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民



鹿“食則相呼,行則同旅,居則環角向外以防害”,古代先祖們將鹿這種群居的習性推及人類,以鹿喻賓朋,以“鹿鳴”為宴會賓客之樂。《詩經·小雅·鹿鳴》中云:“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后來,所謂“鹿鳴宴”也就有了大宴群臣嘉賓的意思。南朝時《宋書·符瑞志》中也有記載:“天鹿者,純靈之獸也。五色光耀洞明,王者德備則至。”還有,“鹿為純善祿獸,王者孝則白鹿見,王者明,惠及下,亦見。”
鹿的形象最早出現在玉器中是在商代,歷經各朝各代演化,造型千姿百態,豐富多彩,它們或臥或立,或奔跑于山間綠野,或漫步于林間樹下,皆秀美生動、典雅可愛,體現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不同朝代的鹿紋玉器雖然各具時代特色,但商周獨有的板片狀玉鹿無疑是最原始也是最經典的。它們的工藝簡單古拙,在造型的把握、線條的處理上能把寫實與夸張巧妙結合,寓動于靜中又有藝術剪影般的視覺效果,稱得上是極為出色的平面立體化藝術。
鹿的原始崇拜
在賀蘭山、武夷山等地區,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存的巖畫中已屢屢出現有鹿的形象,這是史前先民留下的思維符號,是一種原始圖騰的圖像。據考古發現,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北方及黃河中下游地區,許多史前文化層出土的陶器上都繪有鹿的形象,尤其是青海地區卡約文化出土的彩繪陶器上,動物造型中以鹿紋最為常見。
有研究學者在古代原始崇拜圖騰形象與巖畫上古人留下的思維符號聯系研究中發現,鹿是以“母性”形象出現的,古人崇拜信仰鹿是人類的母性祖先。青海湟源大華中莊出土的一件卡約文化時期的銅權杖首上就有母子鹿的形象,子鹿在母鹿腹下吃奶,母鹿聳肩、弓腿、豎耳呈警覺狀。考古研究人員認為,在圖騰崇拜盛行的時代,人們把圖騰形象視為本族群的血緣親屬或祖先。在動物崇拜中,人類認為動物有著神圣的威力,視它們是人類繁衍生息的始祖。把人類血親關系轉嫁到崇拜物身上,認為一旦和崇拜物結成親緣,就會取得崇拜物超自然的威力。這種圖騰崇拜的信仰,在澳大利亞土著人群中也有反映,在歐洲、美洲等世界許多地方都有類似的文化遺跡。
鹿作為人類崇拜的神靈,其本質是善的,是保護人類的母系祖先,子鹿正是嗷嗷待哺的人類新生兒的代表,其反映的是人類得到神靈的庇護,安然無恙。
人類以鹿為神,為人神的結合體,具有超自然的威力。那么蕓蕓眾生中,兇禽猛獸、雪山洪水,人類緣何鐘情于鹿之信仰呢?對鹿崇拜的認識,可能主要有兩點,一是鹿有超強的奔跑能力,另外就是作為鹿惟一的抵御猛獸的能力表現在鹿角上。在原始社會,無論是在狩獵階段還是畜牧階段,或是在部落沖突中,善跑者總能占有優勢。尤其是在畜牧階段,畜群的管理與保護都需要強健的雙腿,因而善于奔跑的鹿便具備了神的威力,人類向往自己也能像鹿一樣可隨處遷徙,不受自然條件的限制,對其崇拜是顯而易見的。同時,鹿角之堅固已足以刺穿狼的腹腔,因而在自然條件下,健康、強壯的鹿很少成為狼之獵物。
因而,無論是在陶器、骨管、飾件還是巖畫上的鹿的形象,都往往采用夸張的繪制手法表現鹿角,從鹿的總體造型觀之,大都為頸重而腳輕。這一點在商周時期的玉鹿上也表現得很明顯。對鹿角強健的向往,一直沿用至春秋時期,在南方楚墓中多以鹿角作為禮器而殉葬,以至于鹿角后來演變成王權的象征。商周時期玉雕鹿形佩的形象,就忠實記載了古代先民的思想意識形態。
平面化的玉雕藝術
商周兩個朝代在時間上先后銜接,在地域上重迭并列,社會、生活、文化上一脈相承又各具特點。兩朝的玉器制作同樣如此,比如這一時期的玉鹿,雖然可看出商周兩朝不同工藝技法的區別,卻表達出了相似的審美特征。
總體來看,商代玉鹿的藝術性還較為粗糙,造型模式化是商代玉器上鹿紋的重要特點。這一時期的玉鹿造型簡單,以薄片狀形式居多,圓雕器物很少。一般尺寸在3至5厘米,最大的也有在8厘米左右的,常呈短腿直立回首狀。在雕琢過程中,商代的琢玉工匠刻意突出鹿角、耳朵及眼睛,其他部位往往一帶而過,僅具其形。
商代玉鹿的鹿角主要有分叉角、三歧形角,或對稱或不對稱,也有無角的。另有一種是雙角對分,或對稱或不對稱。眼睛可分為小圓眼、臣字眼、菱形眼、橄欖形眼等,大都是由陰線刻畫而成的。軀體上多無紋飾,或者只有幾條陰刻線作為分界線,把軀體和四肢分開。商代玉鹿有很多帶有穿孔的,位置不固定,多在頸部、臀部,可知除了用于陪葬外,在日常生活中也往往用于佩戴裝飾。1991年山東滕縣前掌大商代墓葬中出土的玉鹿,以及安陽殷墟出土的玉鹿可堪稱商代玉鹿的代表。
相比于商代,周王朝崇玉、用玉之風更廣、更盛。商代的大批工匠和較為先進的技術在西周得以傳承,此一時期王朝上下重視玉的程度、選用玉的要求和制玉的技術都超過了以前。目前出土發現的西周時期的玉鹿在數量上和制作精細程度上都要超過商代,就是對這一情況的最好佐證。
整體來看,西周玉器在琢玉技法和造型設計上都有了改進,著意加工、碾磨和拋光,使器物日趨美觀。在工藝方面,除繼承了商代雙勾線的技法外,還出現了粗獷的一面坡線,往往勾勒成眼、耳、口、身型等輪廓,使造型更加清晰,簡潔遒勁,同時在細部多用陰線或平行陰線,比較強調在磨光的平面上用陰線突出其粗細曲直的對比、變化。而在技藝發展中,西周玉雕同時也保留了商代原始玉雕的一些特色,比如類似玉鹿這樣的薄片狀、平面化的動物類玉雕仍然大量存在。
西周玉鹿同商代一樣,多為薄片狀,往往光素無紋,僅有幾條簡潔的輪廓線,只是在尺寸上一般比商代略大。西周玉鹿的造型、姿態更加豐富多變,有回首狀、前視狀、伏臥狀、站立狀、奔跑狀等各種造型,刀鋒爽健,磨工細膩,氣宇軒昂,動感十足,姿態優美。
值得注意的是,西周玉鹿在鹿角的刻畫上遠比商代更加突出,往往用更為夸張的手法來美化鹿角。西周玉鹿的鹿角多不對稱,角的分枝很長,其分杈就像小樹一樣直立在鹿的頭頂,遠遠超過身體的比例,大有頭重腳輕的感覺。
楊伯達在《西周玉雕琢法及其特點》一文中闡述:“西周的玉鹿佩有的回首凝視,有的側目尋覓。特別以夸張的手法,著力刻畫鹿角的變化,有的雙枝似花樹,有的單枝分叉,有的獨角橫伸,變化多端。這說明當時匠師們一定對鹿作了精心觀察,才能將每只鹿刻畫得形神并妙,栩栩如生,可見其匠心獨運,而達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界。”
總體來看,商周時期的玉鹿紋飾簡潔,形態逼真,工藝樸拙卻呈現出栩栩如生的剪影似的立體效果。它主要是靠粗闊流暢的線條摹其大形,而細微處又精致刻畫,寫實與夸張巧妙結合,在中國玉器史上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