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青花瓷

殷崇高

苦肉計

這天，退休教師老劉獨自在家看電視。突然，房門被撞開了，孫子劉念跌倒在地板上，跟著進來兩個氣勢洶洶的青年。劉念大叫：“爺爺，救我！”其中一個瘦猴子似的青年冷冷地說：“人是救不了你的，只有錢能救你！”說著朝劉念屁股就是一腳，劉念痛得哇哇大叫。老劉一邊護著孫子，一邊問原因。

瘦猴說：“你孫子借我10萬塊錢，欠條在這里！”他掏出一張借條在老劉眼前晃了晃，老劉趕緊問孫子：“你借那么多錢干什么？”劉念囁嚅著：“賭錢輸了！”老劉氣得一巴掌拍在劉念臉上，回頭央求兩個青年：“你緩一緩，容我想想辦法！”瘦猴說：“廢話少說，今天是最后期限！”劉念抱著老劉的腿央求道：“爺爺，我不想被打成殘廢，你把那個元青花瓶給他們吧！”老劉一聽，厲聲吼道：“用元青花抵債？虧你想得出來！”

瘦猴上前一步，左手拽著劉念的衣領，右手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鼻血、牙血一齊流出來。老劉“啪”的一聲給瘦猴跪下了。瘦猴冷笑著說：“聽說你那瓶子還值兩個錢，用瓶抵債，我可以考慮。”老劉搖搖頭，說：“可那瓶子不能給你！”

“那好！”瘦猴拿出打火機對著借條，面無表情地說道，“這借條一旦燒掉，你孫子就不欠我錢了。”一旁那青年補充道：“但是，借條被燒掉的同時，你孫子也將失去一條腿！”說完，他從后背拿出一把大砍刀，走向劉念。猴子點燃了火機，火苗在紙條旁邊忽閃忽閃。那青年一手按住劉念，一手舉起了砍刀……

關鍵時刻，老劉脫口而出：“瓶子——你們拿去吧！”

街邊拐角處的一家小飯館里，劉念摸著紅腫的臉對瘦猴說：“猴子，你那幾巴掌也太狠了吧？”瘦猴笑著說：“不動真格，你爺爺哪會相信？”酒過三巡，瘦猴又說：“我上海有一個大買家，是一個教授，剛才我把瓶子的照片發了過去，他說這瓶子如果是真品，價值在百萬上下！”劉念驚得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說：“肯定沒假，木匣里有一份文物鑒定書！”他說完，下意識地摸摸身邊凳子上放著的木匣。這一摸，他驚呆了，凳子上哪還有黑木匣的影子？

店伙計聽說木匣丟了，說：“我剛才看見有個人出去了，好像還是個瘸子。”劉念的爺爺左腿有些瘸，他本來就不大相信孫子的伎倆，便尾隨而來，趁機拿走了黑木匣。

老劉剛進屋，劉念就緊跟進來了，他從老劉懷抱里搶回黑木匣。老劉拽著劉念的手不放，劉念將黑木匣放在地上，回頭把爺爺推進自己臥室關上門，從外面把房間反鎖上了。

房間里傳來爺爺聲嘶力竭的聲音：“那瓶子賣不得啊！”

寶瓶的故事

很快，瘦猴帶著劉念來到上海。剛下火車，瘦猴就急不可耐地給教授打了電話，約好交易地點。當天下午，兩人來到一個酒店，找到之前預訂好的房間，開門進去，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已經等候在里面。老者自我介紹道：“鄙人姓文，想必這位就是劉念先生吧？”劉念點點頭，然后放下背包，從包里拿出黑色木匣，打開木匣，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瓷瓶放到茶幾上。

文教授拿出放大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對瓷瓶看了個遍。看著看著，只見他情緒變得激動起來。過了一會，文教授問劉念：“這個瓶子你是怎么得來的？”劉念說：“我爺爺的，收藏了幾十年。”文教授說：“你爺爺是教師吧？關于這個瓶子，我比你知道得更多……”

于是，文教授講了一個故事：三十八年前，一個學者在西南一座大山里，不幸遭遇了一只饑餓的野豬。學者被野豬撲倒，生死存亡之際，傳來一聲吼叫。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拿著一把劍揮舞，企圖引開野豬。野豬被驚起，掉頭朝那男人沖去。那男人飛快逃跑，野豬追了一段路，又折返身，朝學者跑來。

那男人又跑了回來，對著野豬又蹦又叫，野豬被激怒，再次調轉頭去沖向男人。男人被野豬追上了，他用長劍跟野豬搏斗，混戰中，長劍掉落。野豬尖利的牙齒刺穿了男人腿上的皮肉，傳來骨頭破碎的吱吱聲！就在這時，學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拿起了掉在地上的鋒利的長劍。他走到野豬身邊，竭盡全力朝著野豬的腹部劃了下去，內臟混著鮮血從那畜生的肚子里翻滾出來……學者為男人包扎好傷口，起身將那把長劍放進自己包里，又從包里拿出黑木匣放在男人身邊，然后離開了。

講到這里，文教授看著劉念說：“那個男人，就是你爺爺。你爺爺為了救一個陌生人，瘸了一條腿。而我，不過受了一點小傷，斷了一截手指。”文教授說著，亮出他的左手來，他左手的無名指明顯短了許多。

“你就是那學者？”劉念驚叫，文教授點頭默認。

文教授說：“你們猜猜看，這瓶子到底值多少錢？”瘦猴說：“您不是說了嗎？一百萬上下啊！”文教授說：“不，至少是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頭。“三百萬？”劉念驚呼。文教授突然抱起瓷瓶，舉過頭頂，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聲，瓶子粉身碎骨。劉念和瘦猴大驚失色，文教授哈哈大笑說：“一個價值三百塊的贗品，留它何用？”

“不可能！有鑒定書的！”劉念吼道。

文教授又是哈哈一笑：“鑒定書是真的，但瓶子是假的。”

另一個故事

老劉被孫子鎖在屋子里足足關了兩天。就在他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一個老伙計找他下棋，聽到了微弱的呼喊聲，才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老劉。

這天，老劉剛從醫院回到家里，見劉念站在門外。劉念的身后是文教授，他提著一個大包。文教授雙眼含淚，顫抖著聲音說：“老伙計，你還好嗎？”老劉認出了來人，表情很激動，聲音卻是從牙縫里狠狠擠出來的：“如果我是警察，我會把你銬起來！”

三人進屋坐下，文教授從包袱中取出一個兩尺多長的紫檀木盒，他將木盒打開，里面赫然躺著一柄深綠色的長劍。劍身修長，形如柳葉，劍格上精雕細琢，閃爍著翠玉的光澤。老劉說：“這就是當年你殺死野豬的那柄劍？”文教授說：“正是，這是一柄戰國青銅劍，我打算物歸原主。”老劉說：“你很清楚，我要的不是這個。三十多年前，有個年輕人從一個古墓里盜來一只瓷瓶。他拿著瓷瓶去上海鑒定，得知那是一個元代青花瓷——我要的就是那個瓷瓶。”

文教授接過話茬：“我就是那個文物鑒定人。我定做了一個贗品，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打算用來換取真品，結果被年輕人識破。我只得用一柄青銅劍，外加三百斤糧票跟他交換了青花瓷。”

老劉繼續說：“當時，我估計你還沒走出大山，便逼著那個年輕人交出糧票和青銅劍，一路追蹤你。看到你時，你正被一頭野豬糾纏上。我救了你，你趁我受傷，劍和瓶子都拿走了，留下一個假瓶子哄我。你知不知道，那個年輕人因此坐了牢，老婆生下孩子后就改嫁遠走他鄉……”

文教授沉默半天，說：“那天看到瓶子的照片，我就懷疑是當年我定制的那個瓶。之所以一口答應要買這個贗品，是因為我想通過它找到你……”說完，他從包里拿出另一個包裹嚴實的袋子，放在寫字臺上。拆開一層一層的包裹物，一個華麗的青花瓷瓶赫然出現在眼前。那瓶瓷質細薄如蛋殼，色澤透明如美玉。文教授擰亮臺子上的臺燈，燈光一照，只見里面夾雜著零星的細碎氣泡，看上去便猶如點點閃爍的星星。

老劉從抽屜里翻出一沓糧票，說：“當年我們餓得啃樹皮，也沒動用過一張糧票。這么多年來，我一直留著，就等你來。現在糧票歸你，青銅劍你也收起來，但瓶子你得給我。只是很遺憾，這糧票如今也換不來糧食了。”

文教授哈哈一笑：“誰說不能？如今它的價值換三千斤糧食也沒問題了。糧票我收下，這把劍，也是我當年從你們這個地方淘來的，讓它回歸故里吧！至于這個瓶，假的我已經摔碎了，真的還給你。”

劉念趕忙問：“這瓶子值多少錢啊？”文教授說：“保守的估價是120萬。”劉念一聽，眼睛放出光來。老劉卻長嘆一聲，喃喃自語道：“120萬，比起一個安穩的家，哪個更重要？”

市精神病院里，老劉指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對劉念說：“這就是那個盜墓者——你的父親！”劉念呆愣了，老劉走過去撫摸著那男人的頭，喃喃地說：“兒子，三十多年了，老爹總算替你贖了罪！”

那男人目光呆滯，神情恍惚，嘴里不停地念叨：“元青花，破了家，元青花，破了家……”

（編輯/孫小明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