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英漢基本情感概念中的事件結構隱喻

摘 要：Lakoff （1993）指出，事件結構隱喻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基本性的隱喻。本文基于BNC和CCL語料庫，對英漢“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四種基本情感概念中的事件結構隱喻進行了考察分析。研究發現，事件結構隱喻的位置和物體隱喻系統在上述四種基本情感中均有所體現，即情感既可以被概念化成某一空間位置，也可以被隱喻為具有“大小、數量、運動、被移動、所有”等屬性的物體。本文從情感領域為事件結構隱喻的普遍性提供實證依據。

關鍵詞：情感 事件結構隱喻 位置隱喻系統 物體隱喻系統

一、引言

普通心理學認為，情感是人們對客觀事情的態度體驗及相應的行為反應。20世紀80年代，認知語言學家Lakoff &Johnson合著的認知語言學界的經典著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開辟了情感概念認知研究的新紀元，自此情感研究突破了心理學領域。情感概念的認知研究表明，復雜抽象的情感背后實質上蘊含著豐富的概念內容，隱喻在情感的概念化中起著重要作用，表達情感的語言絕大部分是隱喻化的。在過去的三十余年中，國內外學者借助Lakoff&Johnson的概念隱喻理論考察了英漢語中基本情感的概念構成，并在一定范圍內開展了英漢情感隱喻的對比研究，如K?vecses（1986， 1990，1995，2000），Lakoff&K?vecses（1987），林書武（1998），張輝（2000），周紅（2001），陳文翠（2004）和彭懿（2007）等。上述研究從人類情感的角度證實了隱喻是一種普遍的認知思維方式，同時也表明隱喻具有鮮明的民族特征和文化特殊性。

自《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之后，Lakoff等人不斷豐富概念隱喻研究，于1993年在《當代隱喻理論》（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aphor）一文中提出了事件結構隱喻的概念，并指出事件結構隱喻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基本隱喻。縱觀國內外近三十年的情感隱喻研究，很少有學者對某一特定情感中的事件結構隱喻進行專門考察和論述。K?vecse（2000）考察了英語情感概念中的事件結構隱喻，但其只對情感做了籠統的事件結構隱喻分析（其研究對象是籠統的情感）。鑒于此，本文以英漢基本情感概念（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中的事件結構隱喻為研究對象，系統分析事件結構在情感概念建構中的作用，以期從情感領域為Lakoff的事件結構隱喻的普遍性提供實證依據。本文的英漢語料來自北京大學漢語言研究中心語料庫（CCL）和英國國家語料庫（BNC）的網絡檢索結果。

二、事件結構隱喻理論簡介

按照Lakoff（1993：220）的定義，事件結構隱喻（Event Structure Metaphor）是指事件結構的不同方面，如“狀態、變化、過程、行動、原因、目的和方式”都被隱喻成“空間、運動和力量”。該隱喻包括以下基本映射：

（1）狀態是位置（States are locations）；

（2）變化是運動（Changers are movements）；

（3）原因是力量（Causes are forces）；

（4）行動是自主運動（Actions are self——propelled movements）；

（5）目的是終點（Purposes are destinations）；

（6）方法是路徑（Means are paths to destination）；

（7）困難是障礙（Difficulties are impediments to motion）；

（8）預期進展是行程安排（Expected progress is a travel schedule）；

（9）外部事件是大型移動物體（External events are large moving objects）；

（10）長期、有目的活動是旅行（Long——term， purposeful activities are journeys）。

Kovecses（2010：208）認為，ESM 的中心映射是“事件即運動（Events are movements）”。運動和事件結構概念之間存在一系列的對應關系，使得事件結構概念的基本映射形成一個連貫一致的體系。狀態對應空間中的位置，狀態的變化即位置的改變，因此，變化即運動。外因導致的變化是外在力量（如大型移動物體等），內因即主觀行動致使的變化則是自主運動。主觀行動的目的對應運動的終點，實現目的采取的方法對應路徑，遇到的困難則對應障礙。事件的預期進展是運動的行程安排，長期有目的的活動即是旅行。

Lakoff（1993：225）指出，事件結構隱喻具有雙重性（duality），包含位置（location）和物體（object）兩種主要隱喻系統，即事件結構概念可以通過“位置”和“物體”兩種概念來理解。二者的區別在于：位置系統中，變化是事物改變者（thing-changing）從某一位置向另一位置的運動，而物體系統中，改變者不一定運動，變化是物體朝向或離開改變者的運動。此外，物體系統中，運動的物體被概念化成所有物（possession），事物改變者則被概念化成所有者（possessor）。譬如，Lakoff以“trouble”為例說明事件結構隱喻的雙重性：

a.Im in trouble.（“麻煩”是一個位置）

b.I have trouble.（“麻煩”是被擁有的物體）（ibid： 225）

在句a中，“trouble”的概念是通過 “空間位置”概念來理解的，意思是“我處于麻煩之中”，而在句b中，“trouble”的概念是通過“物體”來理解的，意思是“我有麻煩”。

三、英漢基本情感概念中的事件結構隱喻

事件結構隱喻是一種普遍存在的一般性的隱喻（Lakoff，1993：222）。K?vecses（2000：51）指出，事件結構隱喻和情感隱喻之間存在重疊現象。本文對英漢語中“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基本情感的研究證實了上述論斷。我們分別以源域詞語“joy、anger、sadness、fear、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對BNC和CCL進行網絡檢索，采用Pragglejazz Group （2007） 中的隱喻識別方法①逐條識別檢索到的情感表達是否為隱喻，然后對檢索到的隱喻表達分類細化，進而提取上述基本情感的主要概念隱喻。研究發現，在英漢“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等基本情感的概念化中，事件結構隱喻是一種規約度很高的隱喻模式，其隱喻表達占總體的百分比均為最高，且位置隱喻系統和物體隱喻系統在英漢語料中均有所體現。下面對“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情感的位置和物體這兩種主要隱喻系統逐一進行考察分析。

（一）英漢基本情感的位置隱喻系統

研究表明，在英漢基本情感的位置隱喻系統中，情感被隱喻為“某一空間位置”，體驗該情感則被概念化為“情感體驗者（或主體）存在于/（被）移動至該位置、（被）從該位置移出的運動”。也就是說，情感是靜止的，主體相對于該位置的運動就是經歷或體驗該情感。請看英漢語中“喜怒哀懼”基本情感的位置事件結構隱喻表達：

喜悅：（沉浸）在……的喜悅中；在……的喜悅里；喜悅之下；be in the joy of ……

憤怒：一/大/狂/盛怒之下；（沉浸）在憤怒中；be provoked into anger；move/slip from…to anger；run away from anger

悲傷：處/陷/沉浸于悲傷中；move sb. to sadness；sb. be in sadness

恐懼：陷入恐懼中/里；flee out of fear；be in ones fear

上例中，“喜怒哀懼”等基本情感被概念化成空間中的某一位置（如“……中/里/下”），主體存在于該位置（如“沉浸于悲傷中，陷入恐懼中，狂怒之下”等）、（被）移動至該位置（如“move from… to anger， be provoked into anger”）、（被）從該位置移出（如“move sb. to sadness，run away from anger”）即是體驗該情感。

（二）英漢基本情感的物體隱喻系統

研究發現，在英漢基本情感的物體隱喻系統中，情感被概念化為物體，包括“物體大小”“物體數量”“移動物體”“被移動物體”“位置中物體”和“所有物”等方面。

1.物體大小

情感是模糊的心理活動，往往讓人難以言狀和捉摸不透。物體是人們日常生活中較為熟悉的、具體有形的實體。大小或尺寸是物體最基本的物理屬性之一。因此人們關于物體大小的經驗就被用來理解抽象復雜的情感概念。這種隱喻性思維表現在語言層面上，指的是表示物體大小的詞語被用來描述情感，以此來表述情感活動的強度大小。譬如：

喜悅：大喜；exceeding great joy

憤怒：更/極大的憤怒；enormous/massive/great anger

悲傷：大悲；great sadness；an immense sadness

恐懼：大驚；an enormous fear

2.物體數量

除了物體大小外，物體數量這一日常生活中較為熟悉的概念也被映射到抽象的情感領域來表述情感強度的大小。表示數量的詞，如“a， some、much、a lot of、a little、a hint of、a great deal of”等可用來修飾基本情感詞語。

喜悅：a/a little/a lot of/much joy；太多的喜悅

憤怒：a（an） anger；a great deal of/an immense amount of/a lot of/considerable anger；excessive/widespread anger；increasing/mounting anger；a trace/hint/thread/little bit of；much/some/more/most （of） anger；幾分/一股憤怒

悲傷：a/much/great/a lot of/a hint of sadness；一絲悲傷

恐懼：a/so much/a lot of fear；萬分恐懼

3.運動物體

與情感的位置隱喻系統相反，在物體隱喻系統中，情感是處于運動之中的物體，主體則相對靜止，經歷或體驗某情感是該情感朝向或離開主體的運動。如：

喜悅：joy come/sweep through sb./enter some place；喜悅涌上心頭

憤怒：anger go/come/return/leave/surface/vanish/race back/die away/pass over/run through/give way to/spread across/turn away from/deflect to …/dance in ones eyes/get in the way；憤怒在胸中激蕩/翻滾

悲傷：sadness come （out）/fall in some place/flutter over sb./cross/go over ones face/rise to ones throat；悲傷消散

恐懼：fear come back/vanish/pass through sb/sweep over some place；恐懼襲卷全身

上例中，“喜怒哀懼”等基本情感朝向（如“…come/return/race back”）或離開（如“…go/leave/vanish/die away/deflect to”）體驗者的運動即是體驗者情感活動的開始或結束。

4.被移動物體

在人類“喜怒哀懼”基本情感中，“憤怒”是被隱喻為“被移動物體”最常見的情感。譬如：

發/動怒；遷怒于……；把憤怒投向……；anger be directed at/against…；anger be taken out/unleashed on…；vent/turn/take out/impose/inflict ones anger on；clear anger from ones mind

“憤怒”之所以常常被概念化為“被移動物體”，是因為，相比“喜悅、悲傷和恐懼”情感，生氣發怒時人的情緒反應更加劇烈，怒不可遏時往往會選擇某一目標（他人或物體）來發泄心中的憤怒和不滿。譬如漢語里的“遷怒于……；向……發怒”，英語中的“impose/inflict ones anger on…”。這樣憤怒便成了“發”或“遷”的對象，即憤怒是“被移動物體”。

5.位置中物體

自然界中的物體總是處于一定的空間位置之中。為了更精確地定位情感，我們便將物體與其所處的空間位置間的關系映射到情感與身體部位上。因此，情感就被概念化成了“身體部位或器官中的物體”。語料調查表明，英漢基本情感詞語常后接介詞“in或inside”，與身體部位或器官連用，如：心/眼中的喜悅/憤怒/悲傷/恐懼；滿腹憂傷；一腔憤怒；joy/anger/sadness/fear in ones eyes/heart/face/chest/breast/stomach/inside sb.。

6.傳輸某物體

物體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遞。這種推理關系映射到情感上即情緒或情感也可在人們之間相互傳染或分享。如：分享……的喜悅；pass on ones anger to…； share sadness/joy with…。

7.所有物

語料分析表明，所有物是情感的物體隱喻系統中最常見和最普遍的始源域。主體被隱喻為情感的所有者，擁有某情感既是體驗或經歷該情感。例如“……的喜怒哀懼”，“ones joy/anger/sadness/fear”。

四、結語

本文基于語料庫對英漢基本情感概念中的事件結構隱喻進行了系統考察和分析。研究表明，事件結構隱喻的位置和物體隱喻系統均參與了英漢基本情感的概念化過程。英漢語為什么都采用位置和物體這兩種事件結構隱喻系統來建構人類基本情感呢？這是因為，相對于復雜、抽象的情感概念，物體和空間位置更為人們所熟悉。Lakoff& Johnson（1999）認為，人類的概念體系中存在一個極端廣泛的概念隱喻系統，抽象概念來自于與知覺運動系統相關聯的較為直接的體驗性概念的隱喻映射。人類對周圍世界的互動性體驗始于對空間、運動和物體等的感知和認識，空間位置、運動變化和具有大小、數量和所有屬性的物體等直接體驗性概念是我們形成抽象概念的基礎。

事件結構隱喻是一種普遍、基本的隱喻。本文從英漢“喜悅、憤怒、悲傷和恐懼”四種基本情感概念構成的角度證實了事件結構隱喻的普遍性，期待引起讀者思考和更多學者關于其他人類情感的后續性實證研究。

（本文為2012年度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情感隱喻的認知研究”，編號[2012SJB74002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

①具體步驟如下：1）確定檢索到的英漢“喜悅、憤怒、悲傷和恐

懼”表達的具體語境意義和基本意義。2）考察語境意義與基本意義之間是否存在對比，并且語境意義是否能因這種對比關系而被理解。如果是，該詞語為“語言隱喻”。基本意義指更具體的（容易成像、五官能感覺到的）、與身體動作相關的、已存在很久的意義，但不一定是頻率最高的意義。 （Pragglejazz Group，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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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紅梅 江蘇南京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 21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