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cepts influence thinking modules, and affect financial thoughts. What can happen after thoughts being affected? The impacts are manifested as behaviors, because people’s behaviors in the final analysis are the constant choices, where the choices of thoughts - what to do, what not to do - are often the first step in the actual behaviors. I agree with all these.
結識王巍多年了。每次和他見面,討教金融市場和企業活動的實情,總是很有收獲。他的語言表達有特點,能把復雜的事情講清楚,還能把故事和道理講得極其生動。這位浸淫市場多年的實干家,從來沒有因為學院里的書生朋友不解實情而懶得對其講明白。他蠻有耐心,總記得他敘述時一副誨人不倦的模樣。
他也常有令人意外之舉。去年年底參加他參與組織的讀書會,開場前看投放在墻上的視頻,才知道這位老兄已經在天津、蘇州、北京創辦了數個金融博物館。說是訪問美國金融博物館時受到一點“刺激”,回來就籌辦中國自己的。從畫面上看,天津中國金融博物館蠻像樣的,定位于民辦公益事業,分文不取向公眾開放。北京的金融博物館在朝陽公園內,哪天一定要去體會一下。
幾周前,小漁童女士傳來王巍的一部書稿:《金融可以顛覆歷史》。這倒不意外,因為王巍早就在商學院任教,我也曾經耳聞過選他課程的同學對他任教水準的定評。這也符合我喜歡的傳統:遙想古典時代,在格拉斯哥和愛丁堡的咖啡館里,商人、工匠、學者和神父打成一片,切磋交流,講起來還是古典政治經濟學之所以在那個經驗主義氛圍里誕生的條件。王巍有實戰經驗,講話言之有物,何況為了辦金融博物館,他和他的團隊先要梳理金融脈絡,下大功夫,如今用文字寫下來,當然是可讀之物。
翻開書稿,不久就讀到:“我們需要一個啟蒙, 金融觀念的厘清是唯一的起點。 這本書就是為年輕人,也包括企業家和金融家們講述金融歷史和觀念的。”我想,這是作者的明志之句,需要呼應一下的。
為什么金融觀念很重要?據作者之見,“緣于我們有太多的金融觀念似是而非。而建立在這些糊涂觀念基礎上的思維模塊混沌不清,但常常潛意識地支配著我們的金融思想”。這是說,深藏在人們觀念里的“想法”可不是無關宏旨。觀念影響思維模塊,作用于金融思想。思想受了影響又怎么樣?那就表現為行為,因為人的行為說到底就是不斷的選擇,其中思想的選擇——做什么、不做什么——常常是實際行為的第一步。
這些我都同意。或可加以補充的是,觀念一旦流行,不僅影響自己的選擇,還會影響到他人——很多很多他人——的選擇。直追下去,可以影響社會經濟的走向,甚至讓很偉大的文明在很長時間內岔到一條歧路上,多少年也走不出來。
由此看,觀念至關重要。因此我們也更加理解這本書的取向:金融事件固然重要、金融人物固然有趣、金融故事固然傳神,然而,最要緊的還是有正確的金融觀念來充當靈魂。否則,依托含混不清的思維模塊搞推理,受錯誤金融思想的支配解讀過去、現在與未來,那么人們還是擺脫不了可悲的路徑依賴。
這就帶來了新問題,從哪里才能獲得正確的金融觀念?把這個問號想下去,麻煩一大堆。從根本上說,“正確”本身就是問題。公說正確,婆也說正確,究竟誰才算正確?這個方向想到底,唯有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思想正確不正確,只能在開放的環境里才可明辨是非,才可能在假說、懷疑、推翻、辯駁、驗證的無窮盡的思想過程中,不斷逼近正確。
讀者會說這個答案太哲學化了。那么好吧,我們具體一點,對任何流行一時、大家都以為絕對正確或不假思索就認為正確的觀念,推敲一下吧。拿什么來推敲?拿真實的金融事件(無論歷史的還是當下的)來推敲,換一種思路來推敲。這也許接近了本書的主題,以重新梳理過的金融事件和金融脈絡來“顛覆歷史”——其實歷史早在那里,真正可以被顛覆的,是人們對歷史的看法,是蘊含在歷史敘述中的觀念!
以“格雷欣定律”(Gresham’s Law)為例,那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劣幣驅逐良幣”。據查考,這個術語第一次出現在英國1560年有關反對銀幣成色不足的公告中,相傳是對伊麗莎白的通貨改革起過決定作用的格雷欣爵士所創(雖然在他的手稿中沒有發現相關的敘述)。這個“定律”說,如果多種貨幣流通,那么成色不足的那種貨幣(“劣幣”)會把成色足夠的“良幣”從市場上驅趕出去。
從本書提及的在銀幣中加注了廉價金屬的羅馬皇帝尼祿,一直到近代英屬美洲和西印度群島殖民地,“劣幣驅逐良幣”之事時有發生。人們以日常經驗推斷,似乎市場交易中的那些敗德惡行(如假冒偽劣),總是在競爭中具有成本優勢而容易打敗良行,所以“劣幣驅逐良幣”還常常超出通貨領域,被應用到更為廣闊的環境中。比如當下大陸消費者不信任本地奶粉,一股腦兒出境購買,問以何故,答案一般是“劣奶驅逐良奶”。
但是,如果把時間拉得很長很長,上述“定律”就難以驗證了。我們不妨問,尼祿皇帝的劣幣于今安在?當然早就沒影了。其實,自古至今,中外劣幣何其多也,但沒有一種貨幣因為劣而在歷史上站住腳的。進入法定不可兌換的紙幣時代,造劣幣連廉價貴金屬都可以省下的,直接開印鈔票就是了。從美國的綠背鈔票、威瑪時代的德國馬克、蔣委員長的金圓券,以及2009年宣布把10000億面值的鈔票刪除12個0當1元用的津巴布韋幣,不一而足。但是追問它們于今何在?很一致,長期來看這些劣幣統統都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良幣,至少相對于垮臺的貨幣而言,多少良一點吧。1949年以后的人民幣,難道不比金圓券好到天上去了?2010年之后津巴布韋實施的美元化,公道地說,也比原來的津巴布韋幣好很多。不是“劣幣驅逐良幣”嗎?為什么從長期看,反倒是良幣驅逐了劣幣呢?
從觀念里找答案吧。原來一時得逞的劣幣驅逐良幣,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那就是“當總流通量不足以滿足通貨的需求”。也就是說,市場里待交易的商品服務量大,但流通的貨幣不足。在這個前提下,成色不足的貴金屬貨幣或者紙幣,照樣可以充當交易的媒介,幫助商品轉手,所以照樣也被看作“良幣”——真正的良幣反倒被替代下來,退出了流通。既然“良幣”退出,通貨更不夠,結果就是劣幣更受“尊敬”。說到底,通貨就是幫助貨物流通的。既然同樣可以發揮通貨功能,貨幣成色的足與不足,又有什么關系呢?
問題是,劣幣通常會刺激更多劣幣的供應。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通貨膨脹就來了。這時,事情就發生了變化,因為市場中的人們最后總會知道,物價總水平上升,錢不值錢了,或者用中國老百姓的話說,“錢毛了”。此時,可不只是良幣退出交易,連“良貨”——那些具有保值功能的商品——也開始退出市場。人們偏好搶購、囤積,巴不得把手中的貨幣全部換成貨物。這時,被驅逐的就是劣幣本身了。貨幣當局舍不得劣幣嗎?人們就一并驅逐貨幣當局。
講到底,無論市場還是政治里的欺騙,可以長期騙少數人,也可以一時騙多數人,但絕做不到長期騙多數人。否則,人類早就完了,經濟早就完了,市場也早就完了。從長期看,唯有良幣才能長久。受這個理念支配的國家、人民和貨幣制度,才具有長期的演化生存能力。
本書涉獵的內容極其廣泛,可以撞擊流行觀念的金融事件為數不少。若問正確的金融觀念從何而來,我想在長期的金融事件與深入思考之間來來回回,恐怕是一條可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