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海上援越掃雷部隊紀實（上）

1972年春，在越南人民抗美救國戰爭取得節節勝利的關鍵階段，美國對越南發動了一場水雷戰。

5月8日，美國總統尼克松宣布：對越南北方沿海航道、港口實施大規模的水雷封鎖。5月9日，美軍開始將幾千枚水雷空投在北方各重要港口、航道、河口和東北群島的廣大海域。在進行大面積布放水雷的同時，加強對北方不間斷的轟炸、炮擊，形成空中、陸地、水面和海底立體的所謂“鐵筒式”的封鎖，以此來切斷越南北方對南方人民的支援，削弱南方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保住搖搖欲墜的阮文紹政權。越南人民立即開展了反水雷封鎖的斗爭。中國政府應越南民主共和國政府的請求，決定派出水雷調查隊和掃雷部隊，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越南戰場，全力支援越南人民的正義斗爭。

入越準備

5月10日上午，南海艦隊政委段德彰打電話向時任南海艦隊龍門水警區副政委的郭寶蘭交代了緊急任務——帶領部隊去越南幫助打撈美國水雷，出國人員的編組等注意事項。21時30分，郭寶蘭同艦隊調來的同志一起，緊急趕到廣西東興縣待命。

部隊在東興組成了34人的水雷調查工作隊，張壽瀛任隊長，郭寶蘭任政治委員。下設潛水組、技術組、掃雷組和兩名翻譯。工作隊緊張準備了17天，研究了許多方案。5月27日，中央傳達了毛澤東主席“同意入越”的批示。周恩來總理對中國水雷調查工作隊的任務做了具體指示：

“一、摸雷。就是要把敵人布的水雷，想法摸它幾個，分析是什么性質的，以便進行破雷；二、破雷。根據敵人布放的水雷性能，想辦法掃除；三、避雷。繼續進行偵察，研究怎樣避開。”

中國水雷調查隊入越后，受到越南同志真誠、熱情的歡迎。越南海軍副司令黃永泰致歡迎辭：“正是在越南人民處在困難境地時，中國同志來到了，所以感到特別高興！”

入越當天下午，越南海軍司令阮伯發、政委黃茶趕到中國水雷調查隊駐地，會見隊領導并舉行會談。我駐越使館張秀山武官也趕來參加。晚上，越方還舉行宴會招待部隊代表。后來，凡遇到重大問題，越南海軍主要領導都直接出面同部隊領導商談。越南人民軍副總參謀長馮世才曾多次會見部隊領導和其他干部。

入越第二天，越南海軍參謀部副參謀長阮作，率海軍機關有關部門領導和技術干部，連續3天給部隊介紹美國海軍布雷情況和越南人民反水雷斗爭情況，還派人把已撈到的兩枚美國MK-52和MK-42水雷的研究和分析結果給部隊做了介紹。

越南已經明確了這兩種水雷的性能，但美國海軍在北方究竟布放了多少顆水雷，當時還不清楚。據越南得知，美國海軍擁有眾多性能的水雷：磁性感應水雷、音響水雷、水壓水雷、錨雷、電腦水雷等，但他們在越南使用了哪幾種，眾說紛紜。弄清美海軍所布水雷情況，成為部隊和越南當時最大的困難。

越南的作戰環境，與國內大相徑庭。在國內，可以從敵人內部搞情報，依靠上級通報敵情，也可“抓舌頭”?，F在，只能用摸雷的方法來查明敵人水雷情況。而潛到海底摸雷，并且要摸各種水雷，仿佛大海撈針。在這種情況下，水雷調查隊只有兩種方法可供選擇：

第一，針對越南已查明的兩種磁性感應水雷的性能制定掃雷方案，盡快投入掃雷作戰。這樣做見效快，也符合越南方面的意愿，但因不知全部雷情，如遇上不明性能的水雷，風險很大；

第二，迅速投入摸雷，爭取盡快多摸幾個水雷，以查明當面雷情，再制定全面破雷計劃。這樣做比較穩妥，但時間較長，不能解決越南燃眉之急。

調查隊全體成員經過一天一夜的討論，確定按第一種方法辦。急越南軍民之所急，寧肯冒最大危險，先擬出掃除兩種水雷的方案，在實戰中發現不明性能的水雷再想辦法破除。但用什么方法破除航道上的水雷，是炸還是掃，成了大家爭論的焦點：

“炸”，就是用足夠數量和密度的深水炸彈，派高速艇在航道上按要求投放，以炸毀或引爆各種水雷。這在當時也叫“以毒攻毒”戰法；

“掃”，就是用國內已有的幾種掃雷艦艇，針對美軍兩種水雷的性能，按步就班，逐個掃除。這也可叫“步步為營”戰法。

兩種意見，各有利弊，但多數同志主張以“掃”為上，也有同志積極主張“炸”，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盡快打通航道。

首次出征，士氣大挫

在南海艦隊匯報會上，討論并決定了援越掃雷部隊的編組、體制和干部任命等。艦隊根據上級意圖，將原水雷調查工作隊改為援越掃雷工作隊，執行師級權限，張壽瀛任隊長，郭寶蘭任政委?，F有的5條掃雷艇編一個大隊，對外稱掃雷艇隊，歐略任隊長，劉維仁任政委。各艇舷號分別為01、02、03、04、05，受掃雷艇隊管轄。掃雷工作隊和掃雷艇隊分別建立黨委，政委為書記，隊長為副書記。各艇設黨支部。

7月底，我掃雷艇隊第一批5條艇，通過隱蔽航道，由越艇引航，先后到達海防港外，在我“紅旗”158號、159號兩艘貨輪附近停泊。

越南人民軍副總參謀長馮世才會見我掃雷隊艇以上干部，部署了掃雷作戰總任務。8月2日，張壽瀛隊長和郭寶蘭政委參加了越南海軍參謀長阮養召開的作戰會議，劃定了中、越雙方各自的掃雷作戰區段，要求中方盡快展開掃雷作戰?？紤]到我掃雷艇隊緊急集中，缺乏必要訓練和實戰經驗，越方同意我方安排幾天時間做好戰前訓練和各項準備，并熟悉海區情況。

8月4日，我各艇開始訓練，在17號標以里試掃中，連續3次出了較大的事故，拉斷3副掃雷電纜，挫傷了士氣。情況報到國內，周總理批評海軍戰備訓練不扎實，指出在援越掃雷中有兩個脫節：干部與任務脫節，操作與技術脫節。張壽瀛隊長和郭寶蘭政委意識到了自己肩負的責任，他們冷靜細致地分析了事故的主客觀原因，領導干部主動承擔責任，心平氣和地座談討論，啟發大家出主意想辦法，如何才能完成兩國兩軍交給的光榮使命。經過一周的整頓，大家提高了認識，振作了精神，統一了思想，在我國“紅旗”貨輪的大力支持下，修復了掃雷電纜，維修了其他裝備器材，完善了正式投入掃雷作戰的條件。

再次出征，屢獲戰功

“紅旗”158號、159號輪，是廣東省海運局的兩艘貨輪。我入越部隊停靠“紅旗”貨輪，既為越南減少許多繁重的防空、技術保障等負擔，也為我掃雷部隊找到了可靠的“母艦”，使我部隊有了依托。

部隊停靠后，受到“紅旗”輪船長、政委和全體海員的熱情歡迎和全力以赴的支持。船上為掃雷部隊水上指揮所提供了房間和其他工作條件，掃雷艇繁重的維修任務，凡艇上自己不能解決的，幾乎都壓在了兩艘“紅旗”輪肩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紅旗”輪上的干部和海員實際上已成為掃雷部隊的戰勤人員，他們在打破美軍水雷封鎖中都做出了貢獻。

8月12日19時，我05艇奉掃雷工作隊命令出航，首戰楠潮口。05艇是我國艦艇研究院自行研制的312型遙控掃雷艇中較好的一艘，航速較高。但當時對付的是低靈敏度的MK-52水雷。針對滾雷的性能，要掃除或引爆它，必須把艇的航速減到2.5～4節。如果艇的航速太高，就可能觸雷自傷。如何降低掃雷艇的航速？艇上的同志苦思冥想，提出過幾個減速方案，都沒有成功。新戰士劉一平從橡皮艇艉機受到啟發，建議用30馬力的艇艉機代替主機作動力來減速。30馬力汽油機推動40噸掃雷艇行嗎？經過緊張的準備和試驗，掃雷艇的實際航速減到了實戰的要求。

05艇進入雷區后，艇長田銘及全艇指戰員，包括隨艇出海的掃雷工作隊技術組干部朱重濱、掃雷專家劉治平、掃雷艇隊副政委農務珍，都按分工緊張地工作著。岸上指揮人員在夕陽照耀下，目不轉睛地觀察05艇的動向。不久，05艇波型儀突然出現故障，電流急劇下

降，戰艇隨時有可能觸雷。劉治平清楚05艇的危險處境，建議立即按照預案開主機高速返航。艇上指揮員農務珍同意返航，并向岸上指揮員報告。在05艇急速轉向的過程中，1枚水雷在艇的左后方約20多米處爆炸。高大的水柱騰空而起，像一座冰峰卷著泥沙，幾乎要把小艇吞掉。聽到“1枚MK-52水雷引爆，人艇安全”報告時，在場的中越兩國人員歡呼雀躍，共慶05艇首戰告捷。05艇返航匯報故障情況后，部隊官兵們在高興中又產生了幾分憂慮：我們這個發育不全的“嬌兒”—05艇，在這樣的水雷大戰中，能不能戰勝當前強大的敵人？

第二天，越南412艇出戰，近航引爆1枚MK-52水雷，主機受損，在返航途中以其剩磁又觸爆了l枚水雷，致使戰艇炸毀，5名艇員全部重傷入院。412艇觸雷原因，越方認為極大可能有其他型種的水雷爆炸，但中方技術人員研究后認為是波型使用不當所致，一時難以統一意見。

412艇事件對我掃雷部隊震動很大。掃雷部隊領導組織各艇分析了412艇觸雷原因，重申掃雷戰術、技術各項規定，要求大家嚴格履行各種規章制度。

8月14日，我02艇出海掃爆l枚MK-52水雷，人艇安全。隨后，04艇、05艇、02艇都連續掃爆了MK-52水雷。中國掃雷隊幾天共掃爆5枚水雷，士氣大振。我們每掃爆1枚水雷都得到越方通令嘉獎。

在另一條戰線上，我潛水分隊日夜苦戰，希望能夠盡快摸到幾枚美國其他型水雷。分隊先在越方劃定的楠潮口東側深水區摸索，經過近兩個月的努力，未獲戰果，后來轉戰淺水區和沙灘，終于在8月下旬摸到1枚MK-52水雷，因打撈不慎爆炸。

過了十幾天，潛水分隊摸到第2枚MK-52水雷，由于前一次的教訓，這次進行了周密的準備，結果打撈成功。后由在掃雷工作隊技術組工作的艦艇研究院十所水雷專家李榮紫同一名越南戰友，一起解剖了這枚水雷，并獲得成功。

面對威脅，毫不妥協

中國掃雷部隊取得節節勝利，觸動了美國人。自我艇隊入越起，美軍飛機像嗅到什么氣味，不斷在我停泊點和航道上空穿行，在我黃州指揮所上空盤旋。8月27日上午11時許，美軍悍然轟炸我黃州指揮所，炸死炸傷當地群眾和越南部隊40多人，我部隊人員得以幸免。期間，美軍飛機不斷近岸轟炸、布雷和炮擊，航母編隊逼近北方沿海游弋，形勢十分嚴峻。越南對掃雷作戰采取暫時收縮戰術，提出讓我艇只輪流回國改裝。張壽瀛隊長率02、03兩艇回國，其余留守部隊堅守陣地，積極掃雷。

9月2日，我駐越使館武官處傳達了我總參謀部發給掃雷工作隊的指示： 美軍已經發現中國掃雷艇活動情況，揚言要炸沉中國掃雷艇。要求部隊加強備戰和防空，隨時準備抗擊美軍來自空中和海上的挑釁。

總參謀部的指示，給掃雷指戰員很大鼓舞和勇氣。部隊召集干部認真討論，研究執行措施。他們認為，中國的艇只雖小，對空、對海作戰能力不強，但不能在強敵面前示弱。只要發揮我軍小而靈活的優勢，積極開展打雷進攻戰，是可以回擊美軍的瘋狂挑釁的。部隊做了大膽的計劃—讓05艇打出去，就是深入到雙行標—20號標至0號標去打雷。這一段雷區，原分工越南負責，自412艇觸雷后，無兵力在這里掃雷?，F在決心打開這段“禁區”。我方計劃獲得了越南海軍司令部的支持。

我05艇隨即于夜里隱蔽出航，04艇救應。根據越南通報，當夜有5艘美軍驅逐艦在涂山外活動，敵機不斷在航道上空飛行。我05艇孤軍深入，通電掃雷。河內時間20時引爆1枚水雷，到22時05分，像連珠炮一樣，連續引爆8枚水雷，其中MK-52水雷3枚。聽到第l枚水雷爆炸，郭寶蘭拿起高倍望遠鏡向航道望去。這時天上一片灰白，水天難分，雙行標少數幾個浮標有燈，發出微弱的紅光和綠光。我0 5艇矮小的船舷時隱時現。水雷爆炸，先看到巨大的水柱升天，隨之傳來悶雷般的響聲。在場的中越戰友無不歡欣鼓舞，忘卻了敵機不斷凌空的危險。

10月18日，越南海軍阮伯發司令與我部隊會面，商談下一步作戰行動。他希望集中中越雙方現有兵力，對海防航道進行突擊掃雷，盡快開通楠潮口-龍州島的航道，并相繼開通龍州-蘭下灣、龍州-鴻基的航道。當天晚上開始行動，兩周時間完成任務。我部隊分析了航道安全情況和可能發生的問題。至于0號標外的航道，只說有水雷，因距離遙遠，觀察精度受到影響。但表示當前開通航道是大局，風險再大，也要迎著上。

當時，對我部隊來說，突出的問題是兵力不足，張壽瀛隊長回國改裝艇只，05艇是江河海灣掃雷艇，又是汽油機作動力，外海風大浪高不能出戰；兩條環圈艇在有MK-52的雷區處境危險。怎么辦？據技術人員測算，05艇開主機，高速掃MK-52水雷，多數能在艇后20米處爆炸，雖未駛出殺傷半徑，尚可勉強作戰。但有百分之幾的水雷將在艇后5米左右爆炸，危險確實很大。經過慎重考慮，郭寶蘭政委決定05艇啟動主機，高速掃雷，自己上01指揮艇，04艇救應，并發動群眾設想了許多困難，制定了各項預案和應急措施。

10月20日夜，中越聯合編隊出0號標外。寬闊的海面，在下弦月照耀下泛起了浪花，風力3～4級。郭寶蘭政委指揮05艇通電掃雷。05艇像出水的蛟龍，在01指揮艇前面千米處呈S型高速沖刺。05艇5型掃雷戰術，是在一個掃雷帶中，對航道上的水雷實施兩次攻擊。01指揮艇上的戰友們目睹05艇集體的智慧和勇氣，無不點頭稱贊。05艇拖著長長的白色“尾巴”，越跑越遠，還未到達龍洲島，不料主機突然發生故障，只好由越艇拖帶。01艇沿著越艇航跡，謹慎地繞過神秘的龍州島返回基地。航道打通了，0號標至龍州島的航道上，沒有發現水雷。這一行動表明，海防航道實際上已經具備了通航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