬軍隊收縮固守，并且切斷或襲擾漢尼拔的補給線，在全國范圍內展開了一場堅壁清野的消耗戰。

在那之后，漢尼拔雖在意大利南部又打了一些勝仗，令更多的羅馬將領成為自己的手下敗將，卻因缺乏資源和援軍而始終無法達成向羅馬城進軍的夙愿。

大西庇阿的遠慮

此時，一顆將星正在羅馬冉冉升起，他就是普布利烏斯·科爾內利烏斯·西庇阿，史稱大西庇阿。西庇阿是坎尼慘敗的親歷者，他最近的功績是于公元前206年將漢尼拔的胞弟馬高所率的軍隊逐出伊比利亞，令羅馬從此牢牢控制該地。西庇阿在伊比利亞的勝利是第二次布匿戰爭中的一個重要節點，而這個勝利對他個人而言更是意義非凡，因為他的父親和舅父都是在那里戰敗身亡的。

雖然是敵人，但西庇阿視漢尼拔為自己的楷模，他極其仔細地學習漢尼拔的戰術，取其所長為己所用。而且同漢尼拔的主動出擊精神相一致，西庇阿也決心要遠征北非、直取迦太基腹地。

當然這并不容易，已經在數年拖延戰中取得不小成功的費比烏斯公開反對與迦太基軍隊直接交戰，至于西庇阿的遠征企圖，他更覺得是對羅馬共和國安全的威脅。打到北非去？“請不要忘記執政官馬爾庫斯·阿蒂利烏斯·雷古魯斯的悲劇啊”，他一再提醒羅馬公眾道。公元前255年的第一次布匿戰爭期間，這位雷古魯斯曾經登陸北非，最終卻兵敗成囚。

盡管遭到反對，但西庇阿憑借自己在伊比利亞戰事中所取得的巨大聲望，于公元前205年當選為羅馬兩位執政官之一。這樣一來，他便得以展開自己的戰略。

遠征迦太基

西庇阿很快就調集起遠征所需的兵力，其主體是第5和第6軍團。費比烏斯立即抓住機會，聲稱這兩個軍團曾在坎尼大敗，又怎能擔當大任？確實，這兩個軍團在坎尼戰役之后被認定喪失了榮譽，并被勒令留在西西里不得返回意大利本土。但西庇阿認為這一點恰恰能激

發他們的戰斗力，因為這兩個軍團里的老兵們都非常渴望贏回尊嚴。在西西里，西庇阿又征募了7000名志愿兵，進一步充實了軍隊實力。

而羅馬軍團并非西庇阿關心的唯一力量，在他看來，要想打敗迦太基，必須得到其鄰國努米底亞的合作，后者的精銳騎兵將能夠在戰場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投下了雙保險：同時籠絡西努米底亞國王西法克斯和東努米底亞王子馬西尼薩。

公元前204年，西庇阿揮動包括400艘運兵船和40艘戰艦的艦旗駛入地中海，正式展開對迦太基的遠征，隨同他的是25000名步兵和2500名騎兵。這年夏天，羅馬大軍順利在北非登陸，但是西庇阿很快接到一個壞消息：西法克斯國王與一位迦太基將軍的女兒陷入熱戀，轉瞬變成迦太基的同盟。所幸，馬西尼薩王子還是“自己人”。

在得知羅馬人登陸后，迦太基派出漢諾率領4000騎兵進擊，但他們遭到馬西尼薩的努比底亞騎兵襲擊，結果有3000余人被殺或被俘，死者中就包括漢諾本人。

在馬西尼薩的強援下，西庇阿站穩了腳跟，他隨后包圍了迦太基重鎮烏提卡。西庇阿圍攻此城40天不下，與迦太基將領哈斯德魯巴爾·吉斯科和西法克斯國王率領的聯合大軍進入對峙狀態。

或許是出于對己方實力的自信，哈斯德魯巴爾并不急于進攻，而是向西庇阿開出了幾項條件，要求羅馬人罷兵而去。知機的西庇阿“順從”地派出了和談使者，但這個使者的唯一任務是窺探敵軍營地的虛實。公元前203年初春，已經知己知彼的西庇阿突然在夜間實施火

攻，令迦太基和西努米底亞近4萬聯軍幾乎被全殲。

這年夏天，不甘失敗的哈斯德魯巴爾拼湊起25000步兵和3000騎兵再次戰斗，卻再次被西庇阿擊敗，他和西法克斯國王僅以身免。接下來，喪失了主要軍隊的西法克斯被馬西尼薩徹底打敗。至此，迦太基的重要盟邦加入了羅馬的陣營。

漢尼拔回來了

大軍被殲、盟邦淪喪的不利處境令迦太基元老院慌了神，他們開始尋求停戰。西庇阿立即開出了條件，包括迦太基軍隊從意大利和利古里亞撤軍、交出海軍、進獻賠償金等等，迦太基元老院對此照單全收。

在亞平寧的漢尼拔和馬高分別收到了讓他們即刻啟程歸國的詔書。對漢尼拔來說，這意味著他自公元前218年翻越阿爾卑斯山以來的15年征戰成果化為烏有，但他別無選擇，因為唯一能夠繼續攻打羅馬城的希望已經破滅了：他的胞弟馬高剛剛在波河河谷遭受了挫敗，

付出了5000余人陣亡的代價，已不可能與他合兵一處了。

兩支迦太基軍隊相繼踏上返程，漢尼拔于公元前202年春天在迦太基城以南80公里處的哈德魯梅圖姆登陸，他的弟弟馬高則因傷重死在了海路之上。而從登陸伊始，漢尼拔就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同羅馬軍隊對抗的狀態中：因為此前有一支遇到風暴的羅馬商船隊被迦太基軍艦洗劫，兩國之間達成的停戰協定已經因此做廢！

漢尼拔開始集合部隊，除了他的本部14000人馬外，馬高的12000名利古里亞和凱爾特人雇傭軍現在也歸他指揮，另外他還在當地征募到了14000名步兵和1000名騎兵。西法克斯的一名親族提切烏斯在公元前203年初秋帶著2000名騎兵加入漢尼拔的大軍，而這些人據說是“全努比底亞最好的騎兵”。

針尖對麥芒

在漢尼拔此前的征戰生涯中，一個重要的作戰特點就是發揮騎兵優勢包抄敵軍，但是這一次，騎兵的數量和質量優勢都不在他這一邊，但他已別無選擇。一場世界歷史上最具決定性意義的會戰即將在扎馬打響，而交手的兩位主帥漢尼拔和大西庇阿都是此前未嘗敗績的人物，兩個同等重量級的對手直接對抗，在戰爭史上也是并不多見的。

扎馬戰役的另一項傳奇之處在于，就在開戰前夜，兩位偉大的統帥還進行了一場直接會晤。對這場傳奇性的碰面，羅馬歷史學家弗洛魯斯這樣寫道：“兩位一向聞名的將軍，一個在意大利戰場屢次得勝，一個在西班牙戰績輝煌……他們長時間相對無言，一動不動，彼此流露出對對方的仰慕之情。由于沒有達成和平協議，軍號吹響了。”

公元前202年10月19日，迦太基軍隊率先在扎馬戰場布陣，他們面向西北擺下陣勢。漢尼拔帶到戰場上的步兵多達40000名，騎兵卻只有3000名；另外，他還擁有80頭戰

象，這是第二次布匿戰爭中出現過的最大規模的戰象兵團。

漢尼拔將這80頭戰象置于陣列的最前沿，他顯然期望這些龐然巨獸能夠沖垮羅馬人的方陣。在這幅極為壯觀的自然生物畫卷之后，是分成三列橫隊布陣的迦太基大軍，其中第一橫隊是馬高所部的12000名雇傭兵，第二橫隊是漢尼拔征募來的14000名新兵，第三橫隊是他從羅馬帶回來的14000名本部人馬，這相當于漢尼拔的老年近衛軍。數量有限的騎兵按照常規分別部署在本陣兩翼，其中1000名迦太基騎兵居右，2000名努比底亞騎兵居左。

羅馬大軍也很快開進到戰場，他們就面向東南布陣。西庇阿只有30000名步兵可用，騎兵卻達到6500人，這是他的一個重大優勢。西庇阿的本陣同樣布了三列橫隊，第一橫隊是青年兵，第二橫隊是壯年兵，第三橫隊是最可靠的老兵。拉伊琉斯帶著2500名羅馬騎兵位于左翼，馬西尼薩的4000名努米底亞騎兵位于右翼。

西庇阿的布陣雖然是羅馬軍團的傳統陣法，但他做出了有針對性的調整：他沒有采取那種各橫隊中的大隊彼此錯開站位的“棋盤陣”，而是將各橫隊中大隊的位置前后對齊，這樣就給對方發起沖鋒的戰象留出了可以穿陣而過的“通道”。

扎馬的結局

在震天動地的喧鬧中，漢尼拔投出他的全部戰象，率先打響了扎馬戰役。

曾經，羅馬人第一次在戰場上看到這種巨獸時是何等的恐懼，而現在，至少大西庇阿的部隊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在迦太基戰象跑起來以后，羅馬人便以自己的全部鼓號手盡可能地制造出噪音，同時，輕步兵擲出大量投槍。在這樣的雙重干擾下，有的戰象變得抓狂，四處亂跑，有的甚至沖向了本方陣營左翼的騎兵。

正對著迦太基左翼的是馬西尼薩，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趁戰象沖擊造成的混亂，他指揮著努比底亞騎兵全力發起沖鋒。這是一次努比底亞騎兵之間的“內戰”，雖然站在漢尼拔方隊的騎手號稱“全努比底亞最好”，但他們畢竟在數量上處于下風，而且剛受到了戰象的驚嚇，于是很快就被馬西尼薩的人逐離了戰場。

與此同時，羅馬左翼的拉伊琉斯也帶著他的2500名騎兵發起沖鋒，在一番沖突后同樣將迦太基右翼的騎兵沖垮。接著，拉伊琉斯和馬西尼薩便雙雙帶著自己的騎兵，向敵騎敗逃的方向全力追擊。

使用兩翼的優勢騎兵奪取戰場主動權本是漢尼拔的拿手好戲，現在這反過來成了西庇阿的戰術，后者確實從前者那里學到了很多。

步兵的交戰隨即展開。此時，大部分戰象順著西庇阿特意留出的方陣間的空隙“無害”地通過了。隨后，西庇阿向他的第一橫隊發出了進攻命令，羅馬青年兵們沖向了迦太基第一橫隊中的雇傭兵們。一番惡戰后，后者的隊形開始松動，凱爾特人和利古里亞人敗向第二橫

隊。為防止這些“野蠻人”沖亂自己的方陣，漢尼拔冷酷地下令第二橫隊投槍阻止他們的退卻。

但羅馬青年兵還是很快就沖進了迦太基第二橫隊，于是又一場殊死拼殺展開了。不久，西庇阿投入了他的第二橫隊壯年兵，他們的加入壓垮了迦太基人。就象賭徒不斷加注似的，漢尼拔接著投入了他的老年軍，而西庇阿同樣投入了他的老兵們。

這場戰役截至此前，都是羅馬人在步兵戰中占上風，但是在久經戰陣的迦太基老年軍加入戰斗后，形勢便立即發生了逆轉。迦太基老年軍直撲羅馬中軍，連西庇阿的老兵們也抵擋不住。更糟糕的是，西庇阿的兩路騎軍追擊敵人仍未歸來，如果這些騎兵再不出現，這場戰爭很可能是另外一種結局。

恰在那時，西庇阿最渴望看到的景象出現了：煙塵浮現在地平線上—他的兩路騎兵雙雙返回了。扎馬戰役的決定性時刻就此到來，羅馬和努比底亞騎兵沖擊迦太基軍的后方，漢尼拔腹背受敵，他的大軍隨后崩盤。

這場戰役以羅馬軍隊的大勝而告終，他們僅以2500人傷亡的微弱代價，就令迦太基人在戰場上遺尸20000具，另外還有同等數量的戰俘。漢尼拔只帶著少數近隨逃離戰場。

一直把漢尼拔當老師一樣學習的西庇阿，做到了這位迦太基統帥14年前在坎尼做到的事。因為這場大捷，西庇阿贏得了著名的“征服非洲者”的敬稱；因為這場大捷，迦太基不得不接受一份更為嚴厲的和平條約，從而宣告歷時17年之久的第二次布匿戰爭落幕。

扎馬戰役是常勝將軍漢尼拔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打敗。他確實是敗在了扎馬，但從另一層意義上看，他也不完全是失敗者，因為教會大西庇阿掌握制勝精髓的，正是漢尼拔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