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條河流的守望（外一篇）

一

那只鳥站在那里的神態(tài)，我敢說我曾經(jīng)是看過的。修長的腿和潔白的羽毛，支撐著高高的頭顱，在那時不時地四處張望。如果不是眉邊那點紅色牽引住我的視線，我是看不出它的目光的。細(xì)瞅過去時，那攏頭上的發(fā)絲特別引人注目。看見我們，鳥沒有太大的驚恐，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在那自顧自地覓食或是尋著樂趣。

我呆站在那里，看鳥和鳥身后的長堤、白樺林以及林下的一湖碧水。那種組合讓人產(chǎn)生許多的感覺，有舒適的、有愜意的、也有震撼的。

說實話我是專為看這鳥和水而來的，可看見這個場景確實是在意料之外。聽朋友說，這里開了一處農(nóng)家山莊，莊建園、園筑橋、橋連堤、堤依水……一連串的說詞，讓我有了向往。這不，就成了朋友的追隨者。

很客觀的講，朋友沒有言過其實。別致的山莊映襯著別致的山水，多了的不僅是雅致，對我來說，還有欣喜、愉悅和興奮。

我們從園中轉(zhuǎn)出之后，就沿著小橋來到堤上漫步，那種心情說是悠然，不如說是放松。坦率地講，這種狀態(tài)是很久沒有的了。因為疲于生活、疲于工作、疲于方方面面的應(yīng)酬，那種擠兌出的笑臉，是刻板的、是凝重的，根本沒有此時的由衷和從容。可不忍的是，由于我們的靠近，鳥才不得不展了一下翅，把身體挪向了湖的水尾處。

目光隨鳥一起游了過去，那是湖（確切的說那是一座大型水庫）的水尾，上有清清的小河入注的山水，兩邊有白樺林和河堤。其間有遍布的青草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河道里還有三五只水鳥散落其中。

那只體積較大一些的鳥，就站在水尾與河道的入口處，眺望、低眉、環(huán)視，偶爾還甩出一聲鳴叫，可并沒有引起合鳴。臨了，那鳥邁開長腿，向前走出兩步，然后又在那收頸、探頭，很悠閑的活動。看情形是在尋覓，也像是在守望。

還沒等我們盡情地欣賞，山莊的經(jīng)理就招呼過來，說是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可以開飯了。

等在那里樂呵呵的人，朋友說他就是經(jīng)理，也是這山莊的老板加這片水域的承包人。朋友又說，這里原是水區(qū)，經(jīng)理是這里拓荒的第一人。

說到水區(qū)，我本來想說出我是見證人，我的兩年學(xué)生生涯就路過此處時，經(jīng)理的笑臉已明晰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有些驚呆了，因為那熟悉的輪廓和特有的眼神，使我一下想起了他：“陳剛”！與此同時，經(jīng)理也叫出了我的名字。

言談和交流讓我們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除去客套和心里防備之后，我們都相互明了了一切。

陳剛說這頓飯我請了，不為別的，就為當(dāng)年借書給我看的老友。此時我看到陳剛的眼角閃動著星點的水花，我知道那是欣喜過后而留下的。但透過水花我依稀地看到了，那帶有機(jī)智和略呈憂傷的光芒。

二

陳剛長我兩三歲的樣子，家就住在這片水區(qū)，當(dāng)時為修水庫的緣故，因陳剛家在淹沒區(qū)內(nèi)，所以舉家搬遷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不僅僅是政府的號召，也是生活和生存的需要。可陳剛一家搬遷三個月后就成“回民”了，個中的原由我并不知曉，我只知道他的家庭在這片水區(qū)打起了游擊戰(zhàn)。當(dāng)?shù)卣啻巫龉ぷ鳎紱]有效果。可在那沒有田地，就沒有糧食的年代里，生存的艱辛就可想而知了。

我第一次看到陳剛時，他就站在自家的棚子邊緣看我。那棚子就是他家的房屋，也是唯一的家產(chǎn)。那種簡樸的程度，現(xiàn)在想來都無法想象。依在陳剛身后的，是一條三個月大小的小狗和兩只散放的鳥。棚里沒有其他人，可能是忙于生計去了。當(dāng)時我特別奇怪的是，陳剛看我時，沒有看我的臉和身子，而是看我挎在一側(cè)的書包。我明白他的意思后，我們就成了朋友。

陳剛的身體看上去并不強(qiáng)悍，但非常結(jié)實。我是在小河發(fā)洪水他背我過河時看出來的，他瘦小的身子雖然在水里打著擺子，可每踏出一步都十分穩(wěn)當(dāng)，以至于在洪水和雪天的時候，我過河時都是在他肩膀上渡過的。

對于我，陳剛沒有過多的要求。他說，要是你在不讀書時，把你的課本借給我看一看就可以了。我很樂意地說，只要不影響我上課，就完全可以。

可是真的誤事了。那天沒想到數(shù)學(xué)老師有事請假，語文老師就來代課，按原來的課程表當(dāng)天是沒有語文課的。我知道情況后趕緊去找陳剛，可到河邊一看，什么都沒有了。那棚、那人、那鳥、那狗都沒了蹤影，只留下嘩嘩淌著的河水在流。

我挨批評的事，陳剛是不知道的，而我知道了他們逃走的原由。他說，他的父母為了不愿在遷安辦人員面前做過多的解釋，只好與他們打起了游擊。

再見到陳剛時，已是兩個星期后的事情。陳剛一臉歉意地向我說明時，我說，還好我有一位同學(xué)病了，這些天他沒來上課，就把書借給我了。

我知道陳剛是半信半疑的，因為從那以后，他就沒有主動向我借過書。不知是擔(dān)心影響我的學(xué)習(xí)、還是對讀書沒了興趣、或是奔波于生計上的勞作。漸漸的我們就有些疏遠(yuǎn)，除了他照常在特殊情況下背我過河，以及見面時偶爾一笑外，隨后都各人忙著自己的事情。

直到第二年快放暑假時，陳剛樂呵呵地問我，聽說你們明天就放假，你明天愿意來陪我逮魚嗎？

我很高興地說，愿意、愿意！

可是第二天我趕到河口時，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了。除了頭一天晚上暴雨引起山洪留下的一些殘枝敗葉外，河道兩邊一無所有。那一刻，我楞在那里。之后我大聲地說，陳剛我來了，我來陪你逮魚了，我也可以在暑假里借書給你看了。但聲音都被河水淹沒，留下的只有荒涼。

我沮喪到了極點，也失望到了極點。人往往到失去的時候，才會想到去珍惜，哪怕是做出最大的讓步都心甘情愿。可事情不會隨人的意志而轉(zhuǎn)移，只能在那做無謂的懊悔。

還好，陳剛沒有淡出我的視線，在我第三次再來到河邊時，發(fā)現(xiàn)那個小棚、陳剛和那鳥、那狗都在。

三

陳剛回答我的問話簡單而又明了。當(dāng)天夜里洪水流下之前，父親就帶著一家人去了姑姑家，等洪水下去后我們又回到這里。

也許是因為洪水拉近了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我們又成為了要好的朋友，成了河里快活的浪里白條。

如果不是那次歷險，我和陳剛的關(guān)系不會中斷，也不會失去一個很好的朋友。可對于母親而言，她害怕失去，害怕我面臨危險，這是作為一位母親的本能，一個蔽護(hù)子女的惟一方法。

要說那次歷險也確實觸目驚心。

洪水依著河的兩岸滾滾而來，雖然是雨過天晴，但滿河的洪峰依舊洶涌，翻騰的浪花裹著草葉和樹枝向水庫沖來。

原本這是最危險的時候，可是機(jī)遇也伴著洪峰而至。那庫里的魚歡騰了，順著河道向上游去，涌向河叉、涌向瀑布、間或躍出水面，秀一秀身影，惹得陳剛父子的心都癢癢的。因為那不僅是一頓豐盛的大餐，而有可能是一個月的豐衣足食。

太誘人了。陳剛的父親在河道上直搓手，但他也清醒地意思到，風(fēng)險也在向他招呼，如果走下去，是喜悅還是憂傷真的難說。

傍晚的時候，洪峰小了一些，而且魚們好像更歡快了。那種誘惑使陳剛的父親最終下定決心，然后拿起一條僅有的粘絲網(wǎng)說，走我們下河去。

第一網(wǎng)還算順利，我站在堤上幫他們收魚和數(shù)魚。那種喜悅和興奮由陳剛父子傳導(dǎo)，給我還有陳剛的母親和妹妹。我們每收一條魚的時候，都能看到五張笑臉。

那一刻，我們忘記了水火無情的道理，忘卻了身在危險之中。可能是歡樂麻痹了一切，沒想到有一股新的洪峰沖了下來。新洪峰沖到陳剛父子的時候，陳剛的父親這才驚呼，快收網(wǎng)上岸！可是聲音被一個波浪所淹沒。

驚恐、吶喊、呼救在水面上飄著，可水邊沒有別的住戶，也沒有行人，只能留下徒勞。而水里的掙扎，顯得更為迫切。

陳剛沒命地抓住網(wǎng)，在水里沉浮，弱小的身軀被水緊緊地裹著，而且身子漸漸向河心滑去。陳剛的父親更為艱難，因為他處在河水最深的位置，他只有牢牢地抓住網(wǎng)繩，任水向下沖去。可轉(zhuǎn)眼兩人都快沖向水庫的深處了，陳剛的父親心里明白，如果兩人都拉住網(wǎng)繩不放，那只能共同葬身于庫底。這時陳剛的父親喊了一句，陳剛快靠岸，說罷自己就松手了。

由于陳剛這邊河水較淺，加之有河柳的幫忙，我們很快用竹竿把陳剛拉了上來。

上岸后陳剛發(fā)瘋般舉著網(wǎng)向下游跑去，然后把網(wǎng)拋向父親。筋疲力盡的陳剛父親，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希望。當(dāng)村里人得知消息趕來營救時，陳剛和我們已把其父拖到岸邊。

這次歷險成了母親教育我的理由，因此我也被轉(zhuǎn)去了其它學(xué)校。

四

聽說那次的經(jīng)歷后，有很多人都勸陳剛一家離開那里，去已安置好的新房。可不知是什么原因，陳剛的父親就是不聽勸，而且也不愿做更多的解釋，只知道他說，這條河能養(yǎng)活我們。

因為是聽說，所以后來的故事就有些離奇和新鮮。

人的潛質(zhì)是在不斷探索和發(fā)現(xiàn)中獲得的，比如失去眼睛的時候，耳朵自然會更聰靈一些，對事物的敏感度要大大超出其自身的本能。

陳剛的父親就是這樣。人一旦失去維系生命的糧食為基礎(chǔ)時，生存就是首要條件。但是，沒有土地和必要的生產(chǎn)物資，生活的狀態(tài)尤為艱難。

如其說陳剛的父親是一個固執(zhí)的人，不如說是一個堅強(qiáng)的人，他在失去土地以后，就在尋找著構(gòu)成生命的另一要素。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水那只能吃水中的魚了，但魚具的缺乏，又為他捕魚之路多了一道障礙。他想既然捕庫里的魚不行，就捕河里的魚。可每逢枯期時，河里別說是魚，就連水都很少。結(jié)果，陳剛的父親便練就了捕甲魚和捕蛇的獨(dú)門絕技。

捕甲魚，當(dāng)?shù)氐耐琳Z叫撿河。據(jù)說他撿河的本領(lǐng)是一流的，凡是他走過的河道不會再有甲魚爬行。他能看出在河灘里是一只或是一群甲魚在行動，當(dāng)他翻開石頭、翻開河灘、掏出河洞時，從來不會失手。但他有一條規(guī)矩，那就是他在撿河的時候，都只走一邊河道，照他的話說，就是事情不能做絕了。

在河道里沒有甲魚時，他就會去池塘，去那些遠(yuǎn)離村子的池塘。可池塘里的水很深，他是不能下池塘里去抓的，只有“請”。這個“請”，也是他的獨(dú)創(chuàng)。

首先他在池塘的流水口處，扎一道彩門。然后，把已有變味的青蛙沿池塘四周拉兩圈，接著把青蛙的尸體掛在彩門上，隨即又用雙手放在嘴邊吹出一種聲響，做完這些事他就在那等。好像甲魚們都聽他號令似的，不一會兒功夫，都紛紛被“請”了出來。

當(dāng)?shù)谝恢患佐~爬向彩門時，陳剛的父親會準(zhǔn)確地飛出一鏢，刺中甲魚。如果刺中，會收獲第二只，第三只。要是有偏差，第一只甲魚回到池塘里，那一切都會是白忙活。

蛇，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畏懼的。可蛇肉是鮮美的，也是可以換取生活必需品的。陳剛的父親發(fā)現(xiàn)水蛇是無毒蛇以后，就把捕水蛇作為主要目標(biāo)。通過多次試驗，他對釣蛇、捉蛇、捕蛇的方法掌握得十分熟練，且屢試屢中，基本沒有失手的事情發(fā)生。有了這些技能的嫻熟和傳授，自然使耳濡目染的陳剛獲益不少，以至于陳剛的本領(lǐng)也在日積月累中達(dá)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

那次我去陳剛家做客的時候，也就了解到了另一面的陳剛。當(dāng)時陳剛請我在家吃飯，因為沒有什么好吃的，他就掀起水缸蓋，隨手在缸里抓住幾條蛇出來殺了。邊殺蛇時還在邊說，你今天來了是客，我們就改善一下生活吧！

當(dāng)我好奇地走到水缸邊，掀起缸蓋時我驚呆了，原來那水缸里有到處亂躥的半缸水蛇。

五

看上去陳剛沒有太大的變化，表情依然是那幅神態(tài)，凝重而又堅定。只不過是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許多的痕跡。

見我總是用疑問的眼光看他，陳剛干脆就主動說出了他后來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

技能的獲得，往往是需要畢生的精力和細(xì)心的傳遞。但是，一旦失去會在頃刻之間，因為許多技能都只是一個時代過程中的產(chǎn)物，到頂峰時就自然成為記憶，何況社會在飛速的發(fā)展，隨時都在產(chǎn)生交換和替代，不可能讓你在那停頓和滯留。當(dāng)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綠了人們思想的時候，那些淘金者都紛紛南下，陳剛也名列其中。

可是機(jī)遇總是給那些有準(zhǔn)備人留著的。對于知識和技術(shù)都是弱項的陳剛，糊口都很困難。還好，陳剛練就的一身結(jié)實的體質(zhì)幫助了他。最終，他成為某一個城市角落拆遷工地的守場人。

說到這時，陳剛向我笑了笑，笑意中充滿輕松和自然。不知是因為他有了一份工作，還是在一個城市的邊緣站穩(wěn)了腳跟。

拆遷工作不僅辛苦，而且極具風(fēng)險，每一塊模板的落下和一堵墻壁的倒地，以及推土機(jī)推進(jìn)的轟鳴，都讓打工的人身處威脅。何況陳剛表現(xiàn)積極，愿意吃苦，倒在灰堆里是家常便飯。自己傷了多少次，都無法統(tǒng)計。只是那次從二樓上甩下后，在醫(yī)院里躺到第二天清醒時才記得。他說，那天晚上只是在床上做著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鳥，落在自家門口那水尾的河邊尋覓和了望。

也就是那次，老板發(fā)現(xiàn)他的樸實和健壯，讓他成了一個小項目的承包人。

第一桶金的獲得和他的精明與果敢，使他的能力得到最大地發(fā)揮，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施工隊伍。

成功是不會辜負(fù)那些去主動創(chuàng)造的人的，只有失敗才會眷顧那些懶惰或是怨天尤人的人。

可是，獲得成功的陳剛卻回來了，回到了家鄉(xiāng)，回到了那個當(dāng)年只有小棚的地方。

陳剛說，他回來后就在這里建了一座山莊，半是在這里尋找自信，半是在這里堅持創(chuàng)業(yè)。

我心里非常清楚，這是陳剛的一個夢想，可我沒去挑明。只是我沒弄明白，這個夢想是他父親的，還是他自己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他們的守望，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東西，遠(yuǎn)比物資、金錢、欲望等都要高尚。

我們走出山莊時，發(fā)現(xiàn)那幾只鳥還在那散步。走路的樣子，昂首的姿勢，依然是那樣輕盈。沒有大喜的收獲，也沒有大悲的失去，有的只是輕閑和自在。此時我忽然在想，那鳥如其說是在享受生活，還不如說是在享受家園般的感覺。

風(fēng)景

一些銘心的事，像蒲公英開過花后的種子，經(jīng)歲月的風(fēng)一吹，就能繽紛和飄逸，落進(jìn)土壤里的會長成別人的故事，落進(jìn)心靈深處的會搖曳成一抹美好的記憶，每當(dāng)想起它們的時候，那些事就能芬芳起來。

而我是一個不太喜歡懷舊的人，更是一個不愿較真的人。雖然舊時或是兒時的一些事，也在心底像蜻蜓點水般掠過，曾激起過波瀾或是火花，但我仍然不愿過多的去回憶。我知道沉緬于往事之中是一種走向老化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對現(xiàn)實的逃避和拒絕。我還認(rèn)為過于較真，是不明智的選擇，因為它不光會傷到別人，也會傷到自己。通常我愿去找一個平衡點，尋一些閃光的東西或是值得恒久回味的東西，來填滿情感上的留白和空間上的縫隙。

很多時候，人們并不理解我的行為，總是拿外星人的眼光來看待我，他們看我的目光很物質(zhì)，甚至是用金錢來權(quán)衡我說出話的分量。往往我總是淡然一笑，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好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你解釋什么呢？是你的主張、你的行為，還是你的生存方式？

有時我也在想，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每一件事它都具有雙面性和多重性，關(guān)鍵是看你怎樣去認(rèn)識和理解。要是你細(xì)心一些就會發(fā)現(xiàn)，如果嘗試著用一顆感動的心去看待這個世界的話，那么你獲得的除了賞心以外，就該是悅目了。這個想法的出現(xiàn)，是我在沐浴著初冬太陽的光芒以后所形成的。

那天，我就坐在位于第九層樓自家套房的陽臺上曬著太陽，這個時候日光可以用很多溫婉的語言來描述，比如暖和、溫馨、舒適和愜意等等。那一刻，會讓人產(chǎn)生許多忘卻，能忘卻紛亂的塵世，淡去一切煩惱。就連我身邊的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小橋、流水、高樓、河柳和穿梭如蟻一樣的小車，在這個現(xiàn)代文明的城市里所構(gòu)筑的和諧與美好，都在我的情感深處貯存成一個固定的模式。我不去理睬，也不去想象，然后閉上眼睛，隨陽光盡情地播灑，讓思想處于單一和寧靜。之后，再把生活中的某一個細(xì)節(jié)放在思想的交鋒處，進(jìn)行揣摩和拷問。

陽光并沒有因為我的思考而停下片刻的普照，依舊灑下源源不斷的熱情，我仍然是用一種姿勢或是一種狀態(tài)去接受。在這種情況下，最容易讓人想到回歸，甚至是可以回歸到原始狀態(tài)下的本質(zhì)。這時沒有競爭、沒有壓力、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小人的嘴臉，有的是簡單和平靜，這樣就可以想一些樸素的事情，或者是最受感動的事情，就像麗日的海面上，微風(fēng)推出的那些星點浪花。

父親住院了，消息如電流一樣穿過我的腦海。因為父親已經(jīng)年邁，因為父親是被人撞倒的，這無疑是讓我的那根繃緊的神經(jīng)一直沒有得到緩解。我趕到時，父親已被送到病房，初次檢查的結(jié)果是顱內(nèi)顱外出血，當(dāng)時的那種危險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接下來就是陪護(hù)、焦急和等待，這事讓我們兄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說實話那種等待是揪心的、是難耐的，它不像友情、愛情之間的那種等待會充滿著希望與美好的基調(diào)，也不像開會前的等待散發(fā)著好奇和神秘的色彩，而這種等待著實讓人產(chǎn)生茫然。

不過我覺得這種等待的過程，也是親情和愛的一次集中展示的過程。在這期間，我們兄妹都在醫(yī)院里輪流值班、輪流看護(hù)，結(jié)果，盡孝、盡職、盡責(zé)都在醫(yī)院里完成。

幾天幾夜的緊張過后，父親已經(jīng)度過了危險期，我們也如釋重負(fù)，最重要的是思想上放松了下來，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思想上不背包袱的涵義。

記得是已確定父親沒有了危險的那天早上，我在醫(yī)院里陪護(hù)了一夜父親后，就準(zhǔn)備直接去單位上班。走在清晨的大街上，心情格外地暢快與爽朗，我承認(rèn)當(dāng)時有天氣晴好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沒有了精神上的負(fù)擔(dān)。

這個時候，時間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忙碌的身影只是那些開店的人們。可能是好心情的緣故，竟感覺到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與協(xié)調(diào)，一切都是那么的有序和自然，接著我就情不自禁地邊走邊仔細(xì)地欣賞起來。

開早店的生意正是火紅，不說那流動的人了，就連那四散的蒸氣和飄蕩的香味，就使人都忍不住向那里張望。最讓人可敬的該是那些身著黃色服裝的清潔工們，她們把每一片樹葉和每一張紙屑以及灰塵都掃進(jìn)垃圾桶里，然后用車?yán)撸谒齻兊纳砗螅且恢北３种鴿崈襞c舒暢的馬路和大道。

要說晨練的人們，是城市的一道風(fēng)景線，一點也不為過，因為身穿統(tǒng)一著裝的男女，在那整齊劃一地練著不緊不慢的拳路，豐富的不僅僅是我們的想象，也有我們對健康生活的追求。

很招眼和讓人感動的，則是那位漸漸向我走來并在晨練的殘疾人。我所看到的是他的左腳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行走了，但是沒有看到他用雙拐作為支撐，有的是他艱難行走的樣子。讓人難忘的是他那種行走的方式，他用一根繩子套在左腳上，用雙手拉著左腳一步一步地在挪。我不知道他生活中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原因如何，更沒有想窺視他隱私的意思，只是覺得他的行為非常地特別。

當(dāng)他走過我的眼前時，我看到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有著堅強(qiáng)和沉穩(wěn)的步子。看他走了過來，我就退到一邊，然后靜靜地看他遠(yuǎn)去的背影。我想，或許他是在做著康復(fù)訓(xùn)練、或許他是在與生命抗?fàn)帯⒒蛟S……但我只能說，在這樣一個清晨，我看到了一位殘疾人走過的不平人生。

那幅背影淡出我的視線之際，我就陷入深深地沉思，結(jié)果那種行走的方式，一直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以至于在我的思想深處構(gòu)成了一個情結(jié)。

打那以后，這個景象就裝進(jìn)了我的腦海，那里面有的不僅僅是一種姿勢，還有的則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

可在殘疾人的行列里，讓我覺得最無助的該是盲人，他們不光看不到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的色彩，也看不到太陽所折射出的光環(huán)，那些如花朵般的美好，只能靠想象去完成。至于暗送秋波和兩情相悅的事也只有用直白來表達(dá)，一點也沒有了柔情和蜜意的意思，這些感受的形成，都來源于我鄰家的那位盲人大哥。

我搬到這個小巷子居住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盲人大哥和攙扶他做向?qū)У呐樱麄兠刻於际悄莻€方式，每天都是那個時間在巷子中走過。盲人大哥總是用左手搭在女子的肩上，緊跟在女子的身后行走，他們走過巷子時像運(yùn)轉(zhuǎn)的機(jī)器一樣準(zhǔn)時。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說話，就連盲人大哥去公廁時都不用說，只是女子走到公廁門口時停了下來，盲人大哥自己進(jìn)入男廁，隨后兩人又向街上走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

開始的時候我并沒在意，后來我發(fā)現(xiàn)每一次在那個時間點里都能遇上他們。有一天，我去一個單位辦事，正好與他們同行，結(jié)果就看到了他們的秘密。原來，他們來到橫穿城市的一條小河邊，就站在橋頭下，女子讓盲人大哥獨(dú)自一人站在那里，可能是想讓盲人大哥呼吸新鮮空氣，也可能是想讓他聽聽河水、聽聽流動在橋上的行人和車輛，以及感受一下在河岸公園邊做鍛煉的人們。

后來經(jīng)打聽才知道，盲人大哥和那女子是倆兄妹，兩人父母去世的早，只有倆兄妹相依為命。前些年，有人給盲人大哥提過親，但見面以后都沒了下文。也有人給女子介紹過對象，可當(dāng)對方知道女子唯一的條件就是帶上盲人大哥時，所有的男子都退步了。結(jié)果兩人都一直單著，曾經(jīng)盲人大哥想到過輕生，但妹妹的語言和淚水讓他打消了念頭，從那以后兄妹倆就過著像鐘擺一樣的生活。

可是好事不僅沒有眷顧他們兄妹，還把厄運(yùn)帶給了他們。那天他們兄妹剛走到橋頭的轉(zhuǎn)彎處，一輛飛馳而來的小車撞向了他們，在危險來臨之際，弱小的妹妹用所有的力氣推開了哥哥，自己卻倒在了車輪下。

當(dāng)這個世界上親情和愛情都遠(yuǎn)離盲人大哥以后，他卻堅強(qiáng)地活了下來。所不同的是，他獨(dú)自一人用手杖敲打著不平的路面和未知的事物，依舊沿著妹妹送他的那條路上行走。然后他來到橋頭，就站在那里，用心去感受流動的河水、奔馳的車輛以及行走的人們。

或許這是一種生存的方式，也或許是一種表達(dá)的方式。不過我想，這種方式不僅在告知著世人，也在告慰著九泉下的親人。

崇尚樸素的情感，尤其是那些感人至深的情愫，是我一貫的主張。這不僅僅是針對故人，更多的時候是對待現(xiàn)實中的人們，因為由親情、愛情、友情等組成的情感，可以給予我們許多的動力和源泉，也能給予我們溫暖與支撐，讓我們享受其中。但有些時候的情感沒有成本、沒有理由，有的是解不開的情懷，這是那天論壇的一次活動，給予我的又一個啟示。

那次，和論壇上的網(wǎng)友們一起去了櫻桃溝，想在那里看看風(fēng)情萬種的櫻桃花開。到那以后，我們看到了春天的調(diào)色板上，大自然在櫻桃溝這個地方濃濃地抹上了一筆，結(jié)果一條溝下來漫山遍野都是花的海洋，我們這些人像蜂、像蝶一樣趨之若鶩，欣喜若狂，個個都成了花的粉絲。

更有細(xì)心的人，還邀請了老年藝術(shù)團(tuán)的演員們來參與。戲臺就搭在花樹的邊緣，不僅省去了美工和舞臺布置，而且顯得更加的和諧，看上去戲里戲外是融為一體的。不知是演的投入，還是看的高興，一時間我們都忘卻了自我。

我特意站在離戲臺最邊遠(yuǎn)的位置，一邊看著花開，一邊看著戲臺上穿著粉紅色戲裝的演員們在演戲。此刻，我承認(rèn)我沒有留意她們演出的故事和情節(jié)，但我敢確定她們的一招一式，以及如在水上般的行走和如蝴蝶一樣煽著翅膀的舞扇，都讓看戲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時村里的人們都來看戲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不過最多的還是些婦幼和老人，他們步子很緩慢，但都面帶桃花。開始的時候他們很好奇，說這是做什么呢？當(dāng)知道是演戲時，大家都很樂意地過來看演出。

我不斷地騰出位子，想讓村民們盡量往前站一站，那樣他們會看得更清楚一些。有時我也會和他們聊上幾句，慢慢地彼此之間都沒了陌生感。

就在我不經(jīng)意間，一回頭我看到了很受感動的一幕。一雙年邁的老人，邁著蹣跚的步子，行走在櫻桃花掩映和一塘春水陪襯下的塘埂上。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婦人，走在后面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男子，最有趣的是老婦人用一根竹棍拉著那位男子行走，他們不是攙扶著，也不是手拉著手，而是用一根半米多長的竹棍拉著對方，這讓我感到非常地好奇。于是，我就問起了和我聊得上來的那位村民。

村民說，那是老兩口，不過他們很有意思。從前那男子還是大隊的干部呢！婦人比他小好幾歲，但不知那男子為什么，在年輕的時候?qū)δ菋D人一點也不好，整天幾乎不落家，家里就靠婦人一人操持著，也有人問起過那婦人，為何那樣讓著男子呢？婦人說等他累了就不折騰了。可真正不折騰的時候，那男子得了小腦萎縮病，這不，這老婦人又成了他的拐杖和牽手了，不過現(xiàn)在老婦人走在哪里都把男子拉到哪里，沒想到今天又把他拉來看戲了。

我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兩位老人，沒能從他們身上看出多么深奧的道理，只看到了他們拉手的形式。我在想，或許這是相濡以沫，也或許是生活中的無奈，我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評論，因為我不知道個中的緣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拉手形式，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腦海之中。

當(dāng)兩位老人走近我時，我不僅自己靠在一邊，還主動地為他們分開通道，讓他們盡量走到戲臺的前面，好更清楚地看到臺上的人們在演戲。

“叮嚀、叮嚀、叮嚀……”是我手機(jī)的鈴聲把我叫醒。唉！我只能說，現(xiàn)代生活的水準(zhǔn)，已經(jīng)無法讓你回到原來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