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

十四行：清晨

一群小鳥，草地的紐扣

拒絕張望

遠處的雪山，搖曳了一夜的燈盞

拒絕說出

河流的波紋，多少個嘴唇翕動，而又

默默不語

坐在一個小山岡上

聽不遠處村莊里的狗叫、牛哞，和一聲

長長的馬嘶

打開天空的柵欄

云朵的羊群飛翔

而后，打開身體，打開

沉悶了一個夜夕的懷抱

迎接初升的太陽

硤口堡

大羊領著小羊，母鹿和幼鹿親昵

一個拉駱駝的人，走在前面

這些古代的巖畫

行走在現代，小心翼翼

仿佛有一陣小風，就可以將它們

吹落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現鹿羊”

在羊的一個腿已被風化

一小塊巖壁的脫落

就像誰把歷史的記憶摳去了一角

拉駱駝的人，你走了幾朝幾代

才走到河西走廊，石硤口的羊鹿溝

天已不早

向西是荒蕪人煙的戈壁

向東是千軍萬馬“鎖控金川”

左右是崇山峻嶺，豺狼虎豹

就是“石燕”也插翅難飛

那就到硤口堡的唐姓人家

住一晚上吧

他是這個古城堡的頭人

也許他會領你們

走，過街樓

出，石硤口

大地之上

就這樣心口對著心口

俯臥在大地上

任憑螞蟻從身上爬過

蚯蚓從地下拱過

我都一動不動

我要學會

在晨曦中漸漸蘇醒

在黑夜里慢慢沉睡

日是一盤金也好，銀也罷

與我無關

月是一把鐮也好，鉤也罷

割下來，我不會疼痛

我要學會

在晨曦中漸漸蘇醒

在黑夜里慢慢沉睡

就這樣

我懷揣甜蜜，靜臥大地

成黃土的一部分

聽風，聽雨，聽

親人們一個個從我的身邊

走過

秋后的一個下午

一只離群的小雞，站在空蕩蕩的麥茬地里

風吹羽毛，像誰在快速翻閱一本舊辭典

鑲金邊的云朵飄在天邊

日頭在西山頂上躊躇不前

蔥花飄香的院落，炊煙升起

牛糞的炊煙，芨芨墩的炊煙

一位癟了嘴的老奶奶

端著半碗糧食，啁啁，啁啁叫著雞

如果不是一聲鳥鳴從樹蔭里響起

如果不是聽到叫聲跑來覓食的小雞

我以為是我的奶奶在喊童年的我

回家吃飯呢

我的奶奶早已化成泥土

我的眼前，只有秋后蒼茫的大地

鄉村田野

多么美

美就是蜜蜂棲身于一朵紫苜蓿上

美就是小鳥從天空中劃過的一道弧線

美就是遠處那三座大山像三塊支鍋石

等著太陽的黃銅鍋被擱置上去，熬呀熬

熬出一鍋霞光，鋪滿大地

美就是心懷感激，擁抱清風

美就是，一個人在這里定定站久了

也會像一只展開翅膀的蝴蝶一樣

把這大片的幸福

對折收攏

巖畫

石頭縫里，長著一株

搖晃的咩叫

倒垂下來的一根藤條上，滴著

時間，和風聲

蜷縮在巖臂上的一個洞穴

啃一塊光影

斷了轅條的木轱轤大車

停在過街樓

居于左側

斜木桿上掛著一片生銹的聲音

石板上栽花，長出一匹駱駝

還有一個拉駱駝的人

暮色濃到了脖子

我當那只烏鴉

脫下了黑色大氅

披在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