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引起學生主動地學習,這是一堂好課的最高境界或終極使命。幫助學生是教師的天職,但真正的幫助是讓學生“擺脫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依附”。
有關主動學習最恰當的教育隱喻是“學走路”。“學走路”意味著沒有人能夠代替你走路,你只能自己經過爬行,跌跌撞撞,然后就學會了直立走路。嘗試、摸索、跌倒、摔跤之類的錯誤是成長的正常代價,如果不付出嘗試、摸索、跌倒、摔跤的代價,人就不會掌握走路的技巧。學習是自己的事,別人只能提供幫助,但無法代替。成人在某個時候可以“牽”著孩子的手往前走,但這種“牽手”也是需要克制的,在必要的時候要“放手”。這個秘密至少在葉圣陶那里已經被識破。1962年,葉圣陶在給教師的通信中提出,教學如“扶孩走路,雖小心扶持,而時時不忘放手也。我近來常以一語語人,凡為教,目的在達到不需要教”。
黃武雄先生曾經講過一個“父親的腳后跟”的故事。主動學習究竟有多重要,這個故事大體可以提供一些解釋:
小時候我曾住在豐原東邊的山里。父親常帶著我入城。這條路很長,走起來總要兩三個鐘頭。每次父親走在前邊,我跟在后頭,他的步伐大而且快,我必須兩腳不停地劃,眼睛不停地盯住他那雙破舊的布鞋,一路不停地趕。
有一次,天色向晚,路過一道鐵橋,一根根枕木的間隔比我的步子還寬。平常父親總會歇下來等著我爬過去,或索性抱著我過去,但那天他心里不知牽掛些什么,等到我爬過橋,抬頭一看,他已經“失蹤”了。
突然,我涌起一陣恐懼:“這條路來回已跟著父親走過二三十趟了。怎么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
我哭著等在橋端的田埂上,幾個鐘頭在黑夜里又餓又怕。我甚至分不清家的方向。我苦苦思憶,但呈現的總是父親那雙不停晃動的布鞋。午夜時分,總算由遠而近,傳來了母親苛責父親的聲音。后來我才知道父親回到家竟還不知我早在半途就已走失。
今天,很多教師在上課時,不告訴學生“我們去哪里”,從不指出大體的方向。一開始就下定義,一味要學生一步步陷在“推理”的泥坑里,以為這便是思考訓練,這便是“教學”,其實這只是教學的“形式”。
演示解題時也是一樣,一步步非常嚴密,非常工整,每寫一行就問學生一句:“對不對?”學生的回答也是非常合作:“對。”這樣熱烈的上課情緒,該說是天衣無縫了。若效果不好,只好怪學生素質不佳或教材不當了?
事實是:學生看到的不是“路該怎么走”,他們只看到了“布鞋不停地晃動”,簡單的“左一右一左一右……”的換腳規則是知道的,但一旦沒有“布鞋”在前面帶路,便覺一片陌生。家在何方?路怎么走?
我深深相信,當時父親如果像趕牛一樣讓我走在前頭,出城的時候便用手指明家的方向,然后問我:“吳厝的大榕樹,舊厝的土地廟,阿公溪上的鐵橋,南坑阿婆家后的小徑……你認不認得?”而在我點頭之后,叫我逐一帶路走過。我必定在走過一趟,回到家之后便會十分熟悉整條路徑。
如果父親是最最上乘的教育家,也許他在指明家的方向后,便要我帶路,他在后頭寧可隨我多走一點冤枉路,一邊加以修正。其后并畫圖比較近路與遠路,如此我不僅能熟悉家城之間的路徑,城東郊的地理我必也在走過一遭后便了如指掌,再也不愁迷路,甚至可以常常代我父親跑腿辦事。
可是我不敢苛求,我仍該感謝父親,畢竟他不會抱著或背著我走。使得我尚有一絲鎮定。能在漫長的四五個鐘頭里守在同一個地方等著他與母親回來找到我。
在今天的教室里.我看到學生不敢或不知問出一句:“老師,我們去哪里?”總覺得老師走在前頭,一味要學生“尾隨”。甚至有的老師是將學生“背著走”的。要改良教學,或許我們今天該提出要學生“帶路走”的趕牛教法。
(摘自劉良華《教師專業成長》,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