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散章

朱旭慧

坐進身體的煙

在父親接通的電燈下

爺爺抽著帶過濾嘴的煙

這時 煙也一口一口抽著他

煙熏白了他的頭發和胡子

他還是習慣性地抽個不停

像一對深交多年的朋友

越老越想坐在一起打發時光

爺爺坐過地邊的疆界石

做木活累了坐一根原木

趕路乏了就直接坐在地上

他也坐自己做的背靠椅子

在鄰居家或者自家院子里

他不喜歡父親搬進家的沙發—

陷在里面抽煙 缺乏生活的質感

就這樣煙一截一截坐進他身體里

交情越深 爺爺

越能感到煙的重量

后來 他再也扛不住了

拼命咳嗽 想把一生的煙喊出來

可誰都知道包括他自己

煙已經把他的身體當做沙發

陷入里面 再也不可能出來

碾麥場的五月

點燃旱煙坐在麥捆上

麥捆像一塊磁石 吸緊了

爺爺這個沉鐵疙瘩 爺爺

把積攢了一大清早的困乏

吐納成煙 一縷一縷飄向五月

碾麥場上 拖拉機正呼呼啦啦

在麥子的銅鏡上360度地來回打磨

銅鏡倒映出爺爺的一輩子---

腳印從未落空 始終沒跑出

大地上 麥子攤開的古老圓圈

一年年的五月 抽出刀刃

將季節的紋理刻進他的額頭

疼出的汗又會被烈日收走

留下深深的溝壑 儲存

鹽份純高的歲月滄桑

碾麥場的五月 飄著爺爺的煙

他猛吸了幾口 撣撣煙鍋子

趁著拖拉機奏響的催眠曲

他把背過星辰的脊背

交給了堆積如山的麥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