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不多”“不少”的對稱性和不對稱性

摘 要：說起“不多”的反義詞，我們會很自然地想到“不少”。其實，“不多”和“不少”這兩個詞有很大的語義差異和條件限制，并不是嚴格對應的。許多能使用“不少”的地方，在表達其反義時，并不能用“不多”來代替。本文將考察兩者的對稱性和不對稱性分布，并分析造成這種不對稱性的原因。

關鍵詞：不多 不少 不對稱性

沈家煊在《不對稱和標記論》中曾提到：“語言的不對稱是絕對的、永久的，而對稱是相對的、暫時的。對稱的狀態一旦形成，馬上又會產生新的不對稱。”長期以來，有很多語言學家致力于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的研究。“多”與“少”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已有多位先賢進行過深入、細致、多角度的探討，或多或少地談到過“不多”與“不少”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本文將對“不多”“不少”的用法進行詳細比對分析，探討其對稱性尤其是不對稱性產生的原因。

一、“不多”和“不少”的對稱性和不對稱性

對稱是指語言單位在組合關系或聚合關系上以對立性、平行性、相似性為基礎所構成的并置關系的分布。如果這種對稱分布模式中出現了對稱并置項缺少的現象即發生對稱缺項就為不對稱。

（一）“不多”和“不少”的對稱性

1.“不多”“不少”都可以作動詞的補語

（1）江水清碧見底，素以水色佳美著稱，更兼許多具有濃厚地方特色的村落和集鎮點染，使富春江、新安江畫卷增色不少。

（2）雖然現在英語提高了不少，但仍然不夠。

（3）金州很感興趣，但他們對姚明了解不多。如果他們拿到優先選擇權，不會選姚明。

（4）他們懂的不多，只知道做別人讓他們做的事。

2.“不多”“不少”都可以放在名詞之后作謂語

（5）她會的東西不少。

（6）想法很多，面臨的困難也不少。

（7）糧倉里的米不多了。

（8）杯里的水不多。

以上兩種情況，無論是作動詞補語還是置于名詞之后作謂語，此時的“不多”“不少”都有實在意義，可以理解為“很多”“很少”。作為實在意義的“不多”與“不少”表示的數量值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不能肯定地說出大于多少是“不少”，小于多少是“不多”。另外，“不多”“不少”在實際應用中也出現了詞性虛化的情況，它們的意義已不單單表示“很多”“很少”，二者的分布情況也出現了不對稱，能用“不多”的地方不能用“不少”，反之亦然。

（二）“不多”和“不少”的不對稱性

“多”與“少”是一組相對反義詞，由于個體認知差異的原因，何為“多”，何為“少”，要看相對于誰來說。“二”相對于“三”來說是少，而相對于“一”來說便是多。“多”與“少”中間存在著兩可的情況，是一對無界的形容詞。否定詞“不”，放在“多”與“少”前，使得否定相對大的量的“多”時得到一個相對小的量，否定相對小的量的“少”時得到一個相對大的量。又因為“多”與“少”的無界，使得“不多”與“不少”也是無界的，很難說清“不多”與“不少”的分界點，二者是個模糊的概數。

1.“不少”可以直接修飾名詞或量詞

（9）來了不少人。

（10）地上積了不少水。

（11）嵩山地質公園的巖石有不少種。

（12）摩擦給人類帶來很多方便，也帶來了不少麻煩。

一般來說，“不+單音節形容詞+名”是說不通的，但此處“不少”是作為一個雙音節形容詞來表示“多”的，相當于“許多”。因此，“不少”與其它雙音節形容詞一樣，可以修飾名詞。而“不多”并不是一個雙音節形容詞，因此還不能修飾名詞，只能接動詞。這就造成了“不少”與“不多”的不對稱。“不多”不能直接修飾名詞或量詞，例如不能說“那有不多人”等。只有少數例外，是因為受古代漢語的影響。如：

（13）不多時，車便來了。

（14）于是不少人圍過來就想鬧個究竟，不多會，便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上了三千多人。

“不多”可以加上“的”構成形容詞，修飾后面的名詞。如：

（15）看著塑料袋子里那不多的幾粒米，我明白我已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16）看著存折上本就不多的幾個錢，一天天像水一樣無聲無息地流走，我連搶銀行的心都有了。

2.“不多”與“不少”修飾動詞的情況都不太多

（17）他那會兒這天橋兒凈是抓現錢兒的，像那生意人不少掙錢，不少掙錢哪，他就胡花。

（18）鐘木屬和觀光木屬，是以鐘觀光（1868—1940）的姓和名命名的，這在世界植物分類學中也不多見。

（19）如此復雜的鏤空裝飾在明代瓷器中是不多見的，在世界瓷器藝術上也是史無前例的。

（20）你怎么不多動動腦筋呢？

可以看出，位于動詞前的“不多”和“不少”通常不是作為整體修飾動詞的，而是“多”和“少”先修飾動詞，然后再受到“不”的修飾，如“[不（少掙）]”“[不（多見）]”“[不（多動動腦筋）]”。可見，并不是“不多”和“不少”直接修飾動詞。

少數例句中的“不多”似乎可以認為是作為一個整體詞來修飾動詞，“不少”則沒有這樣的情況。如：

（21）這種情況不多出現。 *這種情況不少出現。

（22）下蹲發球已不多使用。 *下蹲發球已不少使用。

3.“不少”能作形容詞的補語，“不多”卻不能。例如：

（23）他瘦不少。

（24）速度快不少。

“胖不多”的認可度不高，是因為大多數人不希望自己肥胖。“不多”偏向于比預計的少，其實際預計的量比“不多”要多。所以，當人們不期望的“胖”和預計的量不符時，就會出現理解上的矛盾，以致“胖不多”不符合人們的語言習慣。

4.“差不多”和“差不少”

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專門對“差不多”進行了詳細的解釋：

①形容詞。a.一般，大多數。后面加“的”修飾名詞。如“差不多的農活兒他都會”。b.相差很少，相近。作謂語或補語。如“姐妹倆的長相差不多”。

②副詞。表示相差很少，接近。

a.差不多+動（常包含數量或程度詞語）。如“快去，火車差不多要進站了”。

b.差不多+形（常包含數量或程度詞語）。如“他倆差不多高”。

c.差不多+數量[+名]。如“這個工廠已經辦了差不多六年了”。

從呂先生對“差不多”的解釋中可以發現，“差不多”是一個詞，而不是單純的“差”+“不多”。這時，“差不多”便可以修飾名詞、量詞等。

“差不少”是詞組，是“差”+“不少”之義，而不是一個詞。有“相差很大”“水平比另一方低”等義。

（25）趙蕊蕊傷情恢復的情況比預期的要好，但是她的競技狀態比她最佳狀態時，還是要差不少。

（26）球員腳步明顯加快，補位也非常及時，難怪對手前5分多鐘才得了5分，最后的命中率也比火箭隊差不少。

二、“不多”和“不少”出現不對稱性的原因

沈家煊（1999）給出了具體的判別一個范疇成員內，有標記項和無標記項的判別標準。

組合標準：一個語法范疇中用來組合成有標記項的語素數目比無標記項的多，至少也一樣多。

聚合標準：聚合成一個無標記范疇的成員比聚合成一個有標記范疇的成員多，至少也一樣多。

分布標準：在句法中無標記項可以出現的句法環境比有標記項的多，至少也一樣多。

頻率標準：無標記項的使用頻率比有標記項的高，至少也一樣高。

意義標準：語法中無標記項的意義一般比有標記項的意義寬泛，或者說有標記項的意義包含在無標記項之中。

歷時標準：從歷時上看，一種語言如果有標記項和無標記項都有標志，總是有標記項的標志先于無標記項的標志出現，晚于無標記項的標志消失。

我們從以下幾個方面具體分析一下造成“不多”和“不少”不對稱性的原因。

（一）語義

對稱與不對稱的原因是是否具有[+數量]和[+程度]這兩個語義特征。“不多”并不就是言少，同樣“不少”也不一定就是言多。“不多”和“不少”都沒有表示一個確定的數字，從字面上來看無法比較。一般來說“不多”小于“不少”，因為“不少”比“不多”更接近于“多”。不過，具體指稱數量時還要依語境而定，因為兩者雖然有活動的范圍，但都不是一個定量。

（27）錢不多，只夠我們幾天的吃喝。

（28）錢不少，你可以添置很多新的家電了。

語義上，“不多”小于“不少”是一般的情況，這跟確切的數字比較是不同的，并不能表示實際數量的大小。

（29）錢不多，卻夠他用一輩子。

（30）錢不少，但是填滿龐大的資金漏洞遠遠不夠。

例（29）、（30）中，從語義上可以說“不多”大于“不少”，但這不代表具體的數量關系。

（二）語用

“不多”表示數量少于預設的標準，“不少”表示等于或大于預設的標準，語義比“不多”寬泛。

（31）看著塑料袋子里那不多的幾粒米，我明白我已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32）我暫時放棄了到地鐵口唱歌，靠著那不多的一點積蓄，我把自己關在出租屋里，用了整整3個月的時間，自己作詞作曲，創作了一大批歌曲。

（33）你想這么一驗，驗完了他折騰，折騰完了再拉走， 就有不少天。所以把咱們家折騰得也夠勁兒。

（34）我買了幾份報紙，瞪著眼睛在招聘啟事上搜尋，可以提供就業的崗位還真不少，可電話打過去，對方不是需要高學歷就是需要有實際工作經驗的。

例（31）中由“幾粒”可以看出，作者希望袋子里的米是越多越好的。不用“不多”，預設了袋子里的米少于自己的期望，已經“山窮水盡”了。相反，“不少”表示預設的值大于自己的期望。從例（34）可以看出，作者沒有想到提供就業崗位的單位有那么多，“真不少”突出了工作崗位多，與后面的高學歷就業經驗的高要求形成強烈對比。

（三）分布

從分布上來看，“不少”可出現的句法環境比“不多”靈活，“不多”出現的句法環境相對穩定。雖然兩個詞都可以充當謂語、作動詞的補語，但“不少”還可以用作形容詞的補語，而“不多”則不能。

（35）雖然也有個所謂的動物園，但園里的品種卻極為稀少，差不多成了圈養雞鴨鵝的地方。

（36）可是像這樣的群眾演員不多，有的人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天生就較笨，有時一個表情、一句臺詞，弄得半天都做不好、說不好。

（37）知名度上去了，拍平面廣告、電視廣告、做廣告代言人的機會自然不少，不愁沒有獲取滾滾財源的機會。

（38）“大黑”是專門負責給群眾演員找活干的“穴頭”，他真名叫劉小雄，因為長得黑，又因為干過不少壞事、抽的“介紹費”多，“心黑”，所以被這些群眾演員稱為“大黑”。

（39）缺少了趙蕊蕊的高度和攔網，中國女排奧運奪冠的前景也黯淡了不少。

（40）一年過去，圓夢園中的那片航天員紀念林――楊利偉和戰友們去年種在風沙戈壁灘上的小樹，已長高了不少。這次，楊利偉又種了一棵。

例（39）和例（40）中的“不少”作形容詞的補語，而“不多”，卻沒有這種用法。這也跟人們的心里預期有關。人們都希望好事越多越好，所以當女排奪冠前景不佳時，用“不少”表示與期望的落差。“高”是對樹的期望，“高不少”是對期望值的表達。

（四）使用頻率相差懸殊

根據對語料庫的檢索，“不少”的使用頻率遠高于“不多”使用“不少”的語句近四萬條，而使用“不多”的語句只有近兩萬條，“不少”的使用頻率幾乎是“不多”的兩倍。

三、結語

古代漢語中，“不多”“不少”的使用情況與現代漢語差別不大，它們都可以作動詞的補語，都可以放在名詞之后作謂語。

（41）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論語》）

（42）莒子將戰，苑羊牧之諫曰：“齊帥賤，其求不多，不如下之，大國不可怒也。”（《左傳》）

（43）其吏民繇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勢不可久。（《全漢文》）

（44）白莊耳內，忽聞人說江州山有一化成之寺中，甚是富貴，施利極多，財帛不少。（《敦煌變文集》）

在古代漢語中，“不少”同樣可以直接修飾名詞或量詞。例如：

（45）間曰：“陛下嘗車于趙矣，趙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國，皆西面而望。大王無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邊境早閉晚開。”（《戰國策》）

（46）外玉堂，宜子婦，即富貴榮華，子孫興遠。其位雄壯，即官職升騰，位至臺省，寶帛金玉不少。（《宅經》）

與現代漢語不同的是，受古代漢語語法的限制，“不少”修飾名詞時，往往置于名詞之后。

“不少”能作形容詞的補語，在古代漢語中比比皆是。例如：

（47）至于各言所好，便復肝膽楚越，不知苦甘之方雖二，而成體之性必一。乃互相攻擊，異端遂起，往反紛頻，斯害不少。（《全劉宋文》）

（48）痛哉不少，吞恨者多，盡以傷心，潸然淚目。（《唐代墓志匯編續集》）

（49）稅僧尼令曰：“僧尼坐受供養，游食四方，損害不少，雖有薄斂，何足為也。”（《通典》）

無論是現代漢語，還是古代漢語，從“不多”“不少”的使用頻率、句法分布、意義容量等角度，都能看出巨大的差別。“不少”相對于“不多”，接受程度更大，使用范圍更廣。“不少”是無標記項，“不多”是有標記項，兩者的不對稱性十分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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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蘭 云南昆明 云南大學人文學院 65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