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阿拉曼戰爭

發生在1942年10月的阿拉曼之戰，不但是北非戰局的轉折點，如英國首相邱吉爾所言，更是一個“命運的轉折點”。他以高度凝練的語句概括這次戰役的戲劇性，“在阿拉曼戰爭之前我們屢戰屢敗，在阿拉曼戰爭之后我們戰無不勝”。

不過，很少有人注意到，在這場轉折之戰發生之前的數個月，同樣是在阿拉曼，同樣是英聯邦軍隊對德意軸心國軍隊，還發生過另一場意義重大的交戰。

一副爛攤子

當然，和10月的阿拉曼之戰相比，發生在同年7月的阿拉曼之戰在戰史上的知名度要小得多，我們不妨將其稱為“第一次阿拉曼戰爭”。第一次阿拉曼戰爭源頭，得從英軍在加扎拉戰役的敗退說起。

1942年6月，“沙漠之狐”隆美爾率領他的非洲軍以及意大利軍隊以少敵眾，不僅在加扎拉一舉擊潰英聯邦第8集團軍，還征服了他在1941年未能拿下的重要港城托卜魯克。這樣的勝利令隆美爾被立即擢升為德國陸軍元帥，達到其戎馬生涯的輝煌高峰。而對于被他擊敗的英軍來說，托卜魯克的失陷是令邱吉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感痛心”的幾個事件之一。

英第8集團軍一路向東奔北而去，一直往埃及境內敗退，直到退入埃及境內約160公里深的馬特魯港才勉強停下來。本來，按照既定計劃，第8集團軍司令里奇中將應該在埃及邊境做一番抵抗，但是里奇聲稱手里沒有足夠的裝甲預備隊，單憑步兵是無法實施邊境防御的。

在這種緊迫情勢下，在開羅的中東英軍總司令勞德·約翰·艾爾·奧欽萊克爵士再也坐不住了，這位58歲的將軍在6月25日飛抵前線，去做他認為必須要做的事，那就是將里奇就地免職。至于第8集團軍的指揮權，奧欽萊克決定先由自己統一接手。

在這個時候接過第8集團軍的指揮權，去對抗似乎是戰無不勝的“沙漠之狐”，顯而易見不是什么好差事。在過去一個月的劇烈消耗中，第8集團軍減員達5萬人之多，士氣低落、物資不足，而且英聯邦內的英國、新西蘭、印度、南非部隊間的信任度也大打折扣……

“沙漠之狐”的雄圖

不過，勝利者那邊也有他們自己的困擾。隆美爾的非洲軍這時士氣高昂，隆美爾本人也大有一鼓作氣直搗黃龍的氣概，但是軸心國的大戰略，并不允許他這樣做。

按照德意兩國在地中海和中東的總體布局，軸心國軍隊在加扎拉戰役完成擊垮里奇部和奪取托卜魯克的目標后，地面行動就應該停止于埃及邊境線附近，之后整個戰略重心將由北非轉向地中海，德意將全力奪取馬耳它島。控制地中海中部和東部后，隆美爾才可以繼續向開羅和蘇伊士運河進軍。

這時候的軸心國軍隊雖說是新勝之師，但和新敗的英軍相比，絕對實力并無數量上的優勢。德意軍號稱總兵力9.6萬人，但實際在戰爭一線的還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而且絕大多數是素質一般的意大利步兵。

但是，隆美爾這位新晉陸軍元帥覺得此時正是乘勝追擊一舉攻下埃及的最好時候。而當有人提醒他己方的后勤補給線已經拉得太長時，他指出，剛剛攻克的托卜魯克就是一座巨大的倉庫，那里的汽油和給養是足夠非洲軍用的。接著，隆美爾便徑直向柏林提出立即向埃及進軍的請求。希特勒當即準其所請，而將馬耳它攻略延后。

兵臨馬特魯港

在6月25日舉行的英軍戰地會議上，奧欽萊克決心在馬特魯港盡力打一仗。這個決定一度引發了爭議。但最終拍板的是奧欽萊克，他指出第8集團軍別無更好的選擇，必須就地固守。其實，這位老將另有打算：如果能守住馬特魯港自然最好；如果守不住，那就全軍退往東面約190公里的另一處地帶設防，那里就是阿拉曼。

和當面之敵相比，盡管是處在不停的退卻中，但第8集團軍的實力其實更強一些。加上緊急調入的增援部隊，奧欽萊克理論上可用的兵力已經接近15萬人。至于沙漠戰的主要裝備坦克，英軍在馬特魯港外圍陣地上至少有170 輛可用，其中150輛屬于戰斗力尚稱完整的第1裝甲師，包括50輛剛剛運抵的美制“格蘭特”式中型坦克。

當然，從各部隊的番號就不難看出，英聯邦士兵的來源復雜，語言、武器和訓練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這是一個不利因素。

不管怎樣，奧欽萊克的決定還算及時，因為在26日夜里，隆美爾就發動了進攻。他一次性投入全部主要部隊，計劃先從英軍兩個軍之間的缺口突入，然后兵分兩路，非洲軍主力向南包抄以包圍英第13軍，第90輕裝師向北切斷馬特魯港附近的濱海公路以斷英第10軍的退路。

到27日白天，馬特魯港周邊的戰斗發展成多個地段的混戰，英軍各部已不可能有機會協同阻敵，只得大體按照收到的命令各自為戰，軸心國軍隊的展開則基本上貫徹了隆美爾的意圖。由戈特將軍指揮的英第13軍在27～28日夜間且戰且退，所幸未遭受太大損失。接到報告的奧欽萊克迅速改采第二方案，下令各部向東退往阿拉曼。

英第10軍在27日晚19點30分到次日凌晨4點30分之間，同集團軍司令部失去聯系，直到4點30分過后才接到奧欽萊克的撤退命令。至28日21點，該軍各部才得以在散成旅級規模后突圍而走，損失慘重。

在阿拉曼布防

隨著第8集團軍各部的退卻，德國非洲軍的前鋒在29日抵達一處名叫富卡的地方，該地距離阿拉曼只有90余公里遠。看起來，無論是奧欽萊克的臨陣換將，還是新補充的美制坦克和印度士兵，都無法改變英軍繼續敗退的頹勢，但是北非的戰事很快就將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奧欽萊克決心在阿拉曼固守而不再退卻。阿拉曼這個地方，除卻建有一座火車站，并無其他特別重要的戰略地位。在該地南面16公里處分布著魯威薩山脊，其實是一大片亂石高地，不過那里是俯瞰周邊沙漠的絕佳制高點。繼續往南32公里是卡塔拉低地，在低地以南便是一望無垠的撒哈拉大沙漠。

英軍選定的防區正面總長60公里，北起阿拉曼的濱海地帶，南止于卡塔拉低地。隆美爾要想從這里經過，只能對這片防區做正面沖擊，因為若他使用慣常的“右肘彎擊”戰術，就只有一頭扎進可怕的撒哈拉大沙漠了。

在這里，奧欽萊克投入了諾里中將的第30軍和尚保存相當實力的第13軍。這些部隊很快就構筑了三個彼此相鄰的防御體系，各占據約20公里的防御正面，防區由戰壕、明暗火力點、反坦克炮陣地、地雷場和鐵絲網構成，英國人稱之為“箱體”。最北面的“箱體”是兵力配備最強的第1南非師負責駐守；第二“箱體”的中心位于第一“箱體”南面的戴爾埃爾謝因，守軍是第18印度步兵旅；第三“箱體”在最南端，以低地邊緣的巴貝爾卡塔拉為中心，駐有第6新西蘭旅和第9印度旅等部。第1和第7裝甲師，作為預備隊控制后方。

奧欽萊克將自己的指揮部定在阿拉曼東面約24公里的地方，就北非英軍的標準而言，這是一個足夠近的距離。就奧欽萊克掌握的情況來看，部隊能打成什么樣他毫無把握，最完整的兵力要算皮埃納爾少將的第1南非師的3000名摩托化步兵了，新西蘭部隊的戰斗狀態也不錯，印度部隊的兵員配備則已遭到嚴重削弱。至于坦克，第1裝甲師這時60輛可用，第7裝甲師繼續維持摩托化旅的水平。

敵人的不斷進逼，加上己方部隊看起來并無希望的抵抗，令作為英帝國中東大本營的開羅陷入一片慌亂之中。那一天，城市里各個部門都在忙著燒毀檔案，街道和房屋間飄散著大量紙灰，后來這一天被稱作“灰燼中的星期三”。

同樣的情緒在部分守軍將士中也存在著。但是奧欽萊克倒覺得敵進我退也許并不全是壞事，至少隆美爾的補給線會越拉越長，而英軍離補給站又近了一步。在這種信心的支持下，他又發布了一道嚴令：所有炮兵必須集中使用，坦克必須在己方炮火的有效射程之內作戰。

“動彈不得”

6月30日下午，隆美爾進抵阿拉曼外圍地區。這時他的部隊實際上已達強弩之末，全軍歷經數周苦戰未經休整，第90輕裝師和幾個意大利裝甲師已達補給極限，而全部可用的坦克只有55輛。但“沙漠之狐”覺得自己別無選擇，一旦給英國人以喘息時間，他們馬上就會強化防線甚至采取反攻，“英國的軍官和士兵們為此受過良好的訓練”。

在草草偵察了戰場形勢后，隆美爾立即下達進攻命令。行動時間定在7月1日的凌晨3點。

當行動時間到來時，只有第90輕裝師如約發起了進攻。但是，該部在推進了15公里后，被猛烈的炮火阻止，這些密集火力來自堅守中的英第1南非師。至于非洲軍的兩個師，則吃到戰前偵察不力的苦頭，他們不知道在自己前進道路上的戴爾埃爾謝因設有一個“箱體”，沙暴和英國飛機的空襲也影響了其集結，結果直到1日上午9點，第15裝甲師才對守在“箱體”內的英第18印度旅采取行動。

在得知第90輕裝師推進受阻后，隆美爾立即和他的參謀長拜爾萊因趕去前線看個究竟。結果，英軍的炮火從北、東、南三個方向同時襲來。隆美爾在當天的日記里寫道：“整整兩小時，我和拜爾萊因不得不趴在開闊地上，動彈不得。”第一次阿拉曼戰爭第一天戰爭結束時，非洲軍只剩下37輛坦克可用。

最后一根稻草

第一天的戰斗完全沒有達成目的，英國空軍在晚上又持續打擊軸心國軍隊的補給線。不過這些并未動搖隆美爾的決心，他要求各部在7月2日白天繼續進攻。

這天的開局仍是第90輕裝師先采取行動，可他們和前一天一樣被南非師的炮火所阻。上午10點，隆美爾改變計劃，下令非洲軍轉道向北投入第90輕裝師的方向，至少先切斷阿拉曼的海岸公路。

與此同時，奧欽萊克覺得或許到該反擊的時候了，便將預備隊中的第1裝甲師派上戰場，該部隨即同非洲軍展開了一連串混戰。英國坦克的突然到場打亂了德國人切斷海岸公路的計劃，在魯威薩山脊附近，英德裝甲部隊的近距離肉搏直到黃昏才告一段落，此時隆美爾只剩26輛坦克可用。

新西蘭部隊果斷穿插，大膽襲擊掩護非洲軍側翼的阿里埃蒂師，

結果抓了350名俘虜、繳獲了44門大炮，包括11門寶貴的88毫米高平兩用炮。到這天日落時，情況已經很清楚，軸心國軍隊已不可能在阿拉曼取得什么突破了。

當晚，隆美爾在向最高統帥部的報告中稱，三個德國師的實力已降到各1200～1500人的水平，阿里埃蒂師只有5輛坦克和2門火炮可用，“意大利人再也無力承擔交給他們的任何任務了”。22點56分，隆美爾叫停了攻勢，改令各部就地固守。

漫長戰斗告一段落

隆美爾在3日晚上做出的轉守決定，成為第一次阿拉曼戰爭轉折點。從第二天開始，奧欽萊克就轉而采取主動，他要求集中火炮和坦克投入對敵人的反擊，“盡一切可能攻擊敵人，無休無眠地追擊他們”。

于是，這場阿拉曼戰爭便曠日持久地繼續進行，灼熱的沙地、烤人的驕陽、無休無止的炮擊構成重復單調的戰場畫面，身處其中的交戰雙方自然是吃盡了苦頭。在4日當天的戰斗中，只有15輛坦克可用的德第15裝甲師在“斯圖卡”俯沖轟炸機和88毫米炮的幫助下，在英第1裝甲師的強攻下勉強穩定住戰線。

當戰斗進行到7月中旬時，意大利軍隊幾乎已完全垮掉，有的師被摧毀，有的師遭重創，許多人成了俘虜，剩下的則沒了斗志。自7月1日的戰斗打響以來，“沙漠之狐”的步兵已經縮水三分之二，火炮縮水三分之一，反坦克炮縮水一半。至于坦克，經過戰地搶修和少量增

補，在21日共有42輛可用。相比之下，奧欽萊克手里的第1裝甲師不僅恢復到173輛的規模，而且剛抵達戰場的第23裝甲旅又帶來了150輛坦克。

在坦克和兵員數量都數倍于敵的情況下，奧欽萊克于21日發動大規模強攻。但第23旅這支部隊剛剛經歷從英國本土坐輪船到蘇伊士的漫長旅程，戰場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太過陌生。結果，當這個裝甲旅于當天清晨8點在無線電靜默中全力沖鋒后，很快就演化成英軍戰史上的另一場悲劇，甚至有人將其同克里米亞戰爭期間臭名昭著的“輕騎兵沖鋒”相提并論。

31日，奧欽萊克下令各部就地據守，第一次阿拉曼戰爭到此結束。接下來，交戰雙方都大量埋設地雷，令阿拉曼地區的地下充滿殺機。后來，這片大雷場以“魔鬼花園”而聞名。

第一次阿拉曼戰爭令英聯邦軍損失1.3萬余人，軸心國軍隊的傷亡估計在1萬人左右。這場戰役的意義在于阻斷了隆美爾的連勝勢頭，令他不得不在埃及邊緣停步，也間接導致他在10月的阿拉曼戰役中的失敗。奧欽萊克雖然阻止了隆美爾，但畢竟沒能打敗他。8月初，邱吉爾做出了將奧欽萊克替換掉的決定。奧欽萊克再也沒有機會打敗隆美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