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當“列兵”的上將們（下）

趙占豪

楊得志：“永遠作六連的一名列兵”

濟南軍區司令員楊得志上將是第一個響應號召下連當兵的大軍區司令。為了適應連隊的士兵生活，他在下連前十幾天就取消了午睡，在酷熱的陽光下曬日光浴。每天早晚，他請公務員按新制式教練教他操練。臨走時，還專門召集起同他一塊下連當兵的干部開會，研究怎樣下去鍛煉自己。1958年9月20日，總政治部的通知剛下發，楊得志就帶領軍區政治部主任李耀文、干部部部長陳美藻以及其他六名機關干部，佩戴列兵銜，背著被包，冒雨來到了軍區駐徐州某部六連。為了避免受到特殊照顧，也為了讓班長大膽管理，楊得志重新啟用參加紅軍時用過的名字“楊紹起”。

到連隊后，楊得志被分配到二排四班，他向班長尹必輝說：“我是個新兵，有許多東西不熟悉，你要好好幫助我。”班長拉開楊得志床鋪上的抽屜，教他怎樣放牙膏肥皂盒。班長看到楊得志的被包還按以前的要求打成四4十字，就連忙教他如何打被包，并告訴他現在打法都是打6個十字。楊得志迅速糾正了過來。

第二天，連里給每個新戰士發武器，楊得志領了一支自動步槍。老戰士幫他做了一次分解示范，楊得志在一邊認真觀察，第二次就能自己分解結合了。四班長驚訝地說：“你學得真快呀！怎么教一遍就學會了！”楊得志笑著說：“你不知道，我是當過兵的。”班長看到楊得志左手腕處有子彈打傷的痕跡，便勸說道：“像你這么大年紀，參軍又久，苦也吃了，罪也受了，經得多見得廣，還需要再當兵鍛煉嗎？我看，只要跟在后面站在一旁，指點指點就行了。”楊得志說：“不，這里有很多地方值得學習，我脫離士兵生活的時間太久了，連里的變化很大，不鍛煉不學習，怎能行吶！”

早飯后，連隊全副武裝列隊走向教練場，進行單個射擊預習。剛開始，楊得志對新條件下的一些戰術動作有些生疏，可他邊看邊學邊做很快就掌握了要領。不久，團里組織考核全能射手，楊得志獲得了兩個優秀，一個良好，全場無不喝彩。

下連后的楊得志處處以身作則，絲毫不搞特殊。每天早上收操回來，他就立即爭著去掃地、擦玻璃、倒痰盂。開飯時，他就忙著給大家分菜、盛飯。一天午飯時，楊得志發現自己這一桌上多了一盤辣椒炒肉絲，于是找到司務長，耐心說明干部下連當兵不能特殊的道理，然后把桌上的菜倒進了大菜盆里。一次集合吃早飯，他跑出去一看，別人都穿的襯衣，而他上身穿的是軍服，于是又趕忙跑回去換衣服。班長說：“天冷就不要脫了。”他說：“大家都沒穿，我不能特殊。”周末他向班長請假外出買肥皂，班長給了他一小時假，而給同樣去買肥皂的戰士半小時假。楊得志嚴格要求自己，也在半小時內返回銷了假。排長為了照顧楊得志休息，安排夜間崗哨時總把他排在頭班或末班，楊得志堅決不同意，堅持按順序排班，經常半夜起來放哨。這些舉動深深感動了連隊官兵。

楊得志還十分注意維護班集體榮譽，每天總要去看看本班檢查內務時評的分數。一次，他看到四班擦臉的毛巾評了3分，回來問班長：“咱班是哪條毛巾不好？”班長說：“這個你不要管。”他說：“這哪能不管，是我的不好就糾正，是他們的不好就督促他們做好。”

在服從管理方面，楊得志也為所有人作出了榜樣，他處處注意維護班長的權威。外出請假、回來銷假，班長分配的任務一絲不茍地完成。一次，地方劇團來駐地演戲，楊得志給本班同志每人買了張戲票。他剛想分給大家可又停住了，轉而把票交給班長統一分配，他說這樣更有組織紀律性。楊得志的行動深深感動了班里的每個人，個別過去對班長不夠尊重的戰士也主動進行了檢討。

訓練間隙休息時，戰士們就把這個“紅軍老戰士”圍了起來。楊得志的戰斗故事最叫座，什么井岡山、大渡河以及雪山草地等，一開講，就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很快，楊得志就和戰士們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戰士們有心事都愿和他說，四班長連未婚妻來信的內容都和楊得志談。

過了一段時間，有的戰士開始猜疑起來。他們覺得楊得志這樣大年紀，參軍又這樣久，絕不是一位普通干部，一定是一位首長。是哪一位首長呢？報紙上登過楊司令員下連當兵的消息，可是都不知道到了哪個連隊。一些好奇的人就跑到俱樂部，找出濟南軍區黨代表大會的合影查對。有的說面孔很像，身材不像。有的說：“楊紹起的言談話語一舉一動，都和我們普通士兵一樣，他會是個首長嗎？”后來，楊得志覺得大家在一起搞熟了，即便是讓戰士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也不會再拘束，于是就在一次全營的軍人大會上向戰士們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全營立刻沸騰起來了，許多人都感到司令員在自己營里當兵，十分榮幸。有的戰士還寫了詩贊頌：“社會主義出新聞，有個上將當列兵。來到連里許多天，同志不知是何人。端詳相貌看又看，幾個都是老革命。每天一塊過生活，遵守制度可認真。這時心中亂估計，莫非就是※主任。通知今天開大會，說要講件大事情。原來是個歡迎會，歡迎部隊楊司令。大家歡呼又激動，個個心里喜盈盈。上將當兵不簡單，好比蘇聯放衛星。”

不知不覺間，一個月過去了。10月17日晚，四班召開班務會，對楊得志一個月的表現進行鑒定。楊得志首先作自我檢查。他談到這次下連當兵，學到了很多東西，有收獲有體會，同時又很謙虛地說，自己的努力還不夠：“這回只向同志們學會了自動槍、騎槍、輕機槍，還沒有學會重機槍，這是一個缺陷，以后要補上這一課。體育方面做得比較差，主要是平時在機關里缺乏鍛煉。班里的勞動活干得也不夠主動。還有其他不少的缺點，希望大家不客氣地給我提出來，對我是有好處的。”

楊得志自我檢查后，班長尹必輝先發言，說：“楊得志同志雖然是司令員，但是能服從班長的領導，很好地遵守制度。他雖然快50歲了，可是還能和我們年輕人一樣勤學苦練，每天早晨起床動作很快，集合哨一響就搶先列好了隊，跟大家一樣出早操、跑長跑，雖然氣喘很厲害，仍然堅持到底。在野外進行單槍戰斗射擊預習的時候，天氣很熱，他和大家背一樣多東西，在700米的地段上，半天的工夫，連續跑了七八趟，臉上的汗水直往下流。同志們讓他休息，他說：‘我要和大家一起鍛煉夜間射擊預習。他年紀大，眼力不好，很難看到缺口，但他還是盡力地瞄，一次夜間射擊，他用四發子彈消滅了四個目標，取得了‘優秀成績。

“團結友愛好，我有一次害急性腸炎，他夜里摸著黑到衛生連去看我，關心地詢問我的病情，又拿出自己帶來的藥給我吃。第二天清早和中午，他又去看我，親熱地用手摸了我的頭，又摸我的手，囑咐我要安心休養。

“還有，他的勞動觀念好，每天搶著打掃衛生、倒痰盂，修禮堂的廣場時，別人都休息了，他還在鏟土搬石頭，汗水連襯衣都濕透了。他的優點很多，一時想不全，請大家補充。”

戰士張春仲說：“楊得志同志完全和一個普通士兵一樣，一點架子都沒有，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剛來時，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司令員，有時我就老楊長老楊短地稱呼他。他學習很虛心，想成為一個全能槍手。一有工夫，就幫我拆卸輕機槍，讓我教他怎樣分解、結合。他還經常教咱班里的同志學文化，還幫助別人整理內務，疊蚊帳。我常想：他那么大年紀還這樣干，我們年輕人為什么不能更加勁干呢！”

張春仲講完以后，楊得志插了一句：“要給我提些缺點。”

可幾乎在每個人的發言中，都談到楊得志同志是他們學習的榜樣，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鼓舞，因此班上的工作，呈現了新氣象。張春仲看到楊得志這么大年紀，還堅持練單杠，自己更加勁苦練，晚睡早起，手上打了泡，腹部磨破皮，都不休息，終于在四天的時間內，從原來只會五個動作的基礎上，全部學會了十個動作。現在全班在體育訓練方面，每個人都達到了優秀水平。在射擊方面，過去全班總評都是良好，從未打過優秀，這次單槍戰斗射擊第二練習射擊時，取得了優秀的成績。最后大家一致提出，把楊得志同志評為五好標兵。

一個月來，楊得志和戰士之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離開連隊時，他們彼此依依惜別，互相贈言題字，并約定今后繼續通信聯系。楊得志還建議將他的名字列入六連的花名冊，他愿意永遠作六連的一名列兵。

楊成武：“五好標兵”

1958年10月11日，北京軍區司令員楊成武下連當兵，和他一起下去的，還有10位將軍，50多名校官和一部分尉官。他們中間有些人已經年過50，并且身體較弱，但他們下連當兵的熱情非常高。楊成武在脫下將軍服、穿上列兵裝以后，一次又一次地整理，并問別人像不像列兵？旁邊一個戰士回答說：“很像！很像！”楊成武笑道：“就是胡子多了一點！”隨后，他到某部二連當了一個步兵。

下了連的楊成武嚴格要求自己，很快就在許多方面都成了戰士們的模范。在遵守紀律、制度，尊重領導方面，楊成武為大家做出了榜樣。平時，只要離開班里，不論大事小事，都照例先請假，回來銷假。班長不在時，就向老兵請假，而且很注意禮節。班長很受感動，說：“司令員給我敬禮，這是我一生的光榮。”列兵黃力子還專門寫了《將軍這只手》的詩贊頌此事：

將軍這只長滿了繭的手啊！

指揮過紅軍搶渡大渡河，

指揮過八路軍摘取日本的“名將之花”，

指揮過解放軍登上華北的最后一個蔣軍堡壘——太原城頭；

將軍這只長滿了繭的手啊！為人民共和國安放過基石。

今天，將軍舉起這只手，向下士班長敬禮請假。

將軍啊！

您一舉手又打了一次殲滅戰，

被殲滅的是資產階級的法權思想。

楊成武晚上常失眠，但他總是模范遵守作息制度，一到熄燈時間就很快躺下。早上他醒的很早，但還是和大家一塊起床。有一天早晨天已大亮，楊成武見大家還睡著，也不好先起床，便睜著眼睛躺著。等了一會兒大家還是不起床，他就問班長：“為什么還不起床呢？”班長說：“今天是星期天，比平時晚起一個小時。”就這樣，他一直挨到吹起床哨才和大家一起起床。

有一天晚上，部隊從野外回來，排長宣布“今晚不點名了”，楊成武趕緊找出刮胡刀刮起臉來。誰知剛刮到一半，又點起名來，楊成武只好擦掉肥皂沫，穿上衣服去集合。半小時后，點完了名，楊成武抹上肥皂沫繼續刮臉。這時熄燈哨突然吹響了，楊成武本想刮完了事，可一想到不能破壞就寢制度，于是又一次擦去肥皂沫，迅速上床休息。就這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把胡子刮干凈。

楊成武下連后積極參加軍事訓練，認真向周圍戰士學習各項軍事技能，被戰士們稱為“像小學生那樣虛心，像老英雄那樣頑強”。本來，他們下連時部隊已經完成了下半年的訓練科目，但在楊成武等幾位老將軍的要求下，連里為他們專門組織了排級的戰術演習和射擊預習，團里也批準了他們進行四種武器的實彈射擊。演習中，楊成武完全按照實戰化的標準操作，全神貫注、動作規范。在前進時，只要班長一聲令下，他就馬上臥倒，即使身下是亂草和荊棘叢也毫不猶豫地趴下去，戰士們見了大為敬佩。四種武器的射擊楊成武有些生疏，他就主動找到優等射手來輔導。步槍、沖鋒槍拜班長陳洪妮為師，重機槍和輕機槍拜四排長和六次射擊六次優秀的李老費為師。學習中，他從不含糊，再小的問題也要問得清清楚楚。一次，班長發現他瞄準時提前量掌握得不好，就給他講了要領。之后，他接連練了四五槍，練一次請班長檢查一次，一直到合格為止。有一次訓練時下起了雨，班長讓他避雨，楊成武說：“練兵就是要在復雜情況下進行，不能分什么天氣。”由于刻苦訓練，楊成武只用了短短十幾個小時的練習，四種武器的實彈射擊就全部達到了優秀。

勞動場上的楊成武更是不遜于任何年輕戰士。某日晚上，部隊到野外拉磚，為了照顧楊成武的身體，一排的同志沒有通知他就悄悄出發了。楊成武回來一看沒人，自己又找了過去，一到就投入了緊張的裝車勞動。不大一會兒，他便累得滿頭大汗。周圍的同志勸他休息，他說：“你們能干，我也能干。干，就是共產主義風格，我休息，不就沒有風格了嗎？”還有一次，連里叫一排去抬土，大家一致提議要楊成武休息。楊成武說：“毛主席都去十三陵修水庫，我哪能特殊？”勞動時，大家千方百計讓他少干，裝土的戰士設法給他筐子里少裝些土，抬土時讓他走在前面，然后偷偷把筐子拉到后面，使他抬輕點。而楊成武一經發現，馬上就提出抗議，最后大家只好讓步。

在連隊，楊成武還積極幫助戰士學文化、學政治。一班有個戰士叫王有滿，還沒有摘掉文盲的帽子。楊成武知道后就和他結成了幫扶對子，幫他制定計劃，每天督促他學習，并經常組織測驗。在楊成武的幫助下，王有滿進步很快。還有一次，楊成武在連隊要求下給大家講了一堂“什么是共產主義思想”的政治課。他緊密聯系連隊的實際，講了這個連在朝鮮戰場上奮不顧身，阻擊數倍于己的敵人，最終獲得鋼鐵連光榮稱號的故事，從7個方面說明了什么是共產主義思想，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訓練和勞動間隙，戰士們也喜歡圍著楊成武讓他講故事。楊成武就講了紅軍長征、大戰平型關的故事，還講了紅大、抗大時的艱苦生活和勞動生產，戰士們聽得入迷，很受教育。

干部下連當兵，使官兵關系大為和諧。特別是將軍當兵，使官兵們受到了更大的鼓舞。一個月期間，楊成武積極和戰士打成一片，和戰士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當他離開連隊時，全連一致評他為“五好”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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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下連當兵的將軍，除上述幾位上將外，還有昆明軍區司令員秦基偉中將、成都軍區副司令員韋杰中將、廣州軍區副司令員文年生中將以及海軍東海艦隊司令員陶勇中將、空軍副司令員成鈞中將等眾多名將。在這些高級將領的帶動下，干部當兵在部隊中很快就形成了一個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到1959年2月底，全軍下連當兵的干部已達15萬余名，其中將軍多達160名；到1962年12月，軍隊干部下連當兵的共有77.1萬余人次，其中將軍有250余人。通過下連當兵，將軍們普遍感到收獲很大：不僅錘煉了思想，鍛煉了身體，而且更加清楚地了解戰士的生活、學習和思想，發現并解決了許多在機關不易發現的問題。基層官兵在將軍們的激勵和感召下，更加團結緊密，創先爭優的熱情更加高漲，官兵一致、尊干愛兵的優良傳統進一步發揚光大，有力地推動了軍隊的發展建設。將軍下連當列兵，至今仍被傳為佳話。

（責任編輯：張文軍）