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第二人稱代詞用法分布計量考察

摘 要：本文從句法功能方面對明代擬話本小說代表作品“三言”中的第二人稱代詞“你”“你們”“汝”“爾”“乃”進行了系統考察，從而揭示出明代末期口語中第二人稱代詞的使用特點。

關鍵詞：“三言” 第二人稱代詞 計量統計

“三言”是明代民間文學家馮夢龍編纂的白話短篇小說集，其中《喻世明言》（原名《古今小說》，后改名，以下簡稱《喻》）出版于天啟元年（1621年），《警世通言》（以下簡稱《警》）出版于天啟四年（1624年），《醒世恒言》（以下簡稱《醒》）出版于天啟七年（1627年）。“三言”收錄的小說有的來源于史傳，有的來源于歷代筆記，更多的來自于民間傳說和社會生活。這些短篇小說記錄了社會下層百姓的語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近代漢語后期口語的真實面貌。本文擬對書中的第二人稱代詞進行專門研究。

一、你

關于“你”的來源，有兩種解釋。大部分學者認為“你”由“爾”轉化而來。明代方以智《通雅》：“爾、汝、而、若、乃，一聲之轉，爾又作尒，尒又作伱，俗書作你。”呂叔湘認為“你”就是古代的“爾”。漢晉以來，草書里久已把“爾”寫作“爾”，南北朝人除必須工整的場所作“爾”外，通常就寫“爾”。在“爾”的語音跟讀音已經分歧之后，加上“亻”旁來區別。只有平山久雄認為“你”是從“汝”轉化而來。他的理由是“汝”的使用頻率比“爾”高，“汝”的韻母的語音形式在口語中發生簡化，主要元音為介音所吸收，同時硬腭聲母（日母）也弱化為舌尖聲母（泥母），形成了第二人稱代詞ni的語音形式。它用“你”這個字形書寫可以理解為“汝”弱化后的韻母近似于“爾”。

關于“你”的寫法出現的時間，呂叔湘根據《北齊書》中“爾”“爾”“你”三種寫法并存，《周書》和《隨書》中均有“你”的寫法，以及《北齊書》《周書》《隨書》與《北史》中“爾”與“你”的異文，判斷出“你”的寫法在南北朝后期就已經出現，隋唐之際已經相當通行。大約在北宋中晚期，漢語第二人稱代詞在口語里統一于“你”。

“三言”中除了某些特殊場合使用其他第二人稱代詞以外，全部使用“你”。“你”共出現5254例，其應用范圍很廣，在語法上可以充當主語、賓語、定語、兼語和同位語。

（一）用作主語

“你”用作主語共2944例，占“你”全部用法的56.03%。

1.單獨作主語，2136例，是“你”最主要的用法。如：

（1）重湘道：“戚氏，那呂氏是正宮，你不過是寵妃，天下應該歸于呂氏之子，你如何告他專權奪位，此何背理？”（《喻》31）

2.主謂短語作賓語時，用作主謂短語的主語，361例。如：

（2）喬太守道：“他因不知你是男子，故令他來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推卻？”（《醒》8）

3.主謂短語作補語時，用作主謂短語的主語，5例。如：

（3）做小娘的若不依他教訓，動不動一頓皮鞭，打得你不生不死，那時不怕你不走他的路兒。（《醒》3）

4.主謂短語作定語時，用作主謂短語的主語，49例。如：

（4）今日你開帳的字，與舊時狀紙筆跡相同，這人命不是你是誰？（《喻》10）

5.主謂短語作狀語時，用作主謂短語的主語，僅1例：

（5）婆娘心下雖然暗暗驚疑，卻也放下了膽，巧言抵飾，向莊生道：“奴家自你死后，日夕思念。”（《警》2）

6.“你”與其他人稱代詞、名詞構成聯合短語，作主語，164例。如：

（6）玉郎把頭捱到他枕上，附耳道：“我與你一般是女兒家，何必害羞。”（《醒》8）

7.與名詞性成分構成同位短語，可以表單數，也可以表復數，175例。如：

（7）朱世遠道：“有話盡說。你老人家有甚差錯，豈有見怪之理。”（《醒》9）

8.與表示身份的名詞或反身代詞連用，帶有一定的感情色彩，40例。如：

（8）眾人道：“這使不得！知縣相公好不利害哩！倘然問在何處拿的，教我們怎生回答？有干無干，我們總是不知，你自到縣里去分辨。”（《醒》15）

9.與結構助詞“的”構成“的”字短語作主語，僅1例：

（9）王婆接了邊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喻》15）

10.主謂謂語句中用作主謂短語的主語（小主語），12例。如：

（10）即叫蒯三問道：“這絳你從何處得來的？”（《醒》15）

（二）用作賓語

“你”用作賓語共1332例，占“你”全部用法的25.35%。

1.單獨用作動詞賓語，517例。如：

（11）說話的，我且問你：朱常生心害人，尚然得個喪身亡家之報；那趙完父子活活打死無辜二人，又誣陷了兩條性命，他卻漏網安享，可見天理原有報不到之處。（《醒》34）

2.用作介詞賓語，312例。如：

（12）當初只為與你討匹布兒做件衣服不肯，以致出去求告相識，被這班人誘去入伙，險些兒送了性命！（《醒》30）

3.作“動詞+賓語+補語”結構的賓語，290例。如：

（13）眾公差道：“老實說：向日請便請你不動，如今拿到要拿去的。”（《醒》29）

4.作“動詞+補語+賓語”結構的賓語，9例。如：

（14）豈知前次那金甲大將軍，依舊帶領人馬，擁上堂來，指著子春喝道：“你這云臺山妖民，到底不肯通名姓，難道我就奈何不得你？”（《醒》37）

5.用作雙賓式的間接賓語，76例。如：

（15）李清道：“老漢是問信的，你若曉得些根由，到送你幾十文酒錢。”（《醒》38）

6.“你”與其他名詞性結構構成聯合短語，作賓語，7例。如：

（16）總之，三娘子瞞著你我做事，若說他不該如此，反道我們妒忌了。（《醒》35）

7.“你”與其他名詞性結構構成同位短語作賓語，66例。如：

（17）我便再加十兩銀子，兩匹段頭，與你老人家做壽衣何如？（《醒》16）

8.與結構助詞“的”構成“的”字短語作賓語，10例。如：

（18）長兒道：“我是攧得有采，須不是白奪你的。”（《醒》34）

9.構成動賓短語后，再加“的”構成“的”字短語，14例。如：

（19）陳御史審到魯學曾一起，閱了招詞，又把金釵鈿看了，叫魯學曾問道：“這金釵鈿是初次與你的么？”（《喻》2）

10.動賓短語作定語時，用作動賓短語的賓語，31例。如：

（20）昨日借你的十兩頭，你就在里頭除了罷。（《喻》15）

（三）用作定語

“你”用作定語共731例，占“你”的全部用例的13.91%。

1.直接作定語修飾名詞性成分，565例。如：

（21）二十年前時，你爺去掘一家墳園，揭開棺材蓋，尸首覷著你爺笑起來。（《醒》14）

2.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偏正短語后再作定語，71例。如：

（22）玉郎著了急，連忙道：“娘子不消性急，待我說便了。我是你嫂嫂的兄弟玉郎。”（《醒》8）

3.與名詞性成分連用，構成同位短語后再作定語，13例。如：

（23）我今日若不是婆死，永不見你村郎之面！（《喻》2）

4.“你”和“我”連用，構成“你我”格式作定語，5例。如：

（24）你我之稱，怠慢可知。（《警》1）

5.“你我”與名詞性結構連用，構成同位短語作定語，1例：

（25）放他去走一遭，取得銀兩，都是你我二人的造化，有何不可？（《喻》40）

6.與指示代詞“這”“那”等連用，表示某種情緒，26例。如：

（26）你那措大，雖然中個進士，發利市就與李丞相作對，被他弄來，坐在家中，料道也沒個起官的日子有何撇不下，定要與他纏帳？（《醒》35）

7.“你”與其他定語共同修飾中心語，50例。如：

（27）還有一件，這個靈柩如何處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喻》1）

（四）用作兼語

“你”用作兼語共225例，占“你”的全部用法的4.28%。

1.單獨作兼語，207例。如：

（28）教你買椒不買，到在此尋鬧，還不撒開。（《醒》34）

2.“你”與名詞性成分連用，構成同位短語作兼語，14例。如：

（29）婆娘道：“我央你老人家為媒說合。若不棄嫌，奴家情愿服事你主人。”（《警》2）

3.“你”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聯合結構，作兼語，3例，其中2例使用連詞，1例省略連詞。如：

（30）叫王定過來：“我留你與三叔在此讀書討帳，不許你引誘他胡行亂為。”（《警》24）

4.“你”出現在句子后部，前面似乎缺少一個給與意義的動詞，但仍然具有“給與”的意義，也看作兼語，僅1例：

（31）陳青道：“我說個笑話你聽。”（《醒》9）

（五）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同位短語，用作句子中的獨立成分，3例。如：

（32）押司娘見說，倒把迎兒打個漏風掌：“你這丫頭，教你做醒酒湯，則說道懶做便了，直裝出許多死模活樣！”（《警》13）

（六）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同位短語，構成非主謂句，19例。如：

（33）張公罵道：“你這賤人！與個窮和尚通奸，他的度牒也被追了，卻那得錢來替你還府中。”（《警》7）

“你”的具體使用情況如下表：

二、你們

“三言”中“你們”共124例，其中1例寫作“你門”，這只是由于時代或方言不同而造成的書寫形式差異。“你們”在用法上與“你”基本相同，可以充當主語、賓語、定語、兼語。

（一）用作主語，共88例

1.單獨作主語，61例。如：

（34）婆留道：“你們今夜又走什么道路？”（《喻》21）

2.主謂短語作賓語時，用作主謂短語的主語，11例，都為“你們”直接作主謂短語的主語。如：

（35）何況我家吉期送已多日，親戚都下了帖兒請吃喜筵，如今忽地換了日子，他們不道你們不肯，必認做我們討媳婦不起。（《警》8）

3.通過連詞“和”“同”等與名詞性成分構成聯合短語作主語，2例。如：

（36）我同你們去叩見州官，轉達天使。（《醒》38）

4.與名詞性短語或數量短語連用，構成同位短語作主語，9例。如：

（37）你們眾人都在這房里撰過錢來使的，卻說是難、難、難！（《醒》13）

5.與表示身份的名詞或反身代詞連用，帶有一定的感情色彩，5例。如：

（38）只是你們自家要上緊用心，休得怠慢。（《喻》40）

（二）用作賓語，共20例

1.單獨用作動詞賓語，10例。如：

（39）且取出十兩銀子來，安在卓上，道：“起動你們，親事圓備。”（《喻》33）

2.用作介詞賓語，5例。如：

（40）老僧今日對你們說，夜至三更，先生飛劍來斬老僧。（《醒》22）

3.作“動詞+賓語+補語”結構的賓語，4例。如：

（41）買了神福，正要開船，岸上又有一個漢子跳下船來道：“我也相幫你們去！”（《警》11）

4.與名詞性短語或數量短語連用，構成同位短語作賓語，1例：

（42）真君慧眼一看，認得是南海龍王的三太子，喝曰：“你父親掌管南海，素稱本分，今日怎的出你們不肖兒子？”（《警》40）

（三）用作定語，共11例

1.直接修飾名詞性成分，9例。如：

（43）王福向眾人噴一口涎沫道：“啐！你們的眼便瞎了。”（《醒》6）

2.與其他成分構成偏正短語作定語，2例。如：

（44）便道：“絳便是我拾得，實不知你們大官人事體。”（《醒》15）

（四）用作兼語，共4例，全部為單獨作兼語。如：

（45）我自被釣之后，那一處不高聲大叫，要你們送我回衙，怎么都不聽我，卻是甚主意！（《醒》26）

三、汝

“汝”是一個古老的第二人稱代詞，在甲骨文中已經出現。由于北宋中晚期后，近代漢語口語中第二人稱代詞統一于“你”，“汝”在口語中極少使用，“三言”中只在尊對卑、長對幼、上對下命令、斥責、訓誡時才使用“汝”。“三言”中“汝”共243例。

（一）用作主語，共117例

1.單獨作主語，86例。如：

（46）汝如今遷于喬木，只宜守分，也與父母爭一口氣。（《警》38）

2.主謂短語作賓語時，作主謂短語的主語，12例。如：

（47）令公撫其背道：“我素知汝驍勇，能為我陷此陣否？”（《喻》6）

3.主謂短語作定語時，作主謂短語的主語，2例。如：

（48）我雖承汝十年撫養之恩，然所得金帛已多，亦足為汝養老之計。（《喻》17）

4.通過連詞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聯合短語作主語，9例。如：

（49）吾與汝同往師之，叩其妙道，然后除此妖物，未為晚也。（《警》40）

5.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同位短語作主語，7例。如：

（50）汝二人道力已深，數合沖舉，尚有馀丹，可分餌之，今日當隨吾上升矣。（《喻》13）

6.與表示身份的名詞或反身代詞連用，帶有一定的感情色彩，1例：

（51）汝女己送至晉國公府中矣，汝自往相府取索，在此無益。（《喻》9）

（二）用作賓語，共55例

1.單獨作動詞賓語，33例。如：

（52）先是，素一日欲入朝，見文帝執金鉞逐之，曰：“此賊，吾欲立勇，竟不從吾言，今必殺汝！”（《醒》24）

2.用作介詞賓語，8例。如：

（53）能殺汝夫以從我，當以汝為后。（《醒》23）

3.作“動詞+賓語+補語”結構的賓語，8例。如：

（54）當初寵妾非如今，我今怨汝如海深。（《警》34）

4.用作雙賓式的間接賓語，3例。如：

（55）孝悌王遂以手扶起蘭公曰：“居！吾語汝孝悌之旨。”（《警》40）

5.與名詞性成分構成同位短語作賓語，2例，如：

（56）劉公自知不起，呼二子至床前分付道：“我夫妻老年孤孑，自謂必作無祀之鬼，不意天地憐念，賜汝二人與我為嗣。”（《醒》10）

6.動賓短語作定語時，用作動賓短語的賓語。1例：

（57）海陵道：“此非汝之罪也，罪在思汝者。”（《醒》23）

（三）用作定語，共61例

1.單獨作定語，直接修飾名詞性成分，58例。如：

（58）司戶道：“汝之事，合州莫不聞之，何可隱諱？”（《喻》17）

2.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偏正短語后再作定語。1例：

（59）黃龍曰：“覷汝師父面皮，取了劍去。”（《醒》22）

3.與名詞性成分連用，構成同位短語后再作定語，2例。如：

（60）葛令公對申徒泰道：“今日破敵，皆汝一人之功。”（《喻》6）

（四）用作兼語，共10例，除1例為“汝”與其他名詞性成分構成聯合結構作兼語以外，其他都是“汝”單獨作兼語。如：

（61）汝若放我，教汝富貴不可言盡；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警》20）

（62）元語女子曰：“汝父令汝與我為夫婦，你還隨我去否？”（《喻》34）

四、爾

“爾”也是一個比較古老的第二人稱代詞，始見于《尚書·盤庚》。“三言”中“爾”共41例，其中19例作主語，11例作賓語，9例作定語，2例作兼語。如：

（63）海陵聞之，大怒道：“爾愛貴官，有貴如天子者乎？爾愛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爾愛娛樂，有豐富偉岸過我者乎？”（《醒》23）

（64）囑付殷勤別才子，棄舊憐新任從爾。（《警》34）

（65）后有仆人周義，伏在草中，見爾嫂被虜撒八太尉所逼，爾嫂義不受辱，以刀自刎而死。（《喻》24）

（66）令爾忘憂，勝吾厭腹。（《喻》5）

五、乃

“乃”也是一個古老的第二人稱代詞，在甲骨文、金文中都有用例。“三言”中“乃”僅出現2例，均用作定語。如：

（67）居官雖不如乃兄赫赫之名，然滿朝稱為廉讓。（《醒》2）

六、結語

“三言”中共出現5個第二人稱代詞“你”“你們”“汝”“爾”“乃”，它們在使用頻率上分布極不平衡。“你”及其復數形式“你們”不僅用例最多，而且句法功能最完備，在各種情況下均可使用，是近代漢語唯一通用的第二人稱代詞，在功能上已經與現代漢語非常接近。“汝”雖然語法功能也很全面，但在現代漢語后期，“汝”在口語中已近于消亡了，“三言”中只在尊對卑、長對幼、上對下命令、斥責、訓誡時才使用。“爾”在“你”分化出來以后就很少使用了，“乃”在上古漢語中的用例就很少，在“三言”中就更少有用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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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山久雄.中古漢語魚韻的音值——兼論人稱代詞“你”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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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法高.中國古代語法（稱代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王曌 山東曲阜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