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彥,朱為群
(1.浙江理工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杭州310018;2.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上海200433)
盡管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稅收發展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但也應當認識到,地區稅負發展的不平衡已成為影響中國經濟發展、社會穩定、民族團結的主要因素之一。在長期的研究中,學者普遍認為我國地區稅負存在著明顯的不平衡現象,但到底是“西高東低”還是“東高西低”的爭論一直未見平息;到底東部地區是“稅負過重”還是“藏富于民”的問題不絕于耳;地區稅負超GDP增長是否合理的問題也未見定論。安體富等從宏觀稅負的國際比較認為經濟越發達的國家或地區稅收負擔越重,照此推論,稅負應當是“西高東低”;但錢晟通過測算各地稅收努力程度則發現東部地區稅負較低,因為其存在“藏富于民”的現象。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采用Theil指標法進行地區稅負差異研究,主要注重以下幾個方面。首先,為揭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稅負差異的整體面貌及區域稅負高低的發展趨勢,本研究基于1978~2009年共32年的數據進行研究,跨期較長。其次,對區內差異的變化趨勢特征做深入分析并挖掘其背后的原因。第三,由于東部地區顯著的經濟發展的趨同趨勢和稅收競爭的影響,本研究在前人劃分東中西三大地區的基礎上,將全國劃分為六大區域,進行地區稅負差異研究,更加具有針對性。
本文采用地域劃分法,在全國東中西三大地區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分東部地區,將我國劃分為六大區域,分別為京津冀經濟圈、長三角經濟圈、珠三角經濟圈、東北老工業基地、中部地區以及西部地區,具體如表1所示。這是因為在多年的經濟發展中,受到俱樂部收斂和稅收競爭等的影響,東部地區出現小范圍的經濟圈現象,進一步的細分是必要的。另外,為便于研究開展,對我國區域的劃分做了一定的修正。如山東地區本不屬于京津冀經濟圈,但由于其為沿海地區省份,在稅收上的某些情況與河北相似,且通過多次數據測試,是否將其歸入京津冀經濟圈對研究影響不顯著,因此將其歸入京津冀經濟圈。另外,內蒙古屬于較為發達的內陸地區,但其享受西部地區的優惠政策,因此仍將其歸入西部地區。

表1 稅負的地理區域劃分
本研究運用的數據主要為各省份的稅收收入、各省份每個稅種的稅收收入和GDP數據。并將其整理后代入稅負差異的Theil指標。根據Theil指標思想,本文以中國31個省、市、自治區和直轄市(以下簡稱省區)為基本空間單位,構造中國區域稅負差異的Theil指標。
選擇Theil指標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既可對這一指標進行綜合分析,又可將其拆分進行區內和區際的比較分析,也可計算出各年份的Theil指標進行跨年度比較分析,還可根據各區域的區內差異或區際差異占總差異的比例計算各部分的貢獻率。其中各年份每個區域的區內差異可反映各個區域內各省區之間的稅負差異和變動趨勢;各年份每個區域的區際差異可反映所劃分的各個區域之間的稅負差異大小和變動趨勢。劃分后,全國稅負總差異的Theil指標可分解為:

式中,Ek,j和 Gk,j表示第 k 區域 j省區的稅收收入和GDP;Ek、Gk及Tk分別表示第k區域的稅收收入、GDP以及區內差異;Tintra為區內總差異;Tinter為區際差異。
本文所研究的區域稅負數據主要基于《新中國五十五年統計資料匯編》、1993~2009年《中國稅務年鑒》及國家統計局網站,并在此基礎上整理或計算,如無特別情況,不再作資料來源說明。由于研究時間段較長,為增強研究數據的可比性,將稅收數據做一定的處理。首先,將1978~1993各年企業上繳利潤按照相應年份各省區工商稅收收入的比例分配計入各省區稅收收入總額,以減弱上世紀80年代“利改稅”改革對稅負波動的影響。
通過1978~2009年各年的稅收收入和GDP數據進行Theil指標計算得到各年區域稅負總差異、區際差異和各區域區內差異的Theil指標及其貢獻率。根據計算出的結果分析得出1978~2009年間我國區域稅負差異的特征及其原因如下。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稅負總差異總體上是擴大的,稅負總差異從改革開放來的0.0439擴大到20世紀初的0.1201,增長了近兩倍。但稅負總差異不是一直擴大,而是呈現跳躍式波動性擴大趨勢。32年間,兩次較大的跳躍位于20世紀80年代初“利改稅”期間和1994年稅制改革前后,回顧歷史發現,1978年以來,我國共經歷了兩次較大的稅收體制改革,分別是1985年前后的利改稅和1994年前后稅收體制改革。而稅負差異的巨大波動都與經濟體制改革同步,這說明稅負總差異受稅收體制改革影響較大。稅收政策對稅負總差異的影響不可低估。雖然進入21世紀之后稅負總差異仍然處于高位,但最近十年卻不再擴大。1990年與1978年相比,稅負總差異增加了0.0333;2000年與1990年相比則增加了0.0523;進入21世紀以后維持在0.14以下的水平,不但沒有擴大的趨勢,反而于2004~2006三年間降為0.10左右。在稅負總差異的縮小是偶然還是稅收政策的必然結果的問題上,席為群等用上市公司2007和2008年的數據證明了此現象屬于新企業所得稅的實施所引起的必然結果。由此可見,稅收政策是影響稅負總差異的主要因素之一。
從theil指標的分解原理來看,所分區域個數越多,區際差異越小。但即使是將我國分為六區域,近年來區際差異貢獻率(區際差異在總差異中所占的比例)仍然高達30%。具體來說,六大地區稅負從重到輕的排序基本為:長三角、京津冀、珠三角、東北老工業基地、西部、中部,如2009年這六大地區稅負依次為24%、20%、19%、15%、14%、11%,稅負基本呈現東部地區較高、中西部地區較低的現象,差異較為明顯,因此,在總差異中的貢獻率也較高。可見,經過改革開放30年的發展,各地區已形成一定的經濟圈,地區之間的分化特征已經變得明顯。
與總差異相似的是,稅負區際差異也呈現出從“擴大”轉向近年來“不再擴大”的狀態。1994年稅制改革后,稅負區際差異值曾一度處于擴大狀態。其兩次重要轉折位于20世紀80年代初和1994年稅制改革前后。20世紀80年代“利改稅”改革之前,稅負區際差異在0.02左右;而“利改稅”改革之后下降至0.01左右的水平;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區際差異逐步攀升,但在2003年左右開始出現平穩發展的趨勢。
流轉稅的主導地位與工業化程度、產業結構差異共同作用也是導致我國稅負區際差異較大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國是以流轉稅為主要稅種的國家,從表2可看出,各地區流轉稅占該地區GDP的比重均逐年攀升;且歷年來流轉稅占全國稅收收入總額的比重均超過50%,流轉稅的主要稅源來自于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工業化程度越高的地區稅源越豐富,因此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較為發達的長三角、京津冀和珠三角顯得稅負較重。以2009年為例,長三角、京津冀和珠三角三大經濟圈稅收收入占該經濟圈GDP的比重分別約為24%、20%、19%,均高于東北老工業基地、西部和中部地區(分別為15%、14%和11%);長三角、京津冀和珠三角三大經濟圈的三大流轉稅稅收收入占全國該稅種稅收收入總額的比例分別為,27.88%、22.24%和16.63%,也遠高于東北老工業基地、西部和中部地區的7.35%、12.02%和13.87(如表2)。
但流轉稅占主導地位的主要特點是納稅地區和負稅地區不一致,導致納稅地區稅源充足,而負稅地區財政捉襟見肘的情況。例如,中部地區是我國第一產業占比最高的地區,一般來說,第一產業占比高的地區往往表現出稅負低的傾向,這是中部地區稅負趨于較輕的原因。萬瑩⑤曾運用回歸分析證明第一產業占GDP的比重對區域稅負具有的顯著的負面影響,第一產業所占比重每減少1%,地區稅收負擔率將提高約0.91%。再如,東北老工業基地多以重工業為主,固定資產在總資產中所占比重較高,可抵扣的進項稅額較大,其第二產業所創造的增值稅稅收收入被抵扣的也較多,因此其增值稅稅收收入占全國增值稅稅收收入總額的比重為7.52%,屬于全國最低(如表3)。

表2 2009年六大區域三大流轉稅占該地區稅收收入總額的比重 (單位:%)

表3 2009年六大區域各稅種稅收收入占全國該稅種稅收收入總額的比例 (單位:%)
同稅負總差異相類似的是稅負區內差異在兩次稅制改革后發生了跳躍性擴張。但自1995年起,稅負區內差異轉向緩慢下降。這一態勢在六大地區中的京津冀、長三角、西部等均具有不同程度的體現,圖2展示的各區域區內差異先變大后變小的趨勢即是我國區域稅負發展歷程的真實寫照。
相鄰地區的相似的發展戰略、產業結構、自然條件和資源稟賦等的相似之處是造成各區域稅負區內總差異從“跳躍性擴張”轉向“緩慢下降”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稅收競爭和產業集群發展也是各區域俱樂部收斂趨勢的原因之一。改革開放以來的一系列稅制改革調動了各地發揮自身優勢求發展的積極性,但是,在這一“摸著石頭過河”的探索中,必然有成功有失敗,區內稅負差異拉大是一個必經的過程。因此,四大區域區內差異相比改革開放之初均有所擴大。但是這種狀況并沒維持下去,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地方財政利益所帶來的稅收競爭使相鄰省區相互模仿其競爭策略,致使區域內產業結構呈現了一定的趨同性,產業集群化得以發展,而產業集群發展使得相鄰省區相互帶動,進而表現為城市發展的趨同性,稅負的趨同自然不在話下。
歷年數據顯示經濟發達地區區內差異較大。總體上,六大區域的區內差異大小不一,其中京津冀地區區內差異最大,近五年來一般為0.2左右;長三角地區區內差異也較大,近五年來一般在0.1左右;其他四個地區的區內差異則一般在0.05以下。主要原因為京津冀和長三角兩大地區均具有中國經濟最為發達的直轄市城市——北京、上海和天津。特別是北京和上海,分別屬于京津冀和長三角的核心城市,占據了政治經濟上的優勢地位,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較為發達,稅源比較充足,稅負居于全國最高(均在40%以上,而其他地區則一般在10%至20%之間),區內差異較大也不是偶然。
進一步研究已發現,雖然京津冀和長三角這兩大經濟發達地區區內差異都較大,但其兩大中心城市——北京與上海的稅負結構卻體現出明顯的不同。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北京市的企業所得稅稅負偏高,而上海市的增值稅稅負偏高。
研究發現,北京市企業所得稅稅負一般高于上海。從企業所得稅稅收收入占該地區稅收收入總額來看,北京市2008年為45%,2009年為40%;而上海市2008年為17%,2009年為12%。造成此現象的原因可稱為“總機構效應”,具體作用原理如下。首先,由于生產經營的便利、享受稅收優惠政策等原因,鐵道部、各銀行總行及海洋石油等企業的總機構一般設在經濟發達地區(尤其是北京),而我國稅收征管中的集中繳納機制卻有利于總機構所在地取得稅收收入。如跨地區經營匯總納稅企業所得稅征收管理方式影響企業所得稅稅收收入歸屬地,據規定,實行“統一計算、分級管理、就地預繳、匯總清算、財政調庫”的企業在年度終了后,總機構負責進行企業所得稅的年度匯算清繳。再如,根據國務院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規定,企業所得稅中某些歸中央政府的部分需由總公司或總部(鐵道部、各銀行總行及海洋石油企業)統一上交到中央,多在中央所在地上繳。如繳納的部分歸中央政府,其余部分中央與地方政府按60%與40%的比例分享。
上海增值稅和消費稅稅收收入占該市稅收收入總額的比重(2009年,上海市增值稅和消費稅占上海市稅收收入總額的比重分別為49%、5%)遠高于北京(2009年為22%、1%),而其營業稅稅負(上海市營業稅稅收收入占上海市GDP的比重,2009年為14%)遠低于北京(2009年為19%)。這是因為上海市的企業中制造業產值較高,因此其增值稅稅負較高;但上海在第三產業上并不占優勢,因此其營業稅稅負偏低。由此可看出,雖然長三角與京津冀稅負差異均較大,但北京的稅收質量較高,能產生營業稅的低污染環保型經濟較為突出,而上海的稅收質量較低,高污染耗能多的制造業較為突出。
從以上對我國區域稅負差異的特征分析中可以總結出以下幾點。首先,區域稅負不均衡是我國的基本國情,我們應當正視這種狀態,以解決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另外,我們也應當看到,經濟發達地區稅負較重只是表面現象;從目前情況來看,可能未來各地之間的財政競爭將從較為低級的“吸引投資”轉向“吸引總機構”;各地已形成適合自身發展的模式;中心城市在帶動周邊經濟發展方面具有較大作用。具體如下所述。
區域稅負總差異較大表現為區域稅負的不均衡,這是我國目前的基本國情,這是長期實施“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非均衡發展戰略的結果,實現了“兩個大局”思想中的第一個大局。然而我們也應當看到,區域稅負的不均衡造成各地經濟、文化等發展的不均衡,現在是應該“拿出更多力量幫助中西部地區加快發展”的時候了,“東部沿海地區也要服從這個大局”。因此,為改變區域稅負差距過大的現狀,適度傾斜于中西部地區的稅收優惠政策是必要的,也應是有成效的(因為過去的區域稅收政策成效較大,將來也應該是這樣的)。國家應繼續穩固推行以“產業優惠為主、地區優惠為輔”的稅收優惠政策,有針對性的加大對不發達地區較為集中的能源、原材料等基礎工業、農業綜合開發工業、高新技術產業以及環境保護的支持力度,以推動中西部欠發達地區的經濟增長。我國還應建立針對中西部地區的間接優惠為主的稅收優惠政策。由于中西部地區的企業效益較差,直接優惠作用發揮有限,而間接稅則不受企業效益所限,以便稅收優惠政策發揮更好的作用。
經濟發達地區稅負較重只是表面現象,僅表明其稅源豐富,取得財政收入能力較強,可用于經濟發展的財政投入能力也較大,但并不表明稅收由該地區負擔。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是我國流轉稅占主體地位的稅制特點所導致的納稅人(地)和負稅人(地)不一致,稅收負擔通過流轉稅轉嫁給了資源相對豐富但經濟卻不發達的中西部地區,造成我國東部沿海地區如京津冀、長三角和珠三角在高稅負水平下經濟仍然保持持續高速增長的假象。這對于不發達地區來說,并不公平。因此,我國應適時降低流轉稅的主體地位或改變流轉稅的征管制度,使納稅人(地)和負稅人(地)相匹配,以解決財政的不公平問題。
未來各地之間的財政競爭將從較為低級的“吸引投資”轉向“吸引總機構”。我國目前稅收征管體制下的“總機構效應”導致總機構所在地的稅源較為充沛,這一點將為越來越多的地區所認識到。再加上我國流轉稅占主要地位,取的稅收收入的地區并不一定是負擔稅收的地區,從當地財政資源充足的出發點來考慮,如我國不改變現行的稅收征管模式和以流轉稅為主體的稅制結構,“吸引總機構”將成為未來財政競爭的焦點之一。但這種競爭并不能提高產出效率,因此,我國應及時采取改變現行的稅收征管模式等措施,防止“總機構效應”帶來的財政競爭惡化。
各地已基本形成適合自身的發展模式。區內差異從“跳躍性擴張”轉向“緩慢下降”可證明這一觀點。在發展方向尚未明確之前,各地區區內差異在逐漸增大;但當發展方向明確,達到區域的協調和產業集群形成一定的規模時,區內差異不再增大,甚至出現降低。這說明各地已基本形成適合自身的發展模式。我國應看到區內差異“跳躍性擴張”轉向“緩慢下降”的這一變化,適當對各地已經形成的發展模式進行引導,發揮其產業集群化等優勢,防止出現地方保護主義等不利于經濟發展的情況發生。
中心城市在帶動周邊經濟發展方面具有較大作用。發達地區一般是區內差異較大的地區,而區內差異較大的因素主要在于北京、上海等直轄市的政治經濟中心地位。這兩個特征的形成并不是偶然現象,而是必然結果。可見,在目前的政治經濟體制下,中心城市在帶動周邊經濟發展方面具有較大作用。換句話說,落后地區也可效仿發達地區,集中財力物力打造具有凝聚力、能帶動周邊地區發展的中心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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