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格非 趙鈞
在市場和法律對企業經營行為的規制不起作用時,聰明的小公司選擇放棄傳統的商業道德和生態文明,卻往往能在短期內發展為坐擁億萬資產的大集團。這樣的情形在昔日德國魯爾區的重鎮埃森,在美國五大湖區南端的芝加哥都曾不止一次地發生過,在保證合法經營、合規生產的基礎上,這些公司通過對自然資源肆無忌憚的開發迅速發家致富,盡管在現在看來多少有些不計后果、亦不可持續,但在當時卻沒有人感覺到失敗甚至是羞恥。
我的同事,一個來自雜志社的小伙子在一次討論時問:“如果一個項目既符合法律法規的要求,也通過了政府的各項審批,但卻可能對周邊的社區和環境存在負面影響,你會怎么做?
可能一些人會告訴你20世紀70年代以前資源的過度開發為當前的能源危機和環境災難埋下了禍根——現在我們不得不為過去責任的缺失付出代價。關于公司角色和責任歸屬的爭論盡管無休無止,由于不同發展階段、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組織性質的差異,包括各國政府、企業組織等在內都有自己優先考慮的事情,但在幾十年后,伴隨著全球經濟的深度融合,當這批成長于魯爾區的公司開始走出國門,社會責任和可持續發展業已成為新的時代潮流。
在愈發嚴峻的能源危機和環境污染面前,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意識到,企業的經營決策不能只建立在技術可行性和經濟收益上,而是要綜合考慮和有效管理對經濟、社會、環境的長期或短期影響,承擔起相應的即期和遠期責任,在提升企業責任競爭實力的同時,增強社會可持續發展能力。
社會責任的重提并成為備受推崇的經營理念,于2010年11月1日正式發布的社會責任國際標準(ISO 26000)是一個重要的標志。作為社會責任發展的里程碑和新起點,ISO26000明確將社會責任定義為“組織通過透明和道德的行為,為其決策和活動對社會和環境的影響而承擔的責任。”其意義在于:將企業社會責任(CSR)推廣到任何形式組織的社會責任(SR),并在全球統一了社會責任的定義,描述了以可持續發展為目標,將社會責任融入組織戰略和日常活動的方法,是國際各利益相關方代表對社會責任達成的基本共識。
社會責任的全球共識可以說既是新一輪經濟貿易全球化的重要特征和新的要求,也是可持續的企業競爭機制、市場供求機制、政府決策機制綜合作用、多方推動的結果。具體看來,社會責任全球共識的形成主要基于:
其一,負責任經濟全球化發展的需要。社會責任的概念早已有之,但逐漸成為全球范圍廣泛認可的價值理念和話語體系,則是伴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進程而來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最近一次經濟全球化盡管前所未有地促進了全球經濟的融通和發展,但與此相對應的卻是,經濟的全球化同時又體現為貧窮、污染以及資源短缺的全球化,勞資沖突、環境保護、社會不公、區域發展不平衡逐漸成為一個全世界普遍擔憂的問題。
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傳統的法律規范對于跨越國界的企業活動的監管不斷暴露出其局限性,另一方面對于跨越文化背景的企業經營,傳統的商業倫理道德和企業經營理念在全球范圍內也面臨著一個升級重塑的過程。
這些擔憂和不足同時似乎也就表明舊有全球化模式難以持續。在全球經濟復蘇緩慢和新的產業革命方興未艾的大背景下,新一輪經濟全球化要努力做到全人類而不是少數人受益,實現全球的可持續發展,不僅需要在全球范圍內形成新的可持續發展共識,同時還應做到在理念上培育、在原則上堅持、在實踐中創新,妥善解決和共同應對社會運行過程中那些不可持續、不可調和的現實矛盾和突出問題,追求經濟、社會、環境的和諧共生和持續發展。
新的全球化同時還帶來了企業規制的全球化,社會責任的全球共識作為企業規制的重要基礎,通過對組織治理、組織戰略和行為以及競爭方式等方面的重塑,社會責任全球共識一經形成,其通過全球價值鏈和產業鏈的傳遞和延伸,反過來又會助推新一輪經濟貿易全球化沿著負責任、可持續的方向持續推進。
其二,可持續發展的市場機制。市場機制的美妙功能往往只有在沒有外部性的完全競爭的市場,才能夠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和合理分配。但若市場中存在壟斷、外部性、非對稱信息等問題,一些市場監管和法律規制之外的企業經營行為便有可能導致資源配置公平和效率的缺失,由此導致市場失靈,并造成了很多社會問題。
由于承擔社會責任的市場主體與導致市場失靈的主體具有某種程度上的一致性,因而一定意義上這些社會問題就成為組織承擔社會責任的主要內容。這些社會問題常常被認為不能通過市場機制的作用得到解決,但事后的經驗卻告訴我們,可持續發展的全球共識與社會責任的理念規制一經融入到了傳統的市場機制中去,便為彌補這種市場失靈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一般均衡理論闡明的一個重要道理便在于人與人之間或經濟行為主體之間的經濟行為發生相互影響和相互沖突,一個人或經濟行為主體最大化自身利益的行為,便極有可能構成了以一切其他人或經濟行為主體最大化自身利益的一個“約束條件”或“約束環境”。在現實中,社會責任就是企業(組織)各利益相關方最大化自身利益的行為的一個“約束條件”或“約束環境”。
因而一定意義上我們也就可以這樣認為,社會責任就是組織與其各利益相關方之間相互影響或相互沖突并通過供求而形成的。而可持續發展的市場機制,除了需要融入各個利益相關方不同主體及其不同利益訴求的約束,同時還需要注意引入社會和環境等方面綜合約束,并體現出一定的延續性和持續性。
組織履行社會責任雖然可能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但同樣可以獲得效用。這種效用可能并不都是直接可觀、短期實現的,但對于組織經濟、環境和社會綜合價值最大化的實現卻往往能夠提供良好的品牌信譽度、和諧的利益相關方關系以及寬松有利的發展環境,并將直接或間接地幫助企業(組織)實現其可持續的運營與進步。
其三,負責任的企業競爭機制。如前文所講,可持續發展的市場機制可能彌補市場失靈的情況,但由此引起的責任投資和責任消費卻直接引發了企業競爭機制的變化。相應的,企業要在國際、國內市場上獲得商業的成功,其市場行為就必須主動適應可持續發展的市場機制帶來的新規則和新變化。
從傳統的經濟學意義考慮,企業僅僅是一個以營利為目的的生產經營單位,其行為只要做到合法合規,以何種手段和方式去追求利潤都無可厚非。而對于能源和生物資源的可持續開發和利用,對于環境的改善,它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去完成本應由政府或社會完成的工作。但伴隨著現代社會企業組織規模化、國際化趨勢日益明顯,以及商品生產社會化、專業化程度的不斷提高,企業的任何行為都不再成為個體行為,都有可能對經濟、社會、環境產生影響。
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僅以追求利潤最大化作為終極目標就顯得過于狹隘和自私,尤其是在全球資本自由流動、全球市場日益開放的條件下,單純市場競爭(質量改進+成本降低)和環境導向競爭(質量改進+成本降低+環境改善)并不能完全滿足可持續發展的要求。企業要在國際范圍內的市場上談生意、做買賣,就必須主動學習和靈活運用社會責任這一新的話語體系和共同語言,做到將社會責任的理念全面融入企業發展戰略、組織治理、生產運營等各個環節,圍繞社會責任打造企業核心競爭力,實現可持續協調發展。
具體來看,與負責任的企業競爭機制相適應的則是以質量改進、成本降低、環境改善和人本關懷為管理目標的全面責任競爭階段。其主要特征表現為市場的開放性(而非封閉的)、貿易的自由性(而非壁壘的)、產品的標準化生產以及資源節約(而非浪費的)、環境友好(而非污染的)、人本和諧(而非沖突的)等。
需要指出的是,企業作為社會結構的一個分子,在負責任的企業競爭機制條件下,還應該通過自身的影響力積極帶動行業內外、產業內外的企業共同營造出責任競爭的有利機制和良好氛圍,在產業層面、區域層面和國家層面促進負責任競爭機制的有效形成和作用發揮,進而有助于社會責任這一理念在全球范圍內的推進和共識。
其四,可持續發展的政策機制。近年來,在全球可持續發展面臨嚴峻挑戰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有意識地通過針對性的頂層設計和制度安排,將社會責任和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貫穿到法律規制、戰略規劃和政策制定等各個方面,通過成立國家層面的社會責任推進機構、制定社會責任推進規劃、強化社會責任監管和評價等舉措,適時介入社會責任的實施推進和系統建設,應該說一定程度上實現了社會責任由“學術語言一全球語言一政策語言”的過渡。不僅有利于為社會責任建設提供有利的政策環境和制度支持,同時還有利于社會責任理念的國際交流和全球共識,推進國家、區域和全球的可持續發展。
從全球范圍來看,社會責任運動興起于歐美發達國家。西方政府在推動社會責任過程中大致扮演了規制者、引導者和監督者的角色。如,美國已經有30個州相繼在《公司法》中加入了公司的社會責任內容,取消了股東是企業的唯一所有者的概念,要求管理者不僅要對股東負責,而且要對廣大的利益相關者負責。又如,歐盟制定了一系列企業社會責任政策和戰略,并得到了相應各國產業界、利益相關方、非政府組織等多方面的支持。其中歐盟于2011年10月通過了201 1年至2014年企業社會責任戰略,德國于2010年lO月發布了歐盟成員國首個《企業社會責任國家戰略》,而瑞典則將企業社會責任提升至國家競爭力的層面。
在中國,以國務院國資委推進央企社會責任建設為例,其于2008年發布了《中央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指導意見》;在2009年又制定發布《中央企業“十二五”和諧發展戰略實施綱要》,提出以可持續發展為核心,推進中央企業與社會、環境的和諧發展;2012年3月發布的《關于中央企業開展管理提升活動的指導意見》,將社會責任管理作為專項管理提升的重點;這些舉措進一步強化了政府在推進央企社會責任建設過程中的主導性作用,為央企實現“做優做強,世界一流”開辟了新的途徑。
與此同時,包括環保部、工信部、商務部、銀監會、標準委等為代表的中央政府相關部門以及上海、山東和浙江等為代表的地方政府,在推進信息披露、社會責任標準化、金融機構社會責任等方面都做了大量的工作,并實現了責任競爭力的穩步提升。
其五。可持續發展的社會機制。某種程度上,社會責任的性質便決定了其全球共識的形成也將是不同國家性質、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價值體系沖突、平衡和融合的過程。盡管理論界對企業社會責任正當性的爭論從未停止過,但在多方力量的共同推進下,主張企業在利潤目標之外承擔社會責任正得到日益廣泛的認同。
而在這個過程中,從推動主體來看,各國政府、產業界、消費者、非政府組織等多利益相關方逐漸形成了多元促進、共同推動的主體格局。以此為依托,不同社會責任主題領域內(如節能減排、能效管理、水資源保護、勞工權益保障等),相關的自愿性標準、社會責任倡議等也都取得了重大進展。
這種努力和嘗試在ISO 26000發布之時得到了最大的釋放。應該說,ISO 26000的意義并不僅僅限于國際標準化組織從工程技術領域的標準化向社會和道德領域的標準化邁進的跨越,同時也意味著不同國家、地域、和不同形式的組織之間,對社會責任的主體以及社會責任的主題和原則等最終形成了一個基本的共識。這也就反映出,社會責任不單單是某個企業或某個國家的問題,而是社會中各類組織、全球中各個國家有志于實現可持續發展而面臨的共同挑戰。
但仍需指出的是,社會責任不是從天上突然降下來的一個新鮮事,但也不是不付諸努力,加以系統思考和管理就能說好做好的容易事。社會責任既不是靠一時運動就能速成的事情,而是需要社會各方需要自身努力、互相關注、互相監督、互相幫助的長期的事情。好在這種機制業已有成。
回到文章開始時提到的現象和問題,如果一個項目既做到了符合法律法規的要求,同時又通過了政府的各項審批,但卻可能對周邊的環境或消費者存在實質性的負面影響,那這個項目上還是不上?
面對同樣的問題,相信大多數國家、大多數的企業都會不帶一點含糊地果斷“SAY NO”。在積極履行社會責任,追求可持續發展業已成為全球共識的大背景下,企業(組織)的責任就是在其決策和活動時既要考慮當前發展的需要,還要考慮未來發展的需要,不要以犧牲后代人的利益為代價來滿足當代人的利益。
而我們曾經所熟悉和堅持那些經營和發展的邏輯也就變為:如果一個組織對其決策活動的社會影響承擔責任,并對社會改革做出貢獻,那么它的業績就會上升,同時實現可持續發展。事實上,我們正處在這樣的時代,不是嗎?
編輯 趙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