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瑰麗的甜美及悲傷

李志銘

“我讓每個音符對應(yīng)一種烈酒、甜燒酒或香料……強音對蛋花，弱音對冰淇淋。若要蘇打水，就在高音區(qū)彈顫音……當你彈奏慢板曲時，就要用與其相符的音域，避免劑量增多，那樣的話，你調(diào)配的雞尾酒過多，所含的酒精量就太濃了。”

這是已故法國鬼才作家鮑里斯·維昂（Boris Vian，1920～1959）在長篇小說《泡沫人生》（L'écume des jours，另譯：歲月的泡沫、流年的飛沫）當中描述故事主角高蘭（Colin）親手做出一架夢幻般的古董鋼琴、它能根據(jù)不同音樂旋律來調(diào)配出各種口味的雞尾酒，名曰“鋼琴雞尾酒”。

除此之外，這部《泡沫人生》還有更多令你匪夷所思、宛如天馬行空的奇幻場景，包括像是鰻魚能從水龍頭里游出來，冬天的水泥地面下鉆出一朵雙色蘭花，男女主角兩人約會出游時總是會有一團柔軟的粉紅色云朵飛過來將他們包裹在里頭。而一曲優(yōu)美的音樂可以把整個房間變成了圓形，破碎的玻璃能夠自行生長復原，和煦的太陽光芒投射在水龍頭上會發(fā)出撞擊聲，最后掉落在地上散成一顆顆細小的珠子，還有廚房里可愛的小灰鼠會愉快地與跳躍的陽光嬉戲，也會偷偷跑到牙杯里把香皂切成棒棒糖……

諸如此類似真非真、光怪陸離而充滿想象力的荒誕畫面，其實正是小說本身最具詩意魅力之所在，一如Boris Vian在法文版自序中指稱：“這部小說的具體創(chuàng)作，就其本義而言，基本上可以說是現(xiàn)實的一種折射，顯現(xiàn)出一種被扭曲了的投影。”作者意欲透過輕盈的筆觸，且將夢幻與現(xiàn)實的分野打破，由此向我們講述著那些既美好又殘酷的感情故事。

Boris Vian二十七歲那年即以本名發(fā)表了《L'écume des jours》這部小說巨作，其特立獨行的語言風格，極盡怪異而詼諧，加諸全書不斷游走于寫實與超現(xiàn)實之間，只言詞組隨處可見黑色幽默橋段的劇情張力，被譽為“法國當代文壇第一才子書”，也是一部足以完全顛覆讀者的日常想象，靈光四射的奇書。

大致上，《泡沫人生》劇情以一位富有的年輕紳士高蘭（Colin）為主軸，他在朋友的舞宴中結(jié)識了女主角克嫘（Chloe），雙方旋即一見鐘情并舉行了盛大婚禮。然而就在新婚蜜月旅行途中，Chloe意外染上一種怪病，在她的肺里長了一朵睡蓮，令她從此臥病不起，必須時時刻刻嗅聞著怡人花香味，才能抑制病情。Colin為了解救愛人，不惜傾家蕩產(chǎn)四處奔走求醫(yī)，甚至還賣掉心愛的雞尾酒鋼琴給古董商。但最后Chloe終究不敵病魔的摧殘而離世，僅留下Colin肝腸寸斷，于是他茶飯不思，一心只想等候機會殺死這朵睡蓮以替愛妻復仇……

小說里，美好生命的凋零恰如泡沫易逝。事實上，Boris Vian終其一生只活了三十九歲的短暫歷程亦有如泡沫般，脆弱而絢麗。

Boris Vian1920年出生于法國阿夫賴城，十二歲時因感染急性的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遂導致他的心臟主動脈瓣膜閉合不全。他畢生酷愛爵士小號，盡管曾有醫(yī)生警告他說吹小號會對心臟不利，但他仍然照吹不誤。當時，Boris Vian作為法國青年爵士樂的先鋒分子，白天從事木工制作、作曲、翻譯、研究數(shù)學、兼寫淫猥小說，晚上則固定前往地窖酒吧吹奏小號，或常流連于巴黎“花神” 、“雙叟”咖啡館與藝文界名人徹夜飲酒喝咖啡，談?wù)撛姼琛⑿≌f、爵士樂和哲學，直到天亮。如是縱情揮霍的夜生活，很快便使他過度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過去，從未有一位作家的死去，如Boris Vian這般充滿了黑色幽默和戲劇性。那是在1959年夏天，他在巴黎香榭麗舍旁的某家小影院里觀看Michel Gast改編自他的小說《我要到你的墳頭吐唾沫》所拍攝電影試映會，彼時由于改編爭議極大，Boris Vian帶著極為不滿的心情出席。正當他坐在黑暗的觀眾席間，電影一開場才沒多久就突然心臟病發(fā)，待放映結(jié)束、燈光亮起，豈料Boris Vian早已昏迷不醒，竟于奔往醫(yī)院的救護車上撒手塵寰。

Boris Vian的文學作品絕大多數(shù)在他英年早逝之后才逐漸受到讀者的贊賞和評論家的重視，其中尤以小說《泡沫人生》最為經(jīng)典，并曾于1968年與2001年被改編成電影。2001年是由日本導演利重剛執(zhí)導，友坂理惠飾演染上睡蓮絕癥的女主角Chloe，片名叫做《睡蓮》。

十二年后（2013），由法國青年導演 Michel Gondry執(zhí)導，靈氣女星Audrey Tautou擔綱主演的小說同名電影《泡沫人生》在法國上映，同年為了搭配電影風潮，向來以出版文庫本為特色的法國LGF出版社特別精心制作了一款紀念版“口袋書”（Livre de Poche），包括外觀精致的書盒裝幀，以及隨書附有一本薄薄的電影劇照手冊。封面設(shè)計是以小說中那朵致命的睡蓮為主題圖像，全書僅用兩種顏色：橙黃和水藍色為對比，映襯出那一池水中的睡蓮晶瑩如琥珀般，清麗純真、纖塵不染，亦仿佛小說自身所隱喻那一輪泡沫臨碎前的絢爛，卻偶然被Boris Vian的文字記錄下來，看得令人驚心，也教人柔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