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中國當代著名的作家,在文壇默默耕耘三十多年,聞名遐邇;她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一段舊事娓娓道來,似乎它們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就在喧囂、多元又不失精致的上海這個城市中。王安憶憑著韌性和努力,用細膩的筆觸、樸素的真誠、執著于細節、寬容中的愛與放棄的獨特的筆法,在文壇撐起了一片晴空,越走路越寬。
(編 者)
王安憶,祖籍福建同安。中國當代著名作家。1998年獲得首屆當代中國女性創作獎,2001年榮獲馬來西亞《星洲日報》“最杰出的華文作家”稱號,2011年獲布克國際文學獎提名。2013年獲得法國文化部頒發的“法國文化藝術功勞勛章騎士獎”。
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黃河故道人》《長恨歌》《上種紅菱下種藕》《遍地梟雄》等;中短篇小說集《流逝》《尾聲》《小鮑莊》等;散文《蒲公英》《獨語》《窗外與窗里》《漂泊的語言》等;文論集《空間在時間里流淌》《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波特哈根海岸》等;兒童文學作品集《黑黑白白》等?!段覀兗业哪凶訚h》一文入選蘇教版七年級語文下冊。小說《小鮑莊》被視為尋根派代表作;《長恨歌》獲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2012年小說《天香》獲得華語世界文學大獎“紅樓夢文學獎”,其文學作品在海內外產生了廣泛影響。
王安憶被視為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起盛行于中國文壇的“知青文學”“尋根文學”的代表性作家。她的文學作品摒棄現實功利性雜質,將人置于廣袤的時空背景中,在人類意義層面展示人的價值內涵,使價值求索具有了終極追尋的意蘊。她注重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經歷與情感,深度挖掘生活。在藝術表現上,她的早期小說多傾向于感情抒發,近期創作則趨于冷靜和細致。我們從她的作品里可以感受到一種寬厚的愛,一種直抵人心的溫暖。
懷念蕭軍先生
蕭軍先生在我輩心目中,是一個傳奇式人物。尚沒見他的時候,腦海里總是印著兩幅情景:一是在一個北方的大雨滂沱的天氣里,他撐了一柄不知為什么被我想象成非常巨大的雨傘,卷起褲腳管,粗壯的小腿蹚著齊膝的大水,去一個小小的被困的旅店里,將我熱愛的女作家蕭紅拯救了出來。二是在魯迅先生的靈堂,忽然闖進雄獅般的一條關東大漢,嗵地在先生遺體前跪下,扶靈放聲大哭。那情景于我們像是遙遠的故事,那是一個令人醉心的時代:上海的石庫門內深深的天井和新式里弄房子狹小的亭子間里,常常有一個激情滿懷卻身無分文的年輕人,寫作著意味深長卻平自如話的檄文,將一整個中國沉重的命運,負上他們因結核菌而羸弱單薄的肩背。
而我從來沒有期待過,要去見一見蕭軍先生。那一年大約是夏天的時候,有一次去媽媽家,見她從外邊回來,問她去了哪里,她說去看蕭軍先生。蕭軍先生住在虹口區山陰路他的老朋友家中,住房條件也不頂好,可蕭軍先生擠在那里,過得很得意的樣子,不愿搬出來。當時我感覺到他住在與魯迅故居大陸新村同一條山陰路的地方,很有歷史意義,具有一種“五四”的味道。后來就到了這一年的冬天。記得是1986年的最后一日,也就是除夕的晚上,中國作家協會在北京飯店舉行新年晚宴,我坐在桌邊,忽有一個年輕的男孩走過來同我說話,具體說什么,至今已記不清了。大約是問我想不想看蕭軍,我說想,于是他就帶了我走到大廳那一頭的小廳內,里面果然坐了蕭軍先生,還有駱賓基老師。后來我才知道這男孩是蕭軍先生的孫子。名叫蕭大忠。蕭軍先生是敦敦實實面色十分紅潤的一個老人,坐在那里往一大摞首日封上簽字,我趁機也將手里的一把首日封遞給他,他很認真也很快速地一個一個簽,總是在笑,與我說著一些閑話。如同所有的公公和晚輩一樣,說著那種很隨便很尋常很沒要緊,很沒有“五四”味道的話。因此說了些什么,日后也都記不得了,只記得我問他現在還寫什么的時候,他聲如洪鐘地說道:“我才不寫呢,我為什么要受那個罪,散散步睡睡覺多舒服,我不寫?!比缓髣t說:“你們寫,你們寫?!蔽矣X得特別開心,就笑了又笑,他便又嘿嘿地笑,瞇得很小很彎的眼睛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又說:“我受那個罪干嗎?你們寫,你們寫?!庇行鹤鲃〉恼{皮似的,好像將一份很重的負擔巧妙地不動聲色地推卸給了我們。我們七扯八拉了一會兒,又拍了照。昨日還將照片取出來仔細地看了:他很結實地坐在椅子里,腰板很直,扎在了那里似的,頭上戴了一頂凡老公公們都戴的小帽,很開心也很調皮地笑著。那時和以后,我都不曾想到,他會那么快地離開我們。這時候,想起蕭軍先生,就常常和“我們”聯系在一起了,他無疑就是我們中的一員,盡管他確實來自那一個遙遠的不同尋常的時代。
那照片是事過一年之后,蕭大忠寄來的。過了一些日子我才給蕭大忠回信說,照片收到,請向他爺爺致敬并問好,我有些書想請他爺爺指教,過些日子就寄去,然后我又在信中說了我對蕭紅的崇拜。給蕭軍先生寄書的事情,我時而想起,時而忘記,忘記時沒事人一般,想起時又一拖再拖。這期間,經常聽到蕭軍先生的消息,一會兒說他率領了浩浩蕩蕩一隊人馬去了香港、澳門,就想著老公公威風凜凜的樣子;一會兒卻說他生了癌癥,則想起許許多多庸醫誤診的傳說。其間還收到蕭大忠寄來的先生送我的書——《魯迅給蕭軍蕭紅信簡注釋錄》,想到答應先生的書至今沒有寄出,便很慚愧,慚愧了一陣子,又拖了下來,總是說:“明天寄?!钡搅嗣魈?,又說:“明天寄。”直到那一個江南黃梅雨季的晚上,電視新聞播出了蕭軍先生長辭的消息。
我想著,從去年五月發現病癥至今,已是一年的時間,一個八十歲的老人與癌癥作了長達一年的斗爭,也算是沒有白饒了那病,只是不曉得這一年老人是怎么度過的,吃了哪些苦處。再想著,那八十年的一生,幾乎從頭至尾走過了風云突變的二十世紀,并且總是努力地走到了一個中國知識分子可能走到的前列,為我們做出了榜樣。蕭軍先生是沒有什么遺憾了,可是我們呢?我先前答應的書至今沒有寄到先生手里,從此也再不能寄到先生手里,這于已故的先生是沒有所謂的事情,可是于我,卻再無可挽回地不光彩地失信了。我給蕭大忠拍了電報表示悼念,心想這于事又有何補,不過求得心情的安寧罷了。很快就收到蕭大忠的信,信中說:“接你上次來信后,蕭老幾次提及你,他雖然讀你作品不多,但對你印象還是很好的。我告之他,你對蕭紅感興趣,今年一月初,他把他自己僅存的一本《蕭紅書簡輯存注釋錄》簽名送給你,并令我寄上。事情拖至今天,很是抱歉,懇請諒解。”書上簽名的日期是1988年1月1日,將近半年之后,先生辭世之時才到了手邊。我不由要想,凡事一弄到我們兒孫輩手里就生生地被耽誤了。而我們兒孫輩也不知怎么的,真正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蕭軍先生走了,懷了那一個時代的浩氣大踏步地撇下我們這些拖拖沓沓的人走了。先生是沒有理由不安息的,不得安寧的是我們。為了先生,也為了我們自己,我們總應當再努力一些,再爭氣一些,再雷厲風行一些,也再負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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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在寂寞中綻放
在當代文壇上,王安憶以風格不斷變化而著稱,即使最為敏銳的評論家也很難把她歸為某類、某派或某代作家。自1978年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平原上》,她的寫作風格幾經變化。在她開始寫作時說她是“兒童文學”作家,然后,評論家又說她是知青題材作家,因為她以平實細膩和充滿傷感的文筆,描寫內地自“文革”后生活的轉變,表現其人生的追求和向往。
及至20世紀90年代,王安憶終能以《叔叔的故事》大放異彩,著力于文化的尋根以及人性和人的生命本相的探索。隨后的《長恨歌》和《紀實與虛構》等,亦證明她駕馭長篇小說、想象家國歷史的能力。她最新出爐的力作《遍地梟雄》,是一部又讓讀者驚訝的作品。她向我們講述了一個看似荒誕的江湖故事,雖然披著通俗的外衣,卻又在一個奇特的異度空間里,將看似荒誕的江湖故事在其縝密的演繹中環環相扣,遍地梟雄的世界里并沒有英雄,善與惡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她的作品是隨著自己的成長而逐漸成熟,如果說有變化那就是逐漸長大逐漸成熟。她并沒有像評論家說的那樣戲劇性的轉變,她的寫作只是服從心靈的需要。
王安憶創作的三個特征,分別是對歷史與個人關系的檢討,對女性身體及意識的自覺和對海派市民風格的重新塑造,而《紀實與虛構》可說是集三者之大成。在小說中,作者意圖為自己的家族尋根探源,但卻與蘇童、余華等不同,舍父系族裔命脈于不顧,反之轉而探勘早已佚失的母系家譜,家史在民族史中的線索與個人在國家史中的歷史記錄,合而為一,并歸結到作者對創作歷程的反思。
有人把王安憶與張愛玲作比較,其實她們有許多不同:張愛玲是非常虛無的人,所以她必須抓住生活當中的細節,老房子,親人,日常生活的觸動。張愛玲知道只有抓住這些才不會使自己墜入虛無,才不會孤獨。王安憶則不一樣,她在生活和虛無中找到了一個相對平衡的方式。上海在王安憶的筆下是一種飄著生活氣息的小巷的回憶,是龐雜弄堂里道不盡的滄桑,是各種各樣臉譜的眾生相,還有滲入空氣中的一種叫“氛圍”的抽象物體,將五彩人生演繹在一種無形的理性范疇之中。她的情感范圍要比張愛玲深廣,她一直往前走,即使前面是虛無,她也要走過去看一看,她不能在她的作品中得到滿足。
王安憶寂寞獨行的探索,她對文學時尚、媒體喧囂冷靜斷然的處置方式,都讓讀者既欽佩又捉摸不定,欽佩她的才氣,她的探索勇氣,她對嚴肅文學的執著;捉摸不定的是她的傲氣,她的拒絕熱鬧的姿態,她不輕易接受采訪的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