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寵物

半煙墨

題記——天界，花神蘭遙曾經酷愛養貓，如今卻改為養只饕餮。

無事閑來吼一聲：“即墨樓，咱去遛彎。”

【01】美人，你抱錯人了。

一干宮娥齊齊聚在院中嘮嗑，唧唧喳喳的話語像是院中盛開的艷麗花朵，各有各的調。

“百里影也真是，天天垮著一張臉，仙姬也跟著擔憂，生怕一個眨眼，他就隨那老鼠去了……”

“是啊，是啊，那老鼠都灰飛煙滅了，仙姬既然邀他回蘭遙殿，他就應該回來，守著那空空的九命殿，不是更難過，唉。”

“最近中元節至，鬼門大開，鬼魔伺機而動，蘭遙仙姬本來就為驅魔之事費心，現在還得惦記百里影。眼看著仙姬日日消瘦的玉容，我們真是——唉。”

“……”

朱紅的墻柱后，飄出一角靛青的裙裾，蘭遙扯了扯被風吹起的長裙，湛藍的眸無力地垂下，將頭倚在柱上，深深地嘆出一口氣。

“不好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咚咚咚”敲在蘭遙心底，像是悄然而至的雷，驚了她的心。遙遙望向來人，正是她派到九命殿的牡丹仙子，這一下，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趕忙從墻柱后躍出，迎向來人。

“牡丹。”

牡丹聞聲抬頭，眉宇間的憂愁更濃，對著蘭遙欠身作揖。

“說。”

蘭遙止住她煩瑣的跪拜，捏緊牡丹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可是他出事了？”

“貓神請命，前去酆都圍剿鬼魔。”

“他這是去送死！”

牡丹陡然放大瞳孔，一邊慌亂跪地，一邊顫顫道：“仙姬息怒……”那原先嘮嗑的一干宮娥，亦是跪在地上埋頭發抖。

蘭遙猛然一驚，方才那話說得有些重了，她靈力本就超群，稍有一絲波動，便會形成一股無形的力，壓迫著宮娥脆弱的仙靈。曾經，也就百里影窩在她的懷里，離她那么近。蘭遙伸出芊芊玉手，方想去拉那跪地的牡丹，觸及對方粉色的衣衫時，眼見牡丹抖得更厲害，蘭遙湛藍的眸一暗，指尖微微一抖，攏進了袖中。

口中輕輕念咒，霎時，一朵泛著琉璃光芒的七彩祥云飛速而至，蘭遙腳踩祥云，飄然而立，俯身看著一干宮娥，柔聲道：“都起來吧，我去酆都鬼城一趟，好好守著蘭遙殿，百里影若是回來，就讓他等我。”

一路跋山涉水，趕在夜色前抵達酆都，鬼城被一股濃烈的瘴氣包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蘭遙單手凌空畫符，一朵殷紅的蘭花印飛向結界，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結界應聲而破，迎面飄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柳眉一蹙，面露駭色。

蘭遙衣袂一揮，聚集在鬼城的霧氣慢慢散開，映入眼中的景象，令她渾身一顫——生靈涂炭？修羅血池？無法形容的慘烈。

“百里影！”翻過一具又一具尸體，搜羅一縷又一縷魂魄，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轉化為無盡的擔憂。

“百里影！”她急切地一聲呼喚，掀起一陣強烈的颶風，刮起飄零的落葉、孤寂的沙塵，她立在青石路上的背影，比這酆都鬼城，更顯蒼涼。

“喵——喵——”

一陣風刮過，幾聲貓叫消散在風聲里，蘭遙豎起耳朵聆聽，“喵——喵——”微弱的呻吟，讓她心頭一喜。早已忘記招來七彩祥云，飛奔在青石路上。

一扇半掩的房門，一屋零散的碎片，殘瓦之上，赫然趴著一只黑貓，喵喵叫。

“百里影？”

“喵。”

蘭遙一個箭步，曳地長裙擦過遍地塵埃，跑至黑貓身側，將其溫柔地攬在懷里，笑道：“活該！被打回原形了吧。”話語中夾雜著哭腔，再看黑貓那光潔的毛發，染上一絲水澤。

黑貓琥珀色的眼睛閃著危險的光芒，待感受到滴落在毛發上的溫熱液體，合上眼簾，窩在蘭遙懷中，淡淡地喵上幾聲……

【02】此黑貓非彼黑貓

“還餓？”蘭遙看著桌上堆成小山的空碗，沖著那端坐在桌上的黑貓問道。

黑貓豎起耳朵，儀態高雅地扭動脖子，瞄了一眼蘭遙，前爪使勁撓著木質桌面，喵喵叫。

刺耳聲響，似是沾有魔力，震飛了幾只花間休憩的蝴蝶。蘭遙掩面苦笑，又遞給黑貓一碗魚干：“你這是化悲痛為食欲？”

黑貓慢悠悠地垂下頭，盯著那小小的魚干數秒，喵了一聲，聲音嘶啞，而后又瞥了一眼蘭遙，不情不愿地將那魚干叼了起來。

蘭遙嘴角抽抽，小手抖抖：“百里影。”黑貓前腿一彎，趴在桌上卷著身子，邊啃魚干，邊喵上幾聲，好不愜意。

“你，生的什么氣？”

蘭遙很是不明白，不過區區幾天不見，百里影的性格竟然惡劣到如此地步，傲慢得令人發指，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成了徹頭徹尾的吃貨。吃完就睡，睡完又接著吃……

“我知道花靈兒不在你傷心，可你也不能糟蹋自己，是不？”

那黑貓吧唧吧唧吃完一碗魚干，又開始撓桌子，蘭遙長嘆一口氣，將黑貓抱在懷里，一邊幫它順毛，一邊道：“百里影，瞧，你的毛澤都沒從前黑亮了，硬得像是枯草，扎手啊……”

“喵——喵——”黑貓的叫聲很是凄慘，更是揮舞著爪子，試圖抓花蘭遙的臉。

蘭遙的唇邊終于勾起一抹笑，輕輕道：“這樣才對，才好……”

聽著她溫柔的話語，那貓鋒利的爪子收攏，但是扭動的身子卻沒有停止擺動，很想逃出蘭遙的懷抱。

蘭遙見狀，上下其手，將黑貓緊緊束縛在自己懷里，更是壞心地撓它的肚皮，惹來黑貓連連哀叫。

“敢吃我豆腐，等我吃飽喝足恢復力氣了，看我不撕爛你的臉……”即墨樓默默地流淚，他好倒霉啊，被奇怪的貓神偷襲，被奇怪的仙姬騷擾，真是太苦逼了。伸出小爪子，想去抓蘭遙的手，可惜對方看透了他的行動，即墨樓撲空之下，反抓了自己身上的毛。

漫天飛舞的貓毛，飄進他的鼻尖，他打了一個“噴嚏”，蘭遙聽聞，忙將額頭貼上黑貓的小臉蛋，關切地道：“不舒服嗎？”

他還在思慮著如何逃脫蘭遙的魔掌，冷不防蘭遙的額頭貼過來，額中隱藏的蘭花印電光閃閃，將他劈得暈暈乎乎。

“喵——”即墨樓叫苦不迭，他今后要冷靜、乖巧！

【03】不懂貓語，就不要試圖同貓溝通

一日，春雨斜飛，清風朗朗。簡單修葺的竹屋被雨幕沖刷得越發鮮亮，那翠綠的竹子上，仿佛要生出綠芽。

房檐下垂落一排水晶簾，水晶簾后的軟榻上斜躺著一位女子，一襲靛青的長裙，隨著清風輕輕擺動，長裙中的一物露出來——一只黑貓，閃著一雙琥珀色的眼，冷峻傲慢。

黑貓優雅地踱著步子，從榻上跳下來。霎時，一團輕霧繚繞，霧散。黑貓所在之地，立著一位黑袍玉帶的男子，搖著一把紙扇，沖著榻上的女子，微微瞇起眼。

“咦，看在你長得漂亮的份上，這幾十天來的豆腐，就讓你白吃吧。”即墨樓拂袖正準備離去，榻上女子微微一動，“黑貓。”輕輕的低吟，像是溫柔的風，吹進他的心底。

他轉過身，忍不住又仔細看了一眼榻上的女子，如羽毛般柔軟的睫毛投下一小圈扇形的陰影，陰影中溢出的淚花閃著晶瑩的光。他猛然一驚，本著護花之心，微微俯下身，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面上，伸手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滴，不料，驚動了美人。

蘭遙緩緩睜開眼，一雙湛藍的眸眨巴數秒，陡然瞪大，額間蘭花印顯露，警惕地盯著距離自己不過咫尺的黑袍男子，道：“你是？”

即墨樓直起身子，居高睨了她一眼：“仙姬真是無情，同我榻上同眠數日，竟然還不知道。”

蘭遙仔細打量了一番，對方琥珀色的眸，滿是傲慢，身上還飄著一股魚干味，當下明白，這黑袍玉帶的男子，正是那只黑貓。

她臉頰微微泛紅，蹙眉道：“你騙我！”

“什么？”即墨樓很是吃驚，捏緊了手中的紙扇，斜睨她一眼。

“大膽貓妖，既然敢冒充百里影，還敢喵喵叫。”

即墨樓無語，攤開紙扇搖了搖：“仙姬真是獨斷獨行啊。我何時有自稱百里影，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即墨樓。“

“既然不是，上次為何喵喵叫？”

即墨樓用紙扇輕敲額頭，長嘆一口氣：“仙姬，你傻啊。”沖著蘭遙冷笑道，“仙姬不懂貓語，就不要試圖同貓溝通。”他頭也不回，步入雨中，斜飛的雨，落在他的肩頭，濕了一半的黑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

“等等。”

他聽聞身后如清泉跳躍的音符，悠然轉過身，頭頂忽然投下一圈藍色的光暈，他眼眸微微上抬，只見蘭遙芊芊玉手撐起一把水藍色的油紙傘，沖著他笑，關切道：“下雨了。”話語不多，但是輕柔的聲音鉆進耳朵，直激心臟，他倏然想起她方才夢中的那一句“黑貓”，溫柔寵溺。

即墨樓向前輕移一步，鉆入傘下，握住傘柄的同時，寬厚的掌心包裹著她的小手，噙著笑道：“姑娘既然舍不得在下走，在下便留下了……”

【04】蘭兒啊，你長這么大竟然沒被吃掉，真是命大啊

“你屬豬的？這么能吃。”蘭遙望了望大快朵頤的即墨樓，飲了一杯茶。

“小二，再來一份烤鴨，還有宮保野兔……”

眼見蘭遙神色緊張，一口一口喝著茶，即墨樓笑道：“蘭遙仙姬，那黑貓是你什么人？情人？這般緊張他？放心吧，當初他揍我來著，可生龍活虎了，我下手……”

“你下手？”

“我嚇死了。”即墨樓抓起一個雞腿，埋頭認真地啃起來。那叫做百里影的貓神的確被他打回了原形，他也不是不敢承認，只是看著面前端莊的佳人，有些不想。

他糾結的面容落在蘭遙眼底，蘭遙錯以為自己強大的靈氣壓迫了對方，忙微微垂下頭，答上一聲：“抱歉。”

坑蒙拐騙之事，即墨樓最不屑做，可如今，遇見這么一位美麗的仙姬，他竟然會裝虛弱，裝憔悴，難不成自己練功太多，欲求不滿？他單手托腮，一手端著茶水，緊緊盯著杯盞中的茶葉，道：“你為何那般喜歡黑貓，每天總能夢囈幾聲。”他倏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要把她看穿，“為什么？”

為什么？蘭遙怔愣片刻，輕輕道：“不知道。”其實她心中清楚，她只是感動于當初花神廟中，相互依偎的貓和老鼠。多年的光陰里，那只黑貓總是窩在她懷里，黑色的眸中滿是柔情。她很是渴望，卻不可觸及。

見她早已忘記被騙的事情，沉浸在對黑貓的想念中，即墨樓輕輕放下杯盞，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蘭兒啊，你長這么大，竟然還沒被吃掉，真是命大啊。”

“對了，酆都戾氣太重，你還是不要進去了。”酆都的城門近在眼前，此行兇險萬分，蘭遙不想牽連他人，瞥了一眼身旁的即墨樓道：“你就告訴我，你在哪里見到的那只黑貓，我自己去找就行。”

“貓妖，貓神，貓鬼那般多，就你那眼力，指不定又認錯了……”

“你……”

即墨樓微微一笑，手中的紙扇輕輕一揮，刮起一陣颶風，城門咯吱咯吱響，緩緩洞開。他回身瞥了一眼蘭遙，喊道：“再不快點，你那心愛的貓神就該被艷鬼吃干抹凈了。”

蘭遙大踏步跟上，瞪眼道：“你這貓妖好不囂張，對于你來說，那貓神可是前輩，你這般說他，太放肆了……”

他遙遙望著她，忽然，蘭遙周身藍光乍現，墨色的發隨風而動，手中凝聚了一團金色的光，金光散去，一柄鎏金的長刀橫空劈下。“你……”即墨樓拿扇的手微微一抖，扇子跌落地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小心！”她高吼一聲。

即墨樓猛然回身，蜂擁而至的小鬼頃刻間化為一團黑霧散去。他盯著她手中閃亮的長刀，久久不語。

“喲，平時那冷傲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這點小嘍啰都嚇成這樣。”蘭遙收起長刀，從他身前輕輕擦過，不忘譏笑道，“不怕，本戰神會保護你。”

蘭遙額上的蘭花印記閃著殷紅的光，將即墨樓一雙琥珀色的眸，染成赤色，他整個人也成為一座呆滯的木雕。

“即墨樓。”

蘭遙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過神，沖著蘭遙抱拳作揖道：“有勞戰神了。”

見青石地板上躺著即墨樓握在手心的扇子，蘭遙彎腰拾起，攤開的扇面上，一只黑貓盯著花海中的女子，卷著身子睡覺。

蘭遙本想再看清楚一點，即墨樓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紙扇，痞子樣笑道：“戰神可要好好保護我。”

他們在酆都鬼城尋了一天一夜，沒有百里影的任何消息，眼瞧著蘭遙額上殷紅的蘭花印記越來越暗，即墨樓忙拉著她的手，一路奔出酆都：“酆都畢竟是鬼城，戾氣重，像你這樣嗜血的戰神最容易墮落，還是早些回九重天休養休養，那黑貓我幫你找。”

即墨樓的指腹輕輕擦過她額間的印，視線落在她身后，琥珀色的眸一緊，只見一排排銀甲披身的天兵天將，匍匐跪地，沖著蘭遙齊吼：“恭迎戰神。”

酆都的城門，在即墨樓眼前轟然合上，透過淺淺的一道縫，看著蘭遙在天兵天將的簇擁下，踏上七彩祥云而去。

酆都的青石路上，陡然跪了一地的魔族，沖著即墨樓高吼道：“恭迎饕餮尊上——”

【05】蘭遙，明明是你自己太傻，還怨別人沒提前告訴你

即墨樓盯著眼前黑袍的男子，對方墨色的發輕輕飄動，一腳踩著石凳，一手舉著長劍，道：“魔尊，看你往哪里跑。”

他撲哧笑出聲，看著他漸漸發紫的唇，搖著扇笑道：“笨貓，這酆都鬼城不是你久待的地方，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等你的人想。”

“等我的人已經不在了。”百里影琥珀色的眸暗淡下來，凌空一躍，揮舞著手中的長劍襲向即墨樓。

即墨樓冷傲的眸，閃過一絲怒火，掌中黑霧縈繞，握著一柄方天畫戟，閃電般地沖到百里影身側，輕輕松松擊落百里影手中的長劍，方天畫戟直擊對方命脈。在咫尺之處向上偏移，單單削斷百里影幾縷黑發。

某只貓，已經俘虜了蘭遙的心，卻從來不知道珍惜。

某只饕餮，一顆心漸漸淪陷，傲慢的姿態拒不承認，最終只能窩在酆都鬼城望著紙扇上那一抹水藍的身影嘆道：“一見鐘情？放屁！”

日子也是像從前那般過著，但總是缺點什么。即墨樓軟在榻上百無聊賴，耳畔忽然想起“戰神”二字，立即來了精神。

“尊上，你看那戰神多可惡，率領一干天兵天將，欺負我們。”傳話的小魔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窮奇最近鬧得實在有些過了，也該讓戰神幫他收斂收斂了。”他極力克制內心的躁動，盯著手中的紙扇，眸中神情復雜。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即墨樓已經有些淡忘了，卻在看到那柄鎏金的長刀時，全都憶起。

彼時，他還是未成年的饕餮，化作黑貓的形態，處處找吃的。卻在某一日，誤闖了某人的花園。

院落中蘭花隨風搖曳，散發沁人心脾的清香。他遠遠望著花海中，有一位女子，一襲靛青的拖地長裙，正擦拭著一把鎏金的長刀，他卷著身子，看得入迷。

似是察覺到他的氣息，偶然下凡的蘭遙背對著他道：“饕餮魔獸，念在你未成年，

此番饒了你，下次可沒這般好命了。”

“喵——”他當時完全嚇壞了，邊叫邊跑。錯過女子回身之際，唇邊掛著的一抹壞笑，以及那句調侃的話語，“還饕餮，不過就是一只黑貓。膽子真小，多虧我嚇跑了你，遇見其他神仙就糟糕了……”

受挫的即墨樓，為了一雪前恥，開始發奮圖強，成為了魔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魔尊，可惜，卻再也見不到花海下那一襲靛青長裙的女子，此時終于見到了，卻沒依照當初的志向，用方天畫戟劈斷她的鎏金長刀，而是將她的一顰一笑放在了心尖上。

“報告尊上，那戰神又在吼，讓我們放了貓神。”窩在榻上的他一聽這話，眉頭微微蹙起，收攏紙扇朝著城門走去。

“尊上，那戰神很是兇猛，還是帶上十二魔將……”

即墨樓回眸，唇邊掛著一抹邪笑，冷言道：“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一點都沒當魔的樣子。”他嘴上這般逞強，心底早已明白，他更沒有當魔的樣子。

酆都的街道上，滿是痛苦的呻吟，烏云之中，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即墨樓定眼一瞧，原來是那窮奇同蘭遙在空中惡斗。

看著她白皙的臉頰，滲出晶瑩的汗珠，他腳踏幽冥鬼火，手中方天畫戟擋在兩人中間，笑道：“我瞧著兩位也打了兩個時辰了，是不是該歇息一下？”

“饕餮，你個小毛孩，還不快來幫哥的忙。”窮奇眼見救兵到了，氣勢大增又撲向蘭遙。

即墨樓火速前行，擋在窮奇身前，衣袂一揮，將他扇出幾米開外，冷著臉道：“我方才有說，讓兩位好生歇著。是吧，蘭……”

“遙”字還沒說出口，就覺得脖上一冷， 斜眼一看，蘭遙手中的鎏金長刀，正抵在他脖子上。

“你是饕餮，你渾蛋。”她湛藍的眸中一驚一乍，一怔一嗔，好不熱鬧。

“蘭遙，明明是你自己太傻，還怨別人沒提前告訴你，我從未說過自己是貓妖。還是說，你戰神越來越無能，覺察不住斂住氣息的饕餮，那黑……”

蘭遙持刀的手握緊，打斷他譏諷的話語，瞪眼道：“快放了百里影。”

見她將那久遠的事情全然忘記，只一心惦記著百里影。即墨樓心底一絲不快閃過，悠閑搖著扇，云淡風輕道：“那貓神拆了我的魔宮，我一氣之下，殺了……”

蘭遙心神一亂，持刀的手往下幾分，劃破即墨樓的肌膚。

即墨樓看著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染出一朵嫵媚的花，他瞥了蘭遙一眼，笑道：“不該是一刀割喉嗎？聽聞戰神刀法犀利，原來只是傳言。”

蘭遙鐵青著臉，迫切地吼著：“魔物，百里影在哪兒？”

即墨樓毫不顧忌架在脖子上的大刀，依舊是那句：“殺了。”

他們一問一答，沒有終結，窮奇遠遠地看著蘭遙毫無防備的背部，手中弓滿箭發。

即墨樓的余光瞧見那泛著幽光的長箭，渾身一震，頭腦中一片空白，毫無遲疑飛身去擋。蘭遙不明情況，緊閉雙眼，手中的長刀終是朝著擁住她的即墨樓劈下。

下一秒。“蘭遙。”耳聞那道熟悉的聲音，蘭遙抬眸望去，酆都的城門上，百里影手持長劍望著她，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為其擔憂的貓神無恙，蘭遙的心遠沒有想象中踏實，視線追尋那一抹黑影，只見他隨著幽冥鬼火急速下墜，胸前赫然插著一支箭，肩上還有她長刀穿透所留下的傷。

蘭遙趕忙飛速而下，將即墨樓攬在懷中，也不顧那幽冥鬼火削了她的靈氣，只將他漸漸轉涼的身體擁在懷里，心里莫名地踏實了幾分，就像當初在竹屋之中，抱著某只黑貓總能安然入睡。

——百里影她沒辦法愛，那么即墨樓呢？

【07】你說你這么傻，落在壞人手里可怎么辦

酆都鬼城，魔宮。

彎月如鉤，繁星似花。

“疼——”聞聲，蘭遙包扎的手微微一抖，怯怯地退出幾步開外。

即墨樓蹙著眉，冷著臉：“你跑這么遠，還怎么包扎？”

他掀了肩上的繃帶，露出長長的一道傷口：“原本以我的本領，能輕而易舉地擋下那支箭，偏偏你蘭遙心狠手辣，刀起刀落，我這身傷受得真是冤枉。”

“對不起。”蘭遙拾起落在榻上的白紗布，笨拙地包扎，溫熱的指腹擦過他裸露的肌膚，落下酥酥麻麻的癢，他下腹一陣難受，微微動了動身子，不想又扯了傷口，疼得喊出聲。

“對不起……”

這幾日，他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就像是相愛多年的戀人，背叛自己后常說的話，讓他心中一陣抑郁。不過一場短暫的相遇，他不想每日都聽著她的道歉。

即墨樓披上黑袍，不舍地甩開蘭遙的手：“酆都不是九重天仙人該待的地方，你回去吧。”

“你是為我受的傷，我自然要等你的傷完全好。”

她湛藍的眸中滿是堅定，看在他眼底，全是傻氣。他怕是第一個因為對方的傻氣想犯罪的變態。即墨樓暗嘆一口氣，翻身將蘭遙壓在榻上，指腹順著她白皙的面頰一路下滑，拂過粉頸，滑入衣襟之中，嘴角勾著一抹狡黠的笑道：“再不走，我可就繼續了。”

“等你傷好了，我自會走。”

“你——”即墨樓不知是一時玩心，還是心中念想，湊近蘭遙的雙唇，道，“走的話就是陽光大道，不走的話，我就……”

“你不會。”蘭遙咬著牙，眸中滿是堅定。

“為什么？”

“為了他人連命都不要，這樣的你同百里影一樣，是不會做惡人的。”

“早知道你這么惦記那只黑貓，我便殺了他。”

蘭遙微微垂下頭，面容藏在陰影當中看不真切，說出來的話卻聽得明白——

“就算你為惡，救了我，我還是要報恩。”

報恩，一切只是為了報恩嗎？他本想推開她，卻反而將她擁在懷里，附在她耳邊呢喃道：“你說你這么傻，落在壞人手里可怎么辦，怎么辦？”

蘭遙不敢推手，怕加重了他的傷，唯有將手僵在空中，耳邊聽到他柔若春風的話語，平靜的心湖吹起一層層漣漪，她小手顫抖，緩緩地攀上了他的背。

【08】好好的九重天不住，賴在這酆都鬼城又是為何

酆都鬼城，滋生的戾氣會侵蝕神仙的元神。蘭遙貴為戰神，在這酆都待久了，身體也是越來越差，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本著照顧即墨樓的理由不走，卻反而被照顧。

即墨樓的傷口也是好得差不多了，氣定神閑地瞅著熟睡的蘭遙，一雙琥珀色的眸波光滟瀲，瞧著她的薄唇，像是盤中嬌艷欲滴的櫻桃。他倒吸一口涼氣，趕忙搖扇趕去體內的燥熱。

蘭遙皺了皺眉，陡然睜開眼，那湛藍的眸似是蒙上一層霧，朱唇一啟：“傷可有好？”

“好了。”

“那讓我看看。”蘭遙從榻上起身，朝著他走來，步子有些虛浮。還未檢查到傷口，反而一頭栽進他懷里，撞上那傷口，即墨樓因疼咧了咧嘴。

“戰神，在下經不起你的折騰，這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你還是速速回九重天吧。”

“讓我看看，若是好了我就走。”蘭遙伸出手，掀開他的衣襟，他由著她折騰，由著她炙熱的指腹一路滑向他的肩頭，觸碰那結痂的傷口。

“瞧，這不是還沒好嘛。”蘭遙輕笑一聲，嘟著一張嘴，似是有些撒嬌道，“我堂堂戰神伺候你，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蘭遙將頭抵在他的肩上，發出平穩的呼吸，又兀自睡著了。即墨樓側過頭，忍著疼，輕輕將她攬在懷中，指腹摸索著她眉毛，睫毛，鼻尖，唇瓣，緩緩俯下身。瞧見她額間的蘭花印記越來越淡，他唯有抿著嘴唇，打橫將她抱起，輕輕放在榻上，而后立在遠處，遙遙望著她。

下定決心，即墨樓手中黑霧繚繞，附在皮開肉綻的傷口上，肉眼看去，那傷口就像愈合了一般。他心念——下一次她醒來，被逐的饕餮同花神將再無瓜葛。

“醒了。”

蘭遙輕柔雙眸，緩緩坐起身，身上的大氅滑落，飄著他身上慣有的香氣，不知不覺，嘴角已是掛了一抹笑。

“仙姬好好的九重天不住，賴在這酆都鬼城又是為何？”

她握著大氅的手輕輕一抖，垂下頭，道：“我得等你傷好。”

即墨樓掀開衣襟，肩膀上猙獰的傷疤已經愈合，為了證實傷已完全好，他手持方天畫戟，使上幾招，笑道：“我貴為龍之九子的饕餮，又豈會被你的長刀所傷，不過瞧著你好欺負，所以裝裝樣子。仙姬賴在酆都鬼城不走，莫不是愛上本尊了。蘭……”

須臾，刮起一陣颶風，佳人已逃。望著空空的床榻，還有那遺落在地的白狐裘，即墨樓哈哈笑上兩聲，卻是比哭還難看。

【09】第一次，他將她的名字，喊得這么大聲

“貪是什么？貪財，只不過希望日子過得好一點，有錯？貪食，只不過希望吃得飽一點，有錯？貪欲，好不容易遇到喜歡的人，有欲望有錯？”

清冷的月下，即墨樓蹺著二郎腿坐在屋檐下，仰望九重宮闕，嘴上念叨一句。前幾日收到消息，那九重天似乎有什么喜事。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定是貓神同花神共結連理，四海八荒同慶。

當年，饕餮一族若是沒有灌上“貪”的罵名，此時，在九重天也算一方上神，只是那樣的話，他就不會遇上花海中擦拭鎏金長刀的蘭遙。

佛曰——這就是命。

“蘭遙……”冷月下，即墨樓一口好酒一口好肉，嘴上享受著，心底還貪戀著那位仙姬——一見鐘情的仙姬。忽然，夜風突起，一張薄薄的信紙飄落他手心。

——子時，長白山下花神廟，不見不散。

落款——蘭遙。

即墨樓看著信紙上留下的油膩五指印，懊惱無比。棄掉手中的酒肉，擦拭手中的油膩，將那泛黃的書信疊好收于袖中。

掐指念著咒語，招來幽冥鬼火，一路向著長白山而去。

即墨樓來回揉搓雙手，忐忑，期待，焦急，狂躁……七情六欲在體內運轉了一個小周天，后運轉了一個大周天，如此反復幾次，月上中天——子時已到。

可惜，踏入花神廟的不是那芳華絕代的仙姬，而是某位胡子滿面的窮奇大叔。

“果然是你。”即墨樓撥弄手中的竹棍，將篝火滅掉，原本想著給蘭遙烤點好吃的，“果然是四兇之一，背信棄義之人，酆都鬼城，我可沒少收留你。”

“我有氣！”窮奇緊咬牙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看來氣得不輕。

即墨樓一邊啃著紅薯，一邊笑道：“最近心念那蘭遙仙姬，的確冷落了你，可是窮奇這么大的個子，肚子里別說是撐船，整個酆都鬼城都被你頂著，怎還吃醋？”

“饕餮，活該你被龍遺棄。”

即墨樓清楚，窮奇同他的兄弟睚眥一樣，吃不得一點虧。那天為了救蘭遙，他逼不得已才出手，只不過推開窮奇幾分，沒想到竟是積怨至深。

窮奇面露兇光，揮舞著手臂急速攻來，即墨樓輕輕踮起腳，人已躍出幾丈外，窮奇眼見撲了空，下手更加勤奮。左勾拳，右揮爪，數十個回合下來，窮奇的額上已經滲出點點汗珠，即墨樓則是搖著紙扇，嘴邊勾著一抹笑。

“窮奇，就知道你會使這么下三濫的辦法，不愧是四兇之一。”

“呸，饕餮小兒，你就是事后諸葛亮。”窮奇下手的動作沒有停止，忽閃的眼眸像是期待著什么，又擔心著什么。

“事后諸葛亮？哈哈，歸根結底，關心則亂而已。”即墨樓“哎”的一聲長嘆，凝視著窮奇嗜血的雙眸，握了握手中的紙扇，終于下定決心。窮奇，饕餮，同為上古魔獸，如果不是為了蘭遙，他又何苦大義滅親。

面對即墨樓的攻勢，窮奇反而露出滿足的神情。

忽聞廟外傳來交疊的腳步聲，還有隨風吹進廟內的幾縷蘭花香。即墨樓暗叫不妙，果然那花神廟的周圍布滿了咒符，眼見蘭遙飛身而來，即墨樓心神亂成一鍋粥。

“別進來！”

即墨樓一邊喊，一邊收了襲向窮奇的掌力，自掌心凝聚一股旋風吹向蘭遙。自身毫無防備之下，被窮奇有機可乘，背部受了一掌。縱然如此，蘭遙的雙腳已經踏入廟內。

“蘭遙——”第一次，他將她的名字，喊得這么大聲。

【10】你同蘭遙攜手天地間，如此，足矣

即墨樓真是低估了窮奇。

窮奇先是通過激將法麻痹他，降低他的警惕性，而后等著蘭遙踏入花神廟，受咒符所傷。最后窮奇大叔偷偷躲在暗處竊喜，等著九重天將士齊齊登場。

天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連連嘆氣：“蘭遙，你傻啊，那即墨樓只是利用你，引你墮仙。未經我允許，膽敢擅自離開九重天，來人啊，將花神給我押回天界。”

眼見天將手持紅纓槍，滿目煞氣，即墨樓笑道：“天帝，這花神已經昏迷，您老說的話，她怕是聽不見。”

要說這饕餮，當年在九重天暴飲暴食，差點沒吃窮了天界。思及此，天帝就來氣：“來，將這饕餮一并拿下，封印在長白山下。”

前有狼，后有虎。若是帶著蘭遙逃跑，定會催動咒符的運行，蘭遙因此墮仙，就能同他相惜。只是，即墨樓斷不會看著她被天界通緝。不能逃，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天帝將她囚禁在九重天。

活了千余年，唯一的兩次窩囊樣，都是拜蘭遙所賜。

“天帝，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真心喜歡蘭遙的，你就不能放我們一把？然后同天龍說一說，撤了對我的放逐吧。”

“真心相愛？真心相愛那你就努力努力，重新修煉成神，何必拉著蘭遙一起墮落。真心相愛，荒謬！饕餮，貪欲無情，本帝不能看著你誘拐仙姬。”

饕餮苦悶不已，現在說什么那腦殘的天帝也不會信。

就在饕餮一籌莫展的時候，天際飄落幾道身影，為首的黑衣貓神，擋在天帝身前，一身霸氣道：“阻擋人家談戀愛的天帝，不是好天帝。”

墨小灰瞧見，也跟著附和道：“天帝，傳說有位惡霸拆散了一對恩愛的夫妻，然后……然后他就死了。”

攬著墨小灰的青華一頭黑線，對著天帝抱拳作揖道：“天帝，蘭遙被咒符所傷，療傷要緊，還有……那饕餮斷不會做出傷害蘭遙的事情。棒打鴛鴦這事，為父的天龍都沒出手，你這做天帝的還是低調點吧。”

即墨樓還在詫異事情的發展，就見百里影走至他身側：“這位傻仙姬就拜托你照顧了。”

“等等……還是我來吧。”即墨樓清楚，百里影是想轉移蘭遙身上的咒符。

“跟這傻仙姬在一起久了，你也跟著傻了，你若中了這咒符，還怎么幫我照顧她？不過是墮仙而已，那酆都鬼城，你記得讓我住就好。那窮奇野獸，我高興的時候，也一并幫你驅逐了。到時候你同蘭遙攜手天地間，如此，足矣。哦，看在你勇敢表白的份上，告訴你一個秘密——九重天的喜事是青華神君和烏鴉神君共結連理。”

縱然墨小灰同青華求情，以及百里影甘愿長居酆都鬼城為條件，天帝還是沒有打算放過蘭遙和即墨樓，最后的最后，即墨樓單單說了一句話，那天帝總算大事化小了。

“讓蘭遙改養饕餮，絕對比二郎神君的哮天犬強——”

那日，在場的各路神仙，皆是憋了一肚子笑。唯有墨小灰附和道：“青華，你需不需要養烏鴉？”

【尾聲】還有那等了許久，終于親手抓住的愛

天界，蘭遙殿。

花神蘭遙曾經酷愛養貓，如今卻改為養只饕餮。

“即墨樓，還剩八十一天。”蘭遙總是揉搓著饕餮的毛發，甜甜地叫上某個人的名字。她等了許久，終于親手抓住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