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業的『麥當勞』

自古以來，風水師都是門“單打獨斗”的生意，因為只要是同行就會分出高下，而客人當然只會選擇水平最高的一位，剩下的人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兒。可是新加坡的新天地集團卻打破了這個古老行業長久以來的“規則”，不但同時將12位風水師傅集中在一起“工作”，還把一家風水公司做成了上市公司。

新天地集團的英文全稱為New Trend Lifestyle Group，縮寫為“NTL”，不過，在新加坡人們更熟悉的，是它的另一個名字—緣中秀。

新加坡是個多民族和多信仰的國家，除了當地華人文化之中一直有風水的文化，其他信仰的人，如印度人和馬來人，對命理風水的接受程度也非常高，所以命理預測在新加坡本地非常盛行，這成了新天地集團發展的基礎。

緣中秀在新加坡共開了7家零售商店，在牛車水克羅士街上段、四馬路、實龍崗等商業旺地都有它的店面。它最新開業的一家門店位于新加坡唐人街牛車水附近一個商場的地下二層靠邊的位置。門店的設計頗有幾分講究。門口櫥窗里有一棵用淡粉色玉石材質組裝而成的桃樹。進店右手邊一排展示柜，上面寫著“金、木、水、火、土”五行，里面分別按五行展示著不同顏色的開運掛件和飾品。

店面的展柜中還擺放著大件的開運產品。從飛馬到金字塔，據說每種造型都有不同的轉運作用。據說這些大型開運產品的設計草圖都出自各種大師之手。

店面中間還有一排展柜，靠近門口的一邊是水晶開運的小擺件和塔羅占卜的擺設。一次塔羅占卜的收費為5新幣。墻上的液晶電視里反復播放緣中秀的宣傳PPT，馬云、李嘉誠、比爾·蓋茨在當中不斷出現，其中一張圖片里寫著“第一家在英國上市的風水公司”。

宣傳資料顯示，緣中秀至今已經在華人較多的馬來西亞以及中國香港、澳門等地開設了15間分店，員工人數超過了180人。

上市倫敦

2012年6月28日，新加坡新天地集團正式在倫敦證券交易所另類投資（Alternative Investment Market，簡稱AIM）掛牌交易。在新天地的招股說明書里， 新天地集團對公司主營業務的描述是風水命理，也就是中國人熟悉的占卜問卦、看風水、算命等。

根據新天地集團向倫敦證券交易所提交的IPO（首次公開募股）申請文件，2011年，該集團收入約6000萬元人民幣，稅前盈利約1400萬元。此次募資金額為150萬英鎊（約1500萬元人民幣）。目前彭鐘樺持股比例為62.2%，上市后將被稀釋為54.4%，但仍掌握控股權。

“到底什么是風水？”這是新天地集團的CFO張楚翹回答最多的問題。他給出的標準回答是：“你們西方的圣誕老人是真的還是假的？”

“為什么大家都知道圣誕老人是假的，還要告訴小孩子他會來，還會偷偷往襪子里塞禮物？因為圣誕節會給人帶來快樂。”

“說到底圣誕節是一種文化，風水也是如此。”張楚翹說，“它在心理上會給人帶來滿足和安全感。”

張楚翹今年44歲，香港人，2009年在一次“機緣巧合”下認識彭鐘樺，隨后加入緣中秀擔任首席財務官。緣中秀可能是世界上最強調機緣的公司—每當我向人們詢問他們是如何認識彭大師或加入緣中秀時，得到的回答都是“機緣巧合”這四個字。倘若我試圖一再追問當事人彼此認識的情景，當事人都會諱如莫深地將這四個字重復幾遍，表情里還有一種“你連這都不懂”的無奈。

張楚翹在加入緣中秀之前曾在畢馬威（KPMG）上海辦公室工作，之后成為一家在線游戲企業的聯合創始人，并幫助該企業完成了在臺灣的上市。公開資料顯示，張楚翹除了擔任緣中秀的CFO，還負責拓展中國大陸的業務以及開發緣中秀的網上在線業務。

另一個經常在緣中秀會被問起的問題是：“為什么會選擇在倫敦上市？”對此張楚翹和彭鐘樺的回答是：“上市不是為了融資，而是為了一個平臺。”

讓緣中秀上市的想法，是在2002年彭鐘樺正式建立這一品牌時產生的。他說：“我經常跟區域總監，跟各集團的老板在一起，但是畢竟是非主流公司，所以跟一些人打交道時，你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矮人一頭，而是因為是非主流。”他接著說，“如果說一個咨詢公司一年能做一千萬到兩千萬的利潤，那和它們比，我們不算小公司。”

彭鐘樺的正式說法是，希望借助在倫敦上市能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風水文化，但他的希望不僅如此：“除了認可，在倫敦上市必須要經過苛刻的審批。為什么我們會選擇英國？因為它夠嚴格，能讓人家知道我們夠透明、夠規范。”

但這番話在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律師看來過于冠冕堂皇，這位律師在國內頂級律師事務所工作，有著多年從事國際商業并購和企業上市經驗。他說：“上市肯定還是為了融資。一般來說，一個企業只有當花錢的需求大過掙錢的能力時才會考慮上市，否則它盈利這么好，為什么要找其他股東來稀釋他的利潤呢？”

他解釋說，倫敦AIM市場在投資者之間被稱為“創業板中的創業板”。雖然同屬倫敦股票交易所，但AIM的上市要求和日常監管比主板市場要寬松得多，既沒有經營年限的要求也沒有最低市值的要求，非常適合中小企業上市進行小規模的融資。

這位律師說：“如果之后他們考慮在其他主板上市，那從AIM上市，以后要方便得多。”

布局中國大陸

“在主板上市”，這也的確是緣中秀未來發展計劃的一部分。張楚翹說公司計劃2015年回到香港主板上市。

根據倫敦股票交易所的公開資料顯示，2011年新天地集團的盈利為200萬新幣，約合人民幣1000萬。但是到了2012年6月上市后，2012年上半年的盈利只有16萬新幣，約合90萬人民幣。

“上市之后我們的收入是比上市前減少了不少，那是因為我們在發展，自然有很多花錢的地方。”彭鐘樺說，“等到2015年我們計劃完成，轉到主板上市，到時候自然會對股東和股民有個交代。”對于上市前后為什么利潤差距如此之大，彭鐘樺將其解釋為“布局”。

在彭鐘樺對新天地集團未來發展的“布局”中，中國的內地市場是他們的發展重點。他認為中國和新加坡有相同的華人文化，對于風水的認同度很高。并且隨著一些銀行金融機構開始把風水作為對其高端客戶的一種常規性服務，風水市場在中國大陸有著相當大的潛力。

張楚翹作為中國市場的負責人，希望能把緣中秀在新加坡的經營模式復制到中國大陸。目前緣中秀在新加坡共有7家門店，出售和命理風水相關的產品，并且每家店都有一位固定的師傅坐鎮負責命理咨詢。

據新加坡當地媒體報道，一個偶然的機會，彭鐘樺發現了“火山琉璃”這種礦物質，隨即開始做起天然水晶寶石生意，并將其與傳統的命理風水學結合起來，賦予其另外一種意義。

除了門店的生意，緣中秀每年還會為一些大的企業做風水咨詢甚至是人力資源的咨詢。而賺錢最多的是緣中秀經營的佛堂紫軒閣。

紫軒閣位于新加坡市中心的東部。一條小徑拐上，夾在幾間院子中間并不顯眼。院子里擺滿了各種宗教偶像。佛堂一共有四層，一層是佛堂，二層是道教的法陣，三層是辦公室，四層是做法會的大廳。佛堂的管理人員解釋說，這里是“佛道儒”三合一。

除了三樓的辦公室，每一層都像圖書館一般按照客人姓名排列著壇子或是琉璃擺件，里面放著客人的指甲和頭發，經過師傅作法幫助客人改命轉運。雖然彭鐘樺很多次在媒體訪問中都承認：風水是種文化，而不依附于任何宗教，也不是花錢就能解決問題。但他也說，只有花錢請了神明，有神的約束，人才懂得收斂。

在新加坡的生意模式中，彭鐘樺說，產品銷售和命理服務占到了總營業額的25%，企業咨詢大約也為25%，50%以上的生意來自佛堂和法會。

在新天地集團上市的招股說明書上，他們曾希望在3年之內能在中國大陸地區開設50家這樣的零售店。張楚翹在2012年11月上市公司的對外公告里表示，新天地集團將在2013年在中國大陸投資300萬元人民幣，由代理商在廣州開設五家店。同時他也透露，目前新天地正在和集團的共同投資人計劃2013年將以會所的形式在北京和上海，開發以命理養生為主題的旗艦店。

其實在大陸拓展生意遠不如彭想像中的那樣容易：因為法律不同，公司并不能直接宣傳風水和命理。目前緣中秀在廣州和深圳的門店都是代理商加盟，以出售琉璃飾品和擺件的形式存在。

命理師的“黃埔軍校”

虛構小說《華爾街風水師》的作者紅塵認為，風水師在某種程度上屬于專家行業。因為專家行業的特性，一個人只能對一個案件服務，團隊合作的可能性很低。所以風水師基本都是獨行，最多帶一兩個助手，而且必須標榜自己是最強的大師。

“在一些大公司和大業務里確實會出現風水團，但這種情況極少發生。”紅塵說，“就算是客戶臨時從各方請來風水師，讓他們一起工作，不同門派不同水平的風水師之間也會心存芥蒂，暗中較量。”

可是新天地集團卻創造了一個大部分風水師認為不可能運轉的工作模式，不但讓12位風水師一起工作，還將風水師的技藝標準化。在緣中秀，為了保證咨詢質量的統一，所有推理的基礎數據都由文宣部來完成，然后分發給風水師，統一話術。話術是指銷售的每個環節以及客戶提出的各類問題都有一套相對規范和統一的應對語言。通常，電話銷售、保險推銷、客戶服務等領域比較強調這一點。

為什么千年不變的行業規則在彭鐘樺這里突然改變了？對此他的解釋是：“因為我心胸夠寬廣，能夠允許諸侯制。我不怕給其他師傅平臺，讓他們超過我。我從來都是推緣中秀這個品牌，從來不推廣自己。”

從彭鐘樺的做法來看，他深諳工業化大生產的管理理念，在緣中秀推行了一套非常嚴格的培訓制度：一般的學徒至少要跟彭大師學習三年，以此來保證技術的傳承和理念的正統。“我們不要個人色彩太濃重的風水師，我們能保證的就是，不管你進到緣中秀的哪一個分店，遇到的風水師都是遵照同一個程序來講解的。”

即便是功底深厚的師傅，進到緣中秀也要進行培訓。彭鐘樺的培訓目的除了要規范服務，也要訓練對方認同自己的一切理念：“你要讓他們絕對佩服。人才不難，人心最難，本年我帶出了很多徒弟，但真正得人心，忠誠度永遠是一個問題，這是人性。”

洪文順師傅是緣中秀中除了彭鐘樺之外，收費第二高的師傅，在新加坡他主要是看風水。洪文順也是十幾年前“機緣巧合”認識了彭鐘樺，之后從一個家具公司的高管，進入緣中秀幫助彭大師打理佛堂的生意。那一年他33歲，命理上說，這是他命運改變的一年。

打理了一段時間的佛堂生意，洪文順開始對周易命理感興趣，于是跟著彭大師學習。三年之后算是學滿出師，開始獨立在門店里接待生意。十幾年下來，一直是這樣的生意模式。他覺得大家在這里，只要接待好客人，其他的便不用操心。

張楚翹也說：“這就和娛樂界是一樣的。為什么那么多有名的導演、演員不自己開公司而要和大的影視公司簽合同呢？在我們這兒，你只要安心研究命理，生意經營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所以那些研究型的師傅很喜歡我們這里。”

彭鐘樺不是只想留住大師做生意賺錢：“這樣的經營模式對于其他人來說是很難復制的。但我要讓這個制度全部依照同一個流程來做事，證明這個東西既可以復制也是科學。”

“我希望這里能成為風水師的黃埔軍校，以后培養出更多有水平的風水師。”彭鐘樺說，“這是我現在在做的事，人才儲備。有了人才，以后的發展就將是快速復制擴張。”

“大師”

在緣中秀，每個門店都有自己固定坐鎮的命理師傅，但能被稱作“大師”的只有緣中秀的創始人，新天地集團的CEO彭鐘樺。

第一次見面，彭鐘樺坐在一家門店辦公室的老板后面，穿著細豎條紋藍白加銀絲的襯衫，身后是一大幅駿馬奔騰的油畫。彭中年發福，四方臉帶著雙下巴，面色紅潤，頭發烏黑。粗眉圓眼戴著名牌黑框眼鏡，猛然看上去有點像中國大陸的電視主持人那威。

大家剛剛坐定，他開口說：“我這個人防備心淺，也許是年輕學武的關系，我脾氣很暴躁。如果對我的理念不認同，我就會急躁、反彈。但如果我和你是朋友，你一切都不用管，我來管。”

因為之前的媒體報道里，有媒體對大師本人和緣中秀的生意有過各種質疑，“那些無良的醫生、警察你們為什么不去質疑？你們媒體就是來搗亂的”。

彭鐘樺今年46歲，1967年出生在新加坡，他父母當年是馬來西亞的共產黨，因為環境壓力被迫從馬來西亞遷到了新加坡。自己的父母曾經各自有婚姻，所以家里一共有16個小孩，彭鐘樺是最小的一個。

按照彭自己的說法，他從小家境不好，在家里經常會被同父異母或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們欺負，直到16歲才有了人生第一條內褲。他17歲讀華文學校畢業，之后因為擔心學歷問題，在新加坡又念了英國一所學校的電氣工程師學位。可是在20歲畢業那年，新加坡政府宣布不承認在新加坡所念的英國學校學歷。彭鐘樺說，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打擊，他本以為念完學位就可以翻身擺脫原來的生活。這打擊讓他開始懷疑人生，質疑老天為什么命運對他這么不公平。

這似乎也成了彭鐘樺走上命理之路的開端。22歲的一天，菲律賓總統的弟弟，一個天主教團體的負責人對他說，他肩負著神圣的宗教使命。這個宗教使命是什么？彭鐘樺說：“對不起，不方便向你們透露。”

22歲那年，彭鐘樺的女兒降生，這對他來說是重要的轉折，他有了人生的緊迫感。他說：“你們這代人雖然知道錢的重要，但是對金錢都沒有緊迫感。”

在那之后，他離開了姐姐所開的服裝工廠，在新加坡河旁開了自己的第一家命理館“千葉”。從開業的第一天，他就計劃把一切都規范化：“收費標準、客人檔案，我都弄得非常整齊，因為我是處女座。”

風水這行吃飯靠口碑，都是客人介紹客人。張楚翹說彭鐘樺在易經方面的確很有天賦。而彭鐘樺在開拓業務時也確實非常勤奮，常常到各大公司去做演講，慢慢打開了生意門路。

彭鐘樺自己評價說，在生意上他最擅長處理人的問題，奇奇怪怪的案子也見了很多。“我們處理命理風水，其實都是人的問題。人永遠最難解決。”

而在經營上，他比別的命理師傅更懂得財富管理和市場引導的重要。“投資的能力、決策的能力，我只能說自己有這樣一種組合能力。”

心靈的城堡

作為CFO，張楚翹身上沒有那么多“宗教的使命感”，他更愿意將風水命理解釋為一種中國古老的“心靈關懷”。

在緣中秀新加坡佛堂的二樓電梯口處有一處招貼畫，上面寫著“心靈的城堡”。這是彭鐘樺對命理的另一種解讀。“來我們這里的客人，我們就是要告訴他問題出在哪里，然后怎么解決。有些客人要離婚，我們給他算說他不適合離婚，結果他不離了，這是不是幫他？我們不講隨緣，隨緣是一種逃避。我們是幫他面對問題，解決問題。”

“客人給我們他們遇到的問題，有些別人解決不了的，我們找到方法幫助他們解決，這是不是對他們心靈上的一種關懷？”

但是現在“心靈的城堡”對于彭鐘樺來說，可不僅僅是一個概念，更是概念背后衍生出來的一個個具體項目。

“它是實體，是實體，是真正的一座城，一個城堡。”

彭鐘樺強調說：“地我已經拿到了，在廣州，兩千畝地。現在領導天天催我過去，到時候我會讓國內的一些人刮目相看。”

據說，新天地集團目前準備在廣東和珠海兩地建設兩個綜合性的度假村，包括會所、養生、命理、講學。是一個由人文和經濟結合在一起的城市療養地，而這個地點將來會被命名為“心靈的城堡”。

彭鐘樺透露，整個“心靈城堡”的項目投資超過10個億，“當然不是我自己投，是有朋友要投資的”。

外人對此往往會有質疑：這是風水生意還是房地產項目？

彭鐘樺稱這座“心靈的城堡”為“理想國”：“這座城市將會是人們心靈解放、養生、療養的地方。”

他之后的補充更符合生意經：“這里將會有度假屋、民宿酒店，是一個綜合體。這個項目如果真的建起來，就是對投資者的最大回報。”

“一個公司最后可以去主板上市，它的市盈率是多少？在香港你要作為主板的市盈率是多少？”彭鐘樺說，“我憑什么說我2015年能去上市？我一定有我的基礎，你沒有增長，你憑什么去。所以你要明白這半年，我一定會花很多錢，這很正常。一旦做成，所有的股東會很開心。而也只有當這個城堡建完了，我才能說自己做出了一些成就。”

對于新天地集團未來的布局發展，上述那位律師說：“新天地以后能融到多少資金其實就看這位彭大師講故事的水平。風水公司能上市并不稀奇，它能存在就說明有市場需求。風水這個概念只是一個噱頭，作為一個上市公司，重要的是它是不是一門能賺錢的生意，有沒有一個好的商業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