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雨腳”

摘 要：通過大量例證可知，“雨腳”并非“雨點(diǎn)”，“密集”也非“雨腳”固有的特征，“雨腳”當(dāng)為“雨線”或者“雨絲”。

關(guān)鍵詞：雨腳 雨線 相似性

杜甫名作《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八年級(jí)《語文》下冊(cè)為“雨腳如麻”作注：“形容雨點(diǎn)不間斷，像下垂的麻線一樣密集。”至于“雨腳”為何，教材并未直接作注。不過若把此注釋分解開來看，“雨點(diǎn)”對(duì)應(yīng)“雨腳”，“形容……不間斷，像下垂的麻線一樣密集”，是對(duì)“如麻”的解釋。《漢語大詞典》“雨腳”條釋為：“密集落地的雨點(diǎn)”，舉杜詩為例，顯然也是把“如麻”看作“雨腳”的固有特征了。

筆者認(rèn)為上述解釋皆不妥當(dāng)。首先，“密集”并非“雨腳”所固有，因?yàn)椤坝昴_”也可以是“稀疏”的。例如：

（1）閣北鴻行出，霞西雨腳疏。（唐·貫休《秋晚野步》）

（2）日腳微明雨腳疏，誰將云夢(mèng)賦相如。（宋·朱槔《三山次鄭德予韻》）

（3）樹葉聲微雨腳稀，欄邊淅瀝沾苔衣。（清·莊德芬《聽雨曲》）

其次，“雨腳”也并非“雨點(diǎn)”。因?yàn)槲覀兂３Ｔ谖墨I(xiàn)中見到“雨腳”與“長(zhǎng)”“斷”“斜”等詞語相屬。例如：

（4）云門寺外逢猛雨，林黑山高雨腳長(zhǎng)。（唐·杜牧《念昔游三首》）

（5）瀲瀲波頭細(xì)，疏疏雨腳長(zhǎng)。（宋·蘇軾《城南縣尉水亭得長(zhǎng)字》）

（6）萬壑風(fēng)聲遠(yuǎn)，千林雨腳長(zhǎng)。（宋·陸游《大雨》）

（7）清風(fēng)忽東來，一剪雨腳斷。（宋·陸游《久雨喜晴十韻》）

（8）一春略無十日晴，雨腳才斷云已生。（宋·陸游《久雨排悶》）

（9）江虹截雨雨腳斷，秋色盡在西南陲。（明·九皋聲公《東皋晚望》）

（10）玉筍緩搖，云頭初起，竹龍停戰(zhàn)，雨腳微斜。（宋·王千秋《風(fēng)流子》）

（11）風(fēng)橫云低雨腳斜，一枝柔櫓暮咿啞。（宋·陸游《初冬雜題》）

（12）晚來踏盡臨平路，風(fēng)腳全收雨腳斜。（宋·袁說友《餞金使出北關(guān)風(fēng)雨大作》）

若“雨腳”為點(diǎn)滴狀物體，就不會(huì)是“長(zhǎng)”的，也不會(huì)“斜”，更不會(huì)被“剪斷”。

我們認(rèn)為“雨腳”當(dāng)為“雨線”“雨絲”等絲線狀的物象。因?yàn)椤坝昃€”是“長(zhǎng)”的，會(huì)“斜”，也會(huì)“斷”。更重要的是在文獻(xiàn)中也常常見到對(duì)“雨腳”如絲如線的描述。例如：

（13）電尾燒黑云，雨腳飛銀線。（唐·韓偓《暴雨》）

（14）回塘雨腳如繅絲，野禽不起沉魚飛。（唐·崔道融《溪上遇雨二首》）

（15）雨腳更飄銀線。（宋·洪適《清平樂》）

其實(shí)“雨腳”為“雨線”，我們從其構(gòu)詞理據(jù)里面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釋。“腳”本義是小腿，說文：“腳，脛也”，段注：“膝下踝上曰脛”。因?yàn)樾⊥仁侵稳撕蛣?dòng)物站立的下端，故能引申為其他物體的底部，如“山腳”就是山的底部，“墻腳”就是墻的底部等。所以一種說法認(rèn)為“雨腳”就是對(duì)此的再引申。方一新、王云路《中古漢語讀本》說：“‘腳一般用來指物體的底部……引申之，又指物象的下端或尾部，這在唐宋作品中較多見。”舉有“雨腳”例。又，《漢語大詞典》“腳”字條第七義曰：“指物象的底部或尾部”，舉“雨腳”例。《漢語大字典》“腳”字條第三義謂：“物體的下端”，亦舉“雨腳”為例。

上述說法看似合理，其實(shí)值得商榷。因?yàn)椤坝昴_”若與“山腳”“墻腳”等同構(gòu)，解釋為“雨的底部”，顯得有些滑稽。究其原因是“雨腳”并不同“山腳”“墻腳”等詞一樣是前偏后正的偏正結(jié)構(gòu)，而是后偏前正的。它不是“雨之腳”，而當(dāng)是“似腳之雨”。這里，以腳喻雨，即雨下落于地，如腳下伸于地。換言之，雨之所以能稱為“雨腳”，是因?yàn)橛昱c腳有相似性。“雨腳”之“腳”當(dāng)從本義。這就是“雨腳”的構(gòu)詞理據(jù)。此說前人已有闡發(fā)。程千帆、沈祖棻《古詩今選》曰：“雨腳，就是雨。雨向下落，如人腳下垂。日光下射，也可稱日腳。”葛曉音、周先慎等《中國(guó)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注》為李賀《李憑箜篌引》“露腳斜飛濕寒兔”一句中的“露腳”釋義時(shí)說：“露珠滴下，像伸下腳來一樣。與‘雨腳‘日腳的說法類似。”

毫無疑問，腳下垂的樣子當(dāng)與“雨絲”“雨線”等絲線狀的物象相類，而不同于“雨點(diǎn)”“雨滴”等點(diǎn)滴狀的物象。因此，筆者認(rèn)為“雨腳”就是“雨線”或者“雨絲”。“雨腳如麻”即“雨線像下垂的麻線一樣密集”。

參考文獻(xiàn)：

[1]方一新，王云路編著.中古漢語讀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2]程千帆，沈祖棻注評(píng).古詩今選[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

[3]葛曉音，周先慎等主編.中國(guó)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注[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

（王育信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