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欺負葉愛愛

小妖寂寂

[1]

我叫葉愛愛，我的姐姐叫葉可可。

母親逢人便說自己有一對可愛的女兒，每每這個時候，葉可可便會突然從我們身邊跑掉，或者悄悄躲到母親身后去。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并不可愛。

葉可可的自知之明讓我驚訝，然后又讓我有點小得意。

我皮膚白嫩，眼睛水靈，從小就是個讓人見了會心生愛憐的姑娘。可我這個姐姐卻不，她高大而且結實，皮膚偏黑而且粗糙，五官更談不上精致。用一句話總結就是，葉可可長得比葉愛愛差得遠去了，但奇怪的是父母對她卻是明顯的寵愛著。

鄰居的喜兒常會在我耳邊說：“愛愛你一定是撿來的孩子，所以你爸媽才沒那么疼你。”

就這樣，我在不知不覺中就對葉可可心存芥蒂了。

葉可可念高三時，我念初三，我們在同一所中學，是學校里兩顆閃亮的星星。怎么說？因為我們兩人常代表學校去參加各種比賽，然后拿大大小小的獎——葉可可是體育特長生，而我是文化課資優生。總之，葉家姐妹在學校里名氣大著呢，父母為此很是驕傲自豪，我卻不以為意，只希望葉可可趕緊考大學，我就不用再和她一個學校了。

是的，我并不享受和葉可可念同一所學校的時光。

雖然上學放學的路上有人替我提沉重的書包；雖然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人替我打好飯菜；雖然偶爾會在生病暈乎乎的時候有人背我回家……但每次當同學說“葉愛愛，你姐姐真彪悍”時，我都會無端地覺得丟臉。

脾氣火爆、大嗓門、粗魯、體格壯實，這樣的葉可可著實稱得上彪悍一詞，尤其是她竟然在我的同學面前掄起拳頭說：“你們誰都別想欺負我妹妹！”

說實話，那個瞬間我真希望自己能有門法術，手指一點就把她直接變隱形算了。

[2]

還好我日盼夜盼，終于把葉可可給盼進高考考場了。當然，她的高考過后就是我的中考，但我毫不擔心，只是葉可可，她體育成績雖突出，但文化課一向不大好。

兩場考試過后，很快就到了7月份。

任誰也沒想到，在這人生頗為重要的戰役里，我們姐妹倆居然雙雙失利了。

在父母帶了些許責怪的疑問下，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后邊抽泣邊告訴他們我考差的原因：中考前一天，我在不經意間聽到了父母的談話，而那場談話的內容是圍繞父親事業失敗欠下的債務將如何償還所展開的，這個消息讓我在中考的兩天里心神不寧，如此一來，把試考砸自然是逃避不過的結果……

母親愧疚地把哭成淚人的我一把攬進了懷里，坐在沙發另一端的葉可可，神情則有點兒凝重，嘴唇抿得緊緊的，不知是不是被這個壞消息給嚇到了。

幾天之后，父親作了一個決定，把房子和車子都賣掉來償還債務。

接著，等我們搬到城郊出租屋的時候，已經是8月。雖然知道家里已經不再寬裕，但內心掙扎一番之后我還是提出了想讀重點高中的愿望。面對我的要求，父母沉默了——那所重點高中，擇校費要兩萬塊。

大家忽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了葉可可，我內心忽然慌亂無比。

一直低頭不語的葉可可抬起頭來說：“我沒有收到任何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所以我不念了，有錢的話給妹妹上好學校去，她是讀書的好苗子。”

葉可可很堅決，哪怕父親說可以托人給她找一所本地專科學校念，她也還是拒絕了。

我有點慶幸這樣的結果，葉可可不念大學了，家里可以少一大筆開支。

父親交了擇校費后，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很快就送過來了。那一天，我看見葉可可巴巴地盯著我的通知書看，她的眼睛里閃著渴望和不甘心的光。我心里涌上濃重的負罪感，如果不是因為我，葉可可就能讀大學了……

[3]

9月的第一天，我在全家人的陪同下到新學校報到去了。

不愧為全省最好的學校，連空氣都是特別的清新，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這感覺好得，真是無以倫比啊無以倫比。

“爸媽你們陪愛愛去注冊交學費，我這邊自己去報到就行了！”快言快語的葉可可拋下這句話，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便飛一般從我們身邊跑開了。

看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地說了一句：可可，算我欠你的。

沒錯，葉可可也要報到，和我在同一天到同一所學校報到，只不過我是來讀書的，她卻是來當保安的。本來家里給葉可可找了份各方面都還不錯的小學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是葉可可拒絕了，她居然想要來我的新學校當保安。當然，她說服了父母，因為她說這所重點高中也曾是她的夢想，而且，她擔心我一個人到了新環境會不習慣。

想到這個，我真是覺得郁悶透頂了，跟她在一起我才不習慣呢！

盡管我不滿意葉可可這個決定，但我也不能提出抗議，本來父母就寵愛她，現在因為沒能讓她讀大學更是覺得內疚，我怕反對的話就沒重點高中讀了。

但緊接著，開學的一連串事宜讓我身體疲憊卻內心興奮，這可是我第一次離家住在學校，那感覺就像羽翼豐滿了的鳥兒振翅撲向藍天的暢快與自由。我本以為葉可可會像從前一樣，每天都要跑過來看我一眼才會安心，但事實上開學都一個星期了我還沒見過她。終于，在第八天的時候，葉可可那熟悉的走起路來蹬蹬蹬響的腳步聲出現，她抱著一堆的零食來找我，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告訴我，有沒有人欺負你，有的話我幫你教訓他們，我最近剛學了一套擒拿術哦！”說著她立馬擺了個架勢出來。

看著她一副彪悍模樣，我的內心涌上了大片的荒涼感，在這個人人都搶著要做淑女的年代，她就從來都沒想過要收斂一點嗎？

原來葉可可是參加學校保衛隊的封閉式訓練去了，說到這個，她興沖沖地告訴我，她所在的小隊剛好是負責我住的那棟宿舍樓。

好吧，她說得眉飛色舞，我聽得愁眉苦臉。

[4]

因為覺得自己的擇校費是用葉可可的大學學費來交的，更因為……我對葉可可的心情較以往有了很大改變，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就愿意和她待在同一個地方。

所以平時遇見葉可可我都是能避則避，避不了就匆忙點頭扯動一下嘴角招呼而過。

粗神經的葉可可這回好像變得細膩了，不再像過去那樣跑到我同學面前，掄起拳頭警告他們別欺負我。每次找我，她都會先給我手機發個短信約好時間和地點，還是像以前一樣為我做很多的事情。例如打好開水送到宿舍門口；例如買了早餐送到教室門口；例如把我的臟衣服拿過去清洗……父母叮囑我們要相互照顧，但每每他們打來電話問及葉可可的生活和工作狀況時，我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對葉可可，我似乎從來都不會上心，她是那么獨立強大的人，不需要我上心。

省重點高中就是不一樣，開學不久就要來次摸底大考，重要程度不亞于期中考試。不知是我掉以輕心了，還是人外有人，這次的大考我居然拿了個倒數的排名。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是花錢進來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在班上傳開了。

同學們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大家紛紛在背后議論說原來我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15歲的我其實生性懦弱，面對這樣的境況，只感覺百口難辨，只得由了他們去。但我變得不快樂了，我開始在走路時低著頭，開始懷疑自己。

葉可可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不妥，她來找我詢問時，我破天荒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這是第一次，我和葉可可談到自己內心深處的一些東西，我不知道有著彪悍性格的她懂不懂，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強烈的傾訴欲望讓我暫時拋開了一切。

聽了我的傾訴之后，葉可可果然不懂得要怎樣安慰我，她就那樣陪我靜靜地坐了一個晚上，任我靠在她肩上無聲地淌著眼淚。

[5]

周一晚自習前，葉可可提著一個公文包走進了我的教室。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要做什么，就見她走到講臺上拉開公文包把里面的東西倒出來，嘩啦啦的各種本子和紙張鋪了一桌面。我呆住了，那些全是我過去的獲獎證書和獎狀。

全班同學驚詫的目光掃向葉可可，葉可可不慌不忙演講起來了。

她把講桌上我的那些榮譽一本本一張張地向大家解說，隨著她平靜的語調，教室里卻漸漸像炸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大家的目光開始往我這邊聚集過來，那些目光里有驚訝，有敬佩，有羨慕，還有愧疚……我的淚水再一次滑落下來，我聽到葉可可堅定的聲音：“我妹妹葉愛愛是個多么優秀的女孩，中考和摸底考于她都只是意外，你們等著瞧她下一次的表現，另外你們可不許再欺負她，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說著，葉可可居然又握緊了拳頭，并且把手指關節弄得咯吱響，我一時之間哭笑不得。

雖然葉可可的做法讓我過后想起覺得有點丟臉，但不可否認她這方法很奏效，同學們對我的態度恢復了以往的熱情和真誠，笑容和自信也回到了我的臉上。

但接著，我在葉可可從家里帶來的我那堆獲獎證書和獎狀里發現了她的秘密。

那是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是本科的。通知書里說，他們學校對特長生有優惠政策，葉可可的高考成績經加分之后剛好到了他們的錄取線。這個發現，讓我內心敲鑼打鼓般震動起來，因為這份通知書并不是我藏起來的那份！

8月中旬的時候，我從學校領回了葉可可的錄取通知書，是一所專科學校。那天下午，我攥著這份通知書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整整3個小時，最后，我把它塞進書包的夾層里回了家。然后晚上，我裝作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向父母提出了想讀重點高中的愿望。沒錯，就是那兩萬元的擇校費，讓我鬼使神差地選擇了藏起葉可可的錄取通知書。

我想，反正葉可可也曾和我說過如果是專科她就不念了……

[6]

但現在是怎么回事，居然有本科院校對葉可可拋出了橄欖枝，而她居然沒有告訴我們！

我掙扎了一番之后還是給家里打了電話，父母很快就趕到了學校。

面對我們的疑問時，葉可可表現得云淡風輕的樣子，后來她終于給我們講了她藏在內心10年的秘密。

原來葉可可是父母抱養的孩子，8歲那年她無意中得知這件事，從此在心里充滿了對我們的感恩。因為父母特別憐惜她寵愛她，她覺得自己搶了我的東西，所以從小發誓要好好守護在我的身邊，家里沒有男孩子，所以她去學體育，把自己鍛煉成一頭彪悍的小獅子，這樣就能好好保護我們。所以當得知父親生意失敗的那天起，她就決定無論高考結果如何都不再繼續念書了，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是時候回報這個家庭了。

葉可可一番話讓我哭成了淚人。我捧著從書包夾層里掏出的通知書，深深的慚愧讓我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葉可可跑過來輕輕地擁抱了我，第一次，她用了那么溫柔的聲音和我說話：“傻丫頭別哭啊，其實我早知道了，幫你收拾書包的時候就發現啦！”這下我卻哭得更厲害了……

在這場綿長的哭泣里，胸腔內撕裂般的疼痛是青春拔節生長所帶來的吧，我想，從今以后我總該懂得了愛和感恩。

后來在父母和我的央求下，葉可可終于答應辭去保安的工作，回到原來的學校復讀。

而我終于知道，這一生，只要有葉可可在，就沒人能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