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男人和女人
就像一枚銅錢的兩面,關中人普遍既有老實本分和勤勞善良的一面,也有保守怕事和生冷噌倔的一面。關中男人特別愛面子,且自私、男權思想重,犟起來幾頭牛拉不回。而關中女人相對隨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要飯的沿街走。男人女人一結婚,先把生育大事放心中。“男人不下種,女人不生產。”關中人這樣說。生娃多盼生個男娃,“要生就生個帶把的,不要生個親家的。”生娃時房門一定要掛門簾,門簾上一定要吊一塊紅布,以防生人入門。
關中人最講輩分,男人講,女人也講,平常見了面,大爺二伯三叔四姨五嬸六婆叫個沒完,哪怕剛生下來一個碎碎娃娃,該叫爺的照樣要叫。特別在家族中,界限劃的很清,見面說話,晚輩先要叫,以示尊敬;長輩后答應,以示尊長。尤其是一大家中,兄長不能進弟媳屋,有事找弟商量,只能讓孩子或別人去叫,他爸打娃,娃只要跑到他叔屋里去躲,他爸就沒辦法了。而弟弟進了嫂子屋,卻能隨隨便便的,“他嫂有他弟半個尻蛋子”,關中人這樣比喻小叔與嫂子的親密關系。有一家人家,弟媳生孩子難產,需要人幫忙送醫院,當兄長知道后,任憑弟媳痛苦的呼喊,就是不敢沖進屋幫助送人。當公公的更是一天到晚難得與兒媳說一句話,有事多是通過婆媳溝通辦理,決不直接找,見了面也不用正眼瞧兒媳,嚴肅的像個泥塑的神像。有一家做公公的看管孫子,孫子貪玩,還沒有斷奶,喂奶時公公把孫子抱到在街上做生意的兒媳那里,兒媳就勢往地上一坐,從懷里掏出個白嘟嘟的大奶頭塞進孩子嘴里,孩子吃了兩口推開奶頭不想吃,跳蹦著從母親懷里想掙脫去玩,做爺爺的一看急了,忙湊上前勸著哄著孫子說到:“你再不吃,爺爺要搶吃了。”
人面面上的事一般輪不到女人,家里主事需要拍板商量的事情多尋男人商量,不與女人論事,既就女人做主答應的,沒與男人協商,多不算數。關中男人稱女人愛稱婆娘家的或屋里頭的,女人在男人眼力多是沒有地位的,家里來客決定個事情,喝酒不讓女人上席面,議事不讓女人參言。男人在外面受氣,回家把氣全撒在自己的女人身上,挑女人的毛病,說女人的不是,打女人出氣,女人受了氣,挨了罵,受了打,也拿出自己的本事,一哭二鬧三打娃,夾著包袱回娘家,將一家子扔給男人,男人過后沒出息,忍耐不了寂寞,還得乖乖跑到老岳丈家,說好話,回軟話,把媳婦接回。
關中人家家多是一個茅房,不分男女輪流可以方便,家里人少些還好,人多了多有不便。因為這些茅房多是露天的,安的門也多是木柵欄式的門,誰如果用茅房正行方便,別人不知一旦走近,風光泄露,會生出許多尷尬。有一戶人家,一天早上,公公內急,忙往茅房跑,推茅房門一看,新娶的兒媳在里面,公公慌了神,趕快退出,過后兒媳生氣地背后罵公公“老不正經”,公公羞地滿臉通紅,生怕兒媳亂說,見了兒媳忙說:“你可不要亂給人說,我可什么也沒看見。”兒媳生氣地反問:“你都想看見啥?”為了避免再發生問題,家里人約定,在茅房門口掛一個牌,誰上茅房,就把牌子翻過來,其他人看見可稍等一會兒。后來有一次,做公公的拉肚子,想上茅房,發現茅房門上的牌子不但翻過來,還掛了一個紅紅的布褲帶,怕又遇見尷尬,只好等等,左等右等,那褲帶總是不見取掉急的在院里打轉轉,就叫老伴去看,才知茅房沒人,后來才知,這是小外孫來玩時,嫌爺爺沒有給他買好吃的而故意這樣干的。
延續著祖祖輩輩的習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苦也一輩子,甜也一輩子,一輩連一輩,就這么的走過來,多變的是關中男人和女人的日子,不變的是關中男人和女人的心情。
關中人待客
關中人好客,自然在待人上很是重視,不管是熟人還是剛見了面的生人,來了都是客。“他叔他姨你坐下,聽我給你可說呀。”很是熱情。而且愈是生客,愈加顯得親熱,是想第一次給對方留一個好的念想。平常待人,那怕門上看見,路上碰見,他鄉遇見,都是熱臉迎上,笑問不停,有煙的遞煙,有水的讓水。有時端著飯碗或正吃饃,遇見熟人,也先讓人一圈。就是上街趕集買菜、戲園里閑逛,迎個照面,也會停下問候一番,一個熱情,硬抽出一根買的黃瓜讓對方嘗嘗鮮,一個歡喜,急掏出一塊剛剛買來的糖油糕塞給對方讓乘熱吃,然后站在那兒,天上地下,昨天夜來,老牛下個牛娃,母豬一窩下十八個豬娃,一一述道開,說一大堆沒鹽沒醋的話,問一河灘家長里短的事,方連連不舍,喊著送著分別。
好客自然會常常待客。關中人待客沒別的拿法,就是一個吃字,因為關中一年四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待客自然離不開吃,遇見個熟人常當客待,習慣先問“吃咧沒?”有時既就上茅房,一個出來,一個進去,閃個面,也要問吃咧沒?
關中人在待客上是很講究的。“在家不會招待人,出門在外沒朋友”關中人如此說。待客分兩種,一是正常的親戚往來,譬如逢年過節,門前過會等等,二是家里過事需要待客,譬如家里蓋房架梁,紅事白事,小孩滿月,老人做壽等等。一旦確定好待客的日子,會提前好幾天甚至一個月就張羅開來,走親戚,串朋友,給東家講,給西家說,生怕誰不來似的。
狗娃門上叫,準是客人到。待客這天,請來了他姨他妗子,也請來了他姑他嬸子。如果是女婿娃來,丈母姨樂的屁顛屁顛,不是前院后院捉母雞,就是把藏了多年的糖罐罐抱出來,顯得太熱情,丈母爸瞧見怕冷落其他客人,一邊偷偷直罵“你看你騷情的”,一邊更熱情地去門上招呼人。客人一來,主家跑前跑后掄個圓,心熱誠,話甜美,過來過去獻殷勤。煙鍋裝滿茶煮上,讓客人坐炕上先歇歇。
一般清早吃的是臊子面。肉菜上老傳統,端出新油罐子,抱出新醋壇子,割吊大肉燷臊子,稀稀潑上油辣子,木耳蘿卜黃花菜,雞蛋韭菜當漂菜。面食上絕不馬虎,一定是自家產的當年的新麥面,而且是上等的,怕買來的面不好,把人牙粘住。舀上一升雪花面,一把兩把採上案,面兒搟得薄如紙,下到鍋里一條線,撈到碗里蓮花轉。客人坐上桌,臊子面端上來,一碗一碗遞到客人手,客人剛張嘴,就問調和怎樣,客人一一回答合適,主家才放心下來。吃一碗,澆一碗。“紅竹竿,挑白旗,撲碌撲碌進肚皮”,碗一盤盤端上,一盤盤端下,客人吃的臉上淌油,頭上冒汗,憋的實在吃不動了才丟碗,就這主家還在一旁勸著“歇歇,再稀稀來一碗”。
上午的待客最重要,但家底一般的最多添幾個下酒菜,吃頓米飯或繼續吃頓臊子面,家底殷實的就不一樣了,多許吃的是碗碗轉。請來廚師干,主家鍋臺轉,張羅添這加那。中午飯時到,燒酒盤子快擺上,客人上桌剛坐定,先抿幾口老燒酒,再品主家自腌菜,嘗過小蔥拌豆腐,又品肘子魚丸子,再端上新出鍋的甜盤子。十三花,往上端,一盤一盤壘桌上,客人喝得臉紅脖子粗,吃得滿面紅膛瓜水,在一旁主家感到爭回了面子,喜形于色,眼幸福的瞇成一條線,嘴能裂到耳根去。有時客人動酒不大,半天下又了一杯酒,主人急了,直插進去,又是敬,又是勸,又是劃拳行令,與大伙叫開板來,從豪言壯語喝到胡言亂語,最后喝的不言不語,把客人沒喝醉,把自己先放翻。直到酒席散了,把客人一個一個送走,主家才松口氣。
另外,關中人對彼此說話投緣、走動頻繁的人也很尊敬,來了總當客待,因為“能尿在一個壺里”,所以“要鞋連襪子也送”。關中人也有不好客的時候,話不投機,立馬翻臉,擰身就走,給對方一點面子也不給。還有就是對上年齡的人一般在待客上很講究尺寸,關中人說:“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九十不留坐。”即七十歲老人不可強留下來住宿,八十歲老人不可強留住吃飯,九十歲老人不可強留下來多坐一會兒。關中人怕因自己的好客,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得不到好報,給自己招來麻煩甚至災難。
待客中表明了關中人的誠實,也反映著關中人豪爽的性格和對人的心態,折射著關中人的淳樸、厚道和善良。
關中酒事
關中人普遍酒量小,不如陜北人能喝酒,亦不如陜南人會喝酒,所以一般輕易不喝酒。鄰里碗來碗去,親眷籃來籃往,偶爾打開一瓶酒沒喝完,大半年過去了,那半瓶酒搖起來還嘩啦嘩啦剩許多。關中人家多許在逢年過節待客時才喝酒。如果平時能擺酒席,一定是家里有大事。譬如婚喪嫁娶、孩子滿月、老人過壽、蓋房架梁、搬家挪屋等。無酒不成席,待客自然離不開酒。“關系貼不貼,喝酒見真緣,生活暢不暢,關鍵看酒量。”“相縫一口干,溫暖感動記心間。”親戚往來,朋友相聚,喝酒也是很平常的。
關中人請客喝酒,首先是對客人要反復選擇,請誰不請誰,很犯心思,有時提前幾個月要商量。“酒桌好擺客難請。”關中人常這么說。因為請人喝酒請不好還會請出事來,譬如被請的人中有兩個人中間有過節兒,平時就“拴不在一個槽上”,賣石灰的見不了買面的,這次你同時請來喝酒,很自然這酒就喝不到一塊,掀翻桌子也是常有的事。還有,請了這個人,忘了遺漏了另一個人,也會惹出麻煩。關中某村有一戶人家給老人做壽,開始老人聽一個云游四方的道士給他講,做壽會把人壽命越做越短,老人迷信,開始說什么也不愿做壽,經不住孫子嘈鬧,最后免強同意在小范圍擺桌坐坐,誰想過壽那天,范圍擴大,親戚朋友都來了,唯獨把一個遠房親戚給忘請了,這位遠房親戚知道后沖到村門上,一口氣問了幾個為什么,說把他們家不當人,既然沒有他們這個親戚,以后還走什么親戚,爭爭吵吵鬧鬧,怎么解說都沒用,勸不進門來,最后還是連飯都沒吃,氣呼呼走了,從此這兩家親戚再沒來往過,一頓酒席把路給挖斷了。
關中人喝酒是看人上菜。如果是一般酒肉朋友,可能菜少,也不說其檔次,甚至干喝,雙眼喝的紅紅,臉喝成豬肝色,還要喝,且不要一點下酒菜。如果是貴客盈門,那另當別論,炒一個菜又一個菜,滿酒桌碟碟碗碗,是很正常的。客身份愈高貴愈重,菜質量自然要求高些好些,酒的檔次更是講究牌牌亮些,味道可口些。
關中人吃酒席是很講究的。在關中農村,喝酒坐席,是按年齡輩份說的,年長些,身份高貴些,總是擁戴著抬舉著謙讓著坐到上席,那個不懂規矩的后生如果坐在上席,立馬會招來一頓訓斥:“你個碎狗娃臥糞堆裝大狗,這是你能坐的位子,哪涼快到哪去。”被攆走。如果誰沒眼色硬要坐到上席,別的人就不到這桌酒席來,而去坐另一桌酒席。重要宴會坐上席的一般不動筷子不發話,是開不了酒席的。敬酒亦是從上席來,三盅酒后,才可打亂仗,隨意尋對手相互碰酒了。關中人思想守舊,通常是不讓女人上酒席面的,除過后面櫥房鍋灶上忙,要炒菜,要做飯,離不開,以及酒桌上要商議事時,女人在旁邊不好說話的原因外,其骨子里還是男尊女卑。“男人家嘴大吃四方,婆娘家嘴大喝糊湯。屋里頭的屋里轉,面面上的事男人干。”關中人如此說。
關中人喝酒不在酒上,而在面子上,喝酒是喝面子。你說請他喝酒,可能是禮節性或酒桌上隨便說的一句客套話,他卻當起真來,時常想著你這句話,下次見了你還會提起,如果后面還是沒見你動靜,就認為你是胡吹呢,冒撩呢,打嗝放屁說胡話,滿嘴跑駱駝呢,再不指望你擺酒,也從此不再向你提喝酒的事。活潑潑,轉潑潑,沒事坐一塊喝兩盅,你請他喝酒了,他覺得你給足了他面子,會時常逢人就講你那天請他喝過酒,盡管他喝不了酒,或只喝了一小盅,但他仍然念念不忘那桌酒,并炫耀酒有多好,他多能喝酒。如果酒桌上敬他酒了,你與他碰過的酒你全喝了,立刻兩人關系親密起來,“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酒是親兄弟,要喝就喝醉。”幾盅酒下肚,話匣子打開,天上地上都能諞在一起。“骨邊的肉特香,枕邊的話最甜,酒能喝在一塊的人感情最真。”關中人把喝酒提到重要位置。緣份來了,相見很完,彼此都感到對方人美的很,嫽的很。
關中人有兩個最大特點,其一是太實在,其二是“生、噌、冷、倔”。在待客喝酒上最能體現這些特點。雞喔喔,狗汪汪,客人來,主人笑,眼迷著,嘴咧著,煙拿著,跑來跑去忙個歡。“他叔他姨都來了,地方寬敞隨便坐,馬上擺桌酒菜到。”酒席擺好后,一個勁的招乎讓多動筷子多喝酒,酒盅一空,很快倒酒,且勸著讓滿上滿上,只怕客人沒喝好,沒吃好。有些酒量小的人,常常沒喝幾盅酒,屁股還沒焐熱板凳,就被撂翻。有時客人喝酒放不開,酒席上動靜不大,節奏太慢,主人不想靠“慢燒火,晚揭鍋”的等待辦法,而是在旁邊不停煽火,一會兒支幾個晚輩娃娃伙給他爺他叔敬酒,一會兒又指派一些酒量大能喝酒的去對碰,再不行親自上手,直到把客人喝的醉眼迷瞪,胡言亂語,撂倒背回,關中人才認為把酒喝好了,把客待好了。關中人酒量不大,但你能碰幾回,能喝幾回,能敬多少盅,關中人就能跟著來,且喝酒特老實,那怕喝的頭耷著,眼翻著,也從不做假。“把福酒倒滿點,把酒盅端勤點,把世事看淡點,把朋友事看黏點,吃一頓來少一頓,多喝一盅是一盅。”酒桌上關中人常這么說。另外,關中人喝酒對誰都不服氣,常愛在酒桌上吹牛,不斷挑戰將你的軍,說你喝酒不行,喝不過他,他能滿你三個、四個,逼著你多喝,等你與他戰斗時,他卻爛醉如泥,撲騰倒下,叫也叫不醒。有時陪酒,敬酒,勸酒時,楞娃勁上來了,那怕喝的天昏地暗,臉紅脖子粗,墻走人不走,躺在桌下扶不起來,也要一個勁的喝。關中人能受得了窮,吃不了苦;能受得了罪,受不了氣。并一直認為,酒品即人品,誰如果在喝酒時不實誠,弄虛作假,說明你這個人不咋的,更認為你這人不地道,愛騙人,關中人立馬會變臉,高喉嚨,大嗓門,一連嚷嚷個沒完,嚴重點,認為你在羞辱他,關中人是一點虧都不愿吃的人,楞娃冷生生的倔脾氣犯了,會“噌”的撲上來,還沒等你明白過來,己將你抱住或壓倒,一手強行把你嘴扳開,一手硬將酒瓶塞到你嘴里,一次讓你喝個夠,你就是心里犯怵,再怎么求饒也不管用,直到把你喝倒喝醉不靈醒為止。
知道關中人的酒事,就走進了關中人的生活天地。酒是關中人生活的調味品,關中人喝酒不在酒上,而尋的是那種氛圍,那種滋味,那種快樂。憨厚、純樸的關中人,年年月月,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勞作之余,農閑時間,來來往往,相聚相散,借酒添歡,增情,揮去的是生活的艱辛與無奈,詮釋的是那份厚重而久遠的牽掛,延續的是那份執著而樸實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